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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人类有句话叫冤家路窄,说的就是此刻的情况。
绛朱本打算去探访一个绯云宫大火的幸存宫人,却在半道上遇到了她在剑宗时的仇家。
一只半蛇妖,名字叫梅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绛朱总是和蛇妖结怨,她发誓,她做狐狸的时候从没吃过一条蛇,也没咬过。
那年绛朱刚刚被送到言老头儿那学习剑法,而梅秋颇得言老头儿的赞赏,每次都被选到前边去做剑招示范。
做完那老头儿就要故意朝她挤眉弄眼,眼里尽是嫌弃。
她简直讨厌死那臭老头儿了,但她从来不会去记恨被拿来做对照的梅秋,相反,再那个时候,她其实非常欣赏梅秋,因为她能看出来,梅秋是一个非常努力的女孩。
梅秋的资质在人族并不算好,后来她才知道那是因为她那一半的人类血脉并没有任何修行天赋,所以她只能依靠她另一半的妖族血脉去修习,但很显然,用妖族体质去修习人类的法门,自然是比不上人类的。
和绛朱不一样的是,绛朱是被柳沐逼着才每天卯时起床练剑,不到黄昏就溜去小厨房吃柳沐给她做的烤鸡腿去了。
梅秋却是自己天没亮就到试剑峰去,深夜才乘着月光回到弟子居,这种好学生行为被言老头儿不厌其烦地在剑法理论课上重述,听得绛朱耳朵都起茧子了,特别是言老头儿还会特地走到她桌子边敲她桌子,把困得昏昏欲睡的她一下子震醒了。
她从心底里佩服着梅秋,但是梅秋对她的态度似乎不太友好。
她看梅秋还没辟谷就早起去练剑,不吃早饭就来上课,就偷偷在桌子底下塞个鸡腿给她,结果梅秋转头就跟言老头儿检举她上课吃东西。
她看她练剑练的身上到处都是伤,就把小师叔给她的内服伤药分了她一瓶,结果梅秋收是收了,第二天她就在学堂门口的石头上看见一群斑鸠在啄食那几枚伤药,小师叔给她的伤药通常都掺了他自己从灵草中提取的药糖。
于是她生气了,跑到梅秋日常傍晚去试剑峰必须经过的幽竹小径上堵住她。
一把扯住她的衣领,把她摁到山壁上,“你为什么把小师叔给我的药倒掉?”
梅秋冷冷的看着她,轻蔑一笑,道:“我讨厌你,很难看出来吗?”
下一秒绛朱手肘一痛,局面转瞬间颠覆,梅秋压住想要起身的绛朱,恶狠狠道:
“我不仅倒掉了小师叔给你的药,还故意在你的练习剑上做了手脚害你在大家面前出丑,和言师祖打报告说你偷溜下山玩去了,毒死了你带回来的兔子,偷走你罚抄的心法。生气吗?我做的还不止这些,你不会一个都没发现吧?笨狐狸。”
绛朱瞳孔一缩,震惊得舌头打结:“你你……你怎么知道我是……”
“我怎么知道的?因为我身上也流淌着这种恶心的血液,就算你身上有镇压妖气的高阶法器,可妖族之间总是能一眼认出对方的身份。”
“你没认出来是因为你笨。”
绛朱想反驳,却被突然捂住了嘴,只能挣扎着发出“呜呜”的声音。
竹林外有三两个同样去试剑峰的弟子经过,梅秋凑到绛朱的耳边,压低声音道:“想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讨厌你吗?”
绛朱的好奇心让她暂时停止了挣扎,好奇的圆眼镜盯着梅秋近在咫尺的脸。
“因为你明明和我一样,是一只恶心肮脏的妖怪,你却能光明正大的在正道宗门之首的剑宗里修行,可我却要每个月喝下祛除妖气的药水,忍受抽筋拔骨一样的疼痛,才能待在这里。”
剑宗的言师祖,出了名的仇视妖族,还有一双能看见“真相”的眼睛,她每天都害怕她释放灵力时一个疏忽被言师祖“看”出端倪。
结果有一天,言师祖亲自带着一只妖族到学堂中,说要和他们一起学剑。
她的每一次小心翼翼,战战兢兢都被衬得如此的荒谬。
言师祖的眼睛会识不破那种隐藏妖气的法器吗?当然不会,若非如此,她也不会选择喝下需要反复体会剔除妖骨的疼痛才能祛除干净体内的妖气的药水。
可这就代表言师祖接受妖族了吗?当然不是,她偶然听到掌门和言师祖的对话,原来只有那只狐狸有这样的特权,谁让人家那么巧就长人家死劫上了呢。
而她,只是一只肮脏的半蛇妖。
2
肮脏、恶毒且丑陋。
这是她的母亲常常咒骂她的几个词,那个干枯的声线每一次响起,都用尽了主人的所有力气。
她是她的母亲的耻辱,是那条恶心的蝮蛇妖残暴的结果。
她的母亲,一个普通的卖酒家的女儿,只是寻常的替客人上酒,就被蝮蛇妖黏腻的视线盯上了。
然后就是充斥着痛苦,哀嚎的夜晚。
凌乱脏脏的床铺,撕的破碎的衣服残片,还有门口已经咽气的老翁。
弥漫着痛苦的记忆里,唯一愿意回忆的,只有黑压压的长夜中,那从天而降的白衣仙人的身影。
他温柔的对母亲说:“我会斩杀那只作乱的蛇妖,事成之后,我会再来告知于你。”
然后就手执利剑,翩然而去。
尽管梅秋很想问,为什么那剑修明明是“温柔”的语气,说出来的话却那么干巴巴的。
但她没有资格提问,她只要一说话就会刺激她的母亲想起那个可怕的晚上,虽然连带想起的还有她记忆中那个如明月高悬的白衣仙人。
受伤的少女想要遗忘那段可怕的过往,只留下记忆中从天而降拯救她的大英雄,可是记忆往往是越是痛苦越是深刻。
白衣仙人没有像想象中一样和少女过上幸福生活,恶毒的客人却留下了一个脏脏的“纪念品”。
这更刺激着她痛苦记忆的滋长,如同跗骨之蛆一样钻心入骨,侵蚀她的神经。
使得她只能冲着代表耻辱的“纪念品”发出诅咒般的唾骂,才能稍稍削减心中的苦痛。
梅秋能够理解这些咒骂只是她的母亲为了维护她脆弱的内心,而忍不住溢出的,可是有时她也会问自己,母亲为什么这么讨厌她呢?
为什么平白无故的就要讨厌什么都没做的她呢?
讨厌一个人也可以和他本身无关,就像她讨厌绛朱一样,她讨厌的实际上是她自己。
3
“这不是大名鼎鼎的剑宗掌门养的小宠物吗,怎么落魄到流浪妖界了?”
梅秋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用“宠物”两个字羞辱她,但这次她可不会再哭着回去找柳沐,吵着要把梅秋赶出宗门了。
“真巧啊,这不是剑宗出了名的好好学生吗,怎么这身打扮还待在妖界啊,哦,你可别误会了,我可没让主人真的把你赶出宗门。”
一身黑色长袍,眉眼秾丽的半蛇妖眼神变得凶狠,道:“闭嘴。”
半蛇妖黑袍下的双腿瞬间幻化为蛇尾,尾部向绛朱扫过来,带起一阵劲风。
两人自从关系恶化之后,一见面就是拳脚相向,这也在绛朱的意料之中。
眼看那粗壮的黑色蛇尾直直的朝着自己面门打过来,绛朱这才提手要握住。
位置是极其精准的,但是绛朱还是被抽飞出去,这也在意料之中。
梅秋看起来已经修习了很多年的妖术,而她只是刚刚从半吊子剑修转过来的弱小狐妖。
虽然体内蕴藏着数倍于对方的妖力,奈何还没有解禁。
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她都没有接住对方攻势的能力。
但是以前她还有姓柳的给她撑撑腰,现在嘛。
绛朱从地上爬起来,将口中的血沫子吐出,笑道:“有进步。”
就在绛朱想要低头认个输时,对面的半蛇妖忽然像是咽喉被遏住一样,双手紧紧扯着自己的脖子,难受的软倒在地上。
绛朱眼角的余光撇到了一块带有银色蟒纹的黑色布料,来人只一挥袖,那躺在地上还在挣扎的半蛇妖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拍飞到远处的墙上。
“梅秋,你太放肆了。”
“呵,佘欲,你真当她是什么妖王陛下?是妖族的救星?还是说,你亲手杀死别人的父亲,还想要祈求做她忠心的小仆从。”
“休得妄言,梅秋,不要忘了,我留你一命,是看在你是父亲的女儿的份上,否则你现在已经是死无全尸了。我做什么事,轮不到你来评头论足。”
此时摊在一旁的绛朱已经目瞪口呆,难怪她总是和蛇妖不对付,感情人还是两兄妹,绛朱大受震撼。
4
梅秋被收拾了一顿,识相走了,绛朱也打算拍拍屁股就走。
夜黑风高,和毒蛇待在一起怪瘆人的。
“公主殿下这么晚了还要往宫外去,是要做什么?”
“你管我,我爱去哪去哪。”
当然是去查清楚你这毒蛇究竟用了什么手段能在强弱差距如此悬殊的情况下杀死她父王的。
绛朱没理他要接着走,那毒蛇却又说话了,“公主殿下想要查的事情,何不直接问我,还是公主殿下认为,这么多年过去了,臣会容许任何对臣不利的证据残留?”
绛朱倒转过来,对着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佘大人真是心思缜密啊,绛朱佩服的五体投地。”
“那我直接问了,你到底是怎么杀害我父王的?”
佘欲将一只手背到身后,望向天上那轮皎洁的圆月,又看向绛朱的白中透粉的脸道:“自然是靠我自己。”
“你放屁,就凭你那点儿可怜的妖力,给我父王挠痒痒都不够。”
佘欲微微低头轻笑,眉色被月光衬得柔和,道:“公主殿下果然聪慧过人,微臣确实是用了一些不寻常的手段,并且,和公主想的一样,微臣正打算在公主禁制解除之日,故技重施,您的担忧并非毫无用处。”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绛朱重重的“嘁”了一声,不屑道:“我都已经知道你不怀好意了,你还能把我怎么样?你可别忘了,就算没有九尾狐传承,我现在也是一名元婴期修士,我的剑法可是天下第一剑修兼剑宗掌门亲自教的。”
刚刚她只是让让梅秋罢了,真当她好欺负吗?
余光中一块黑色布料迅速靠近,绛朱下意识躲闪,却听到另一个人嘴角的偷笑,于是气急败坏的拔高音量,指着对方鼻孔道:“三日之后,若你没能杀死我,我会让你老老实实的趴在我脚下,叫我‘妖王陛下’。”
“到时你可得吃饱一些,叫的不响我会罚你重叫一百遍。”
绛朱愤然离去,刚走几步,又掉头往反方向气冲冲的离去。
留在原地的男人打开掌心,看着那条被月光润的光泽柔和的玉石中间那枚带着粗糙纹路的葡萄籽,轻声道:“可是公主殿下,我想要的从来不是取你性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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