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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肖红基金会坐落在海市繁华的江岸,高耸入云端的大厦,将时尚和古典分割得淋漓尽致。
八十八层的电梯缓缓向上爬行。
透过环绕一周的观光玻璃,我望见江对岸曾经荒芜的废墟,如今已是层层叠叠的楼宇。
时间果真是这世上最残忍的药。
“肖红女士在吗?”
“您有预约吗?”前台身着深灰色职业套裙,缓缓起身,微微颔首,举手投足中尽显职业素养。
“没有,不过我是她的资助对象。”我直视她的眼睛,力求表现得真诚些,“我只是,有很多感谢的话想当面对她说。”
当然还有更多的疑问,我在心中默默补了句。
“不好意思,没有预约,我们无法安排见面。不过,您的感谢,我会帮您转达过去。”依旧是笑意盈盈的脸,但话里的拒绝已是毫无回旋的余地。
无功而返,只得悻悻而归。
独自等电梯的时间有点漫长,我无聊地环顾四周,看到来往匆忙的职业人,脚下生风,一脸疲惫。夹杂其中,有一人倒显得格格不入。
他一头利落的黑色短发,满脸惬意,推开玻璃门。
虽然穿着休闲运动服,但依旧难掩他矫健的身姿。
我猜他大概有八块腹肌。
不知是我盯他的时间太久,还是我的眼神过于热情,他回望我时,脸上瞬间呆滞,原本扬起的笑意也慢慢隐去。
盯着我的目光如同一只饥饿许久的孤狼,炙烈而火热。
我吓得赶紧收回视线,尴尬躲进电梯,直到电梯下到一楼才敢抬起头来。
缓缓打开的电梯铝合金门上,男人颀长的身影清晰可见。他一直站在我身后,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我。
我加快脚步,不敢再往回看。
但男人好像并不打算这么放过我,我走他也走,我停他也停。
最后,我实在忍不住,转身怒视他。
繁华的街角,鸾树荫下,男人随意将手插进运动服口袋,站姿很慵懒。衣袖和裤腿中缝镶嵌的碎钻,很好修饰着他的身形,宽肩窄腰大长腿。
“先生,至于吗?我不过是多看了几眼。”
他唇角微微弯起,修长的腿三两步并到我面前:“装失忆是吧,张毅然。”
“有胆子偷看我,没胆子认我。”尾音不自觉上扬,“这都多少年了,你以为我还会纠缠你不成。”
这人怕是脑子有病。
我这样想着,开口却是礼貌而克制:“抱歉,我不叫张毅然,并且我也不认识你。”
“不认识?”他温和的眉眼倏地染上几抹怒意,旋即又恢复如常,“那就重新认识下呗。”
说完伸手管我要手机。
我慌了,扭头就要走,被他一把拽回,手腕生疼:“你放开,疯子——”
挣扎间,他力道又紧了紧。
“这次又想一走了之。”他的脸色由青转白,额头青筋暴起,“张毅然,我已经不是当年的肖烨了。”
“我管你是谁,我-不-认-识-你!”我一字一句,抒发自己的满腔怒意。
这一天天,没一个正常人。
在我两僵持时,沈逸突然从我身后出现,反手帮我拧开了他的桎梏。
我揉着被松开的手腕,委屈巴巴抬眼,发现平日里长身鹤立的他,将我护得严严实实。
所以,也不是那么冷血嘛,干嘛每天摆着一副死人脸。
带着几分感激,我冲他露出洁白的大门牙。
他嘴角扯了扯,平日里总是波澜不惊的脸,终是绷不住:“懂点穴位而已。”
然后,便将视线再次转向对面的男人,神色晦暗,眼睑微敛,欲言又止。
我不确定沈逸是否认识这个男人,但是这个男人一定不认识他。
“张毅然,几年不见,你的品味真是越来越差。”肖烨再次开口时,已是止不住地嘲弄。
见我往沈逸身后又躲了躲,他的眉头皱得更深,视线也停在沈逸身上。
沈逸大概是出门太急,身上的白大褂还未换下,衣领和袖口都被洗得磨了边。
肖烨勾了勾唇角,语带讥诮:“你现在倒是不虚荣了。”
我不想理他,拉着沈逸逃也似地离开现场,身后还回荡着他不死心的声音:“张毅然,你这次跑不掉的。”
*
地下车库里,停着一辆白色的特斯拉model s。
“上车。” 沈逸很绅士地帮我拉开副驾驶门。
等车缓缓开动,我悬着的心才安定些,无聊打量着车里的内饰。
和车身简约的流线型设计一样,特斯拉的内饰也延续了极简风,白色的哑光皮质座椅上,放着小巧的方形护脖靠枕,符合人体工学的同时也兼具了美学。
我躺得正舒服,一抬眼看到车窗镜上挂着一串百善寺的玉石手串,墨绿色,质地通透。下方乳白色温润的莲花吊坠,被雕刻得栩栩如生。
这手串当年说是可以祈福,保平安,所以上香求取的人很多。
我排队等了一个月也没拿到,再然后,人就出车祸了,所以印象很深。
“沈医生,我以为你是唯物主义者,居然也会相信这些。”我指着挂件,戏谑道。
“是温宜买的。”他的手搭在方形的yoke方向盘上,语气淡淡。
“很多年的款式了,没想过换?”我盯着他的侧脸,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些情绪,但是什么也没有。
“麻烦。”他恹恹道。
此时正是下班高峰,海市交通拥堵,长长的车队缓慢爬行。
我望着车窗外拥堵的街道,心里莫名有些烦躁,尤其是开车的沈逸,淡定自若,完全没有变道加速的意思。
果然是个老古板,开个车也这样。
“沈医生,其实特斯拉是个敢于创新和坚持的人。” 我看向他的侧脸,幽幽开口。
“所以呢?”他挑挑眉,素来古井无波的眼眸里闪过极浅的笑意。
“所以——”我拉长尾音,“你可以在前面的路口超个小道。”
明明该是很有说服力的话,却在我肚子发出不合时宜的“咕咕”声后,显得相当滑稽。
我僵住,场面一度有点尴尬。
他笑意更深,方向盘向右打,拐进一处弄堂里。
青白的烤旧砖头,麻布门帘上,遒劲有力写着几个大字:一面缘。
我跟着沈逸,跨过高高的门槛。
墨色的房梁搭在双龙环抱的圆柱之上,古朴而庄严。
因为才下午六点,小店的人还不算多。
擦桌椅的中年男人叫文良,比我们年长近二十岁,是这家店的老板。
他很熟悉地和沈逸打招呼:“小逸,还是老三样吗?”
在沈逸点头时,他注意到站在身后的我,笑得鱼尾纹更深:“呀——小姑娘可真水灵。难得咱们小逸这次带女孩儿过来,喜欢吃什么,和叔说,叔叔都给你们做。”
站在一旁的沈逸解释道:“医院的病人,在附近办一点事。您帮她做一份和我一样的就行。”
于是,在文良狐疑的目光中,我被迫听了许多沈逸小时候的八卦。
比如,他从小就是个小古板,点菜也一直没新意;再比如,他在那个本该上树掏鸟蛋的调皮年纪,一个人在角落里,看一下午书。
“这家伙从小就机灵,就是不爱说话。外人瞧着面冷,实际上却是顶顶热心肠。”他一边给我们端上大麦茶,一边得意道,“你看我这墙上的菜品,都是小逸当年给我设计的。”
“他那时候才上初中吧,个头呢,也才到我肩膀。”文良在自己胸前比划了几下,又过去拉沈逸,作势要再比一比身高。
沈逸很淡定地起身,脸上没有一丝不耐烦。
我第一次见他如此配合,对文良也不由佩服了几分。
“诺,你看。现在这小子比我还高出一个头。”他轻轻叹了口气,“小孩长大了,大人也就老咯!”
聊起当年的事,他的话匣子一时收不回来。
故事大抵是,文叔家虎妞,也就是店门口那只懒洋洋的大橘猫跑丢了。
然后,沈逸主动帮两口子看店,让他们出去找猫。
在那个男孩子普遍坐不住、闲不下的年龄,沈逸一照看就是一整天。
等夜深,两口子抱着猫回来,沈逸已经在整理收银台的钞票了。一张张零钞被他用手抚平,整齐地叠放在卡槽内。
抬眼看见猫已经找到,他心情愉悦地走过去,递给他们几页草稿纸:“别介意,我身上没带其他本子。”
这是一份手写的餐饮数据分析报告,里面按就餐时间线,详尽统计了近半年来就餐人群的性别,口味喜好和消费金额等多纬度数据。
数据分析做得相当用心,图表旁边还用小字写着他的建议:
面食的销量明显大于饭菜,建议产品从多转为精,专攻面食,将面类的种类多样化,包括但不限于面条的粗细和浇头的种类。
男性对面量的需求明显大于女性,女性更看中面里的蔬菜,包括但不限于青菜和豆芽,建议未来男女的面碗要分开,女性可以采用更为可爱的小碗,减少面量,增加蔬菜。
以家庭为单位的消费者,消费力度最大,除了面食外,对杂菜和汤品都很喜欢。建议推出家庭套餐,后续可以搭配儿童营养汤销售。
店里的自制小菜配方独特,基本来的客人每次都要点上好几份,并且已有多位顾客询问是否可以对外销售。所以,未来如果有机会可以和商家合作,用配方入股,抽取提成,然后批量化生产销售。
年过半百的文良提起此事,还在不停跟沈逸道谢:“真是多亏了你,当年我们两口子都准备收拾回老家了,结果按照你的建议实行后,店里的生意一下子扭亏为盈。你看,现在门店大了,我们的小孩都快大学毕业了。”
“文良,面好了!” 后厨传来女人略显急躁的声音。
文良忙不迭的跑去端面:“老婆,你放着让我来弄呀。”
“你一聊起当年的事就停不下来。我是好久没看到小逸了,怕他等得着急。”女人应声回。
“辛苦了,老婆。”
一时间,女人爽朗的笑声和男人低沉的说话声交织在一起,幸福似是要溢满整个饭店。
“文叔,您这里应该改名为幸福小馆。”我打趣说。
他听完笑得很开心:“都老夫老妻的,倒是你们年轻人…”
似乎想到什么,问:“小姑娘你结婚了吗?”
我摇摇头。
他高兴地拍着沈逸的肩膀说:“那考虑下我们小逸呗!人品绝对是这个!”
文良朝我竖了个大拇指。
我有些不知所措。
他的笑容太过于真诚,让我一时想到了父亲,不知道该如何拒绝他的好意。
毕竟,我总不能说,我知道沈逸是个没心没肺的渣男吧。
良久,我才讪讪道:“他有喜欢的人啦!”
沈逸没否认。
文叔倒是毫不在意:“这么久了也没见他带个喜欢的来我们店里。你放心,他就是有喜欢的,别人跟他也长久不了。”
呵,还真是一语成谶。
我装作不经意瞥了眼沈逸。
他依旧是那副冷漠淡然的矜贵模样,哪怕是简单拿筷子拌杂菜,仍端着高贵的餐桌礼仪,仿佛嘴里品尝的是那米其林三星菜品,动作优雅得好像一副画卷。
光风霁月,君子如珩,说的大概就是这样。
我怔愣很久,久到他作势要帮我弄,才反应过来,慌忙摆手拒绝。
难怪温宜当年会喜欢他,抛开感情层面,沈逸确实是个优秀的人。
只是年少时的惊艳,大多浮于表面。爱情里最重要的是爱,而不是优秀。
我垂眸看向眼前精致的面碗,果然如沈逸建议般,换成了小小的一只。陶瓷碗内侧还印着橘黄色的大猫,憨态可掬,细细观察倒是和门口虎妞有点像,都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我见沈逸吃得斯斯文文,丝毫没有交流的想法,顿时逆反心作祟。
“沈逸,你小时候为什么经常来这里?”
他继续吃面,连眼皮也没掀,誓要将食不言、寝不语贯彻到底。
果然是个老古板。
我不死心又问了几遍,他终于无奈放下筷子,正襟危坐:“小时候在这附近上学,只有他们家的牛肉面做得不错。”
这附近还有学校?作为老海市人的我,有些困惑。
“还有什么要问的?一次性问完。”他语气清冷。
“所以,你当初帮忙是因为知道文叔的难处?还只是因为牛肉面好吃?”
问题有点犀利,他沉默了半晌。
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回答时,好听的男低音,如同大提琴的演奏,悠悠传入我耳中。
“两者都有吧。”
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诚实。
“看不出来你一个南方人倒是个‘面食’毒唯!”
他笑笑,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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