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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顾大夫。”温梨轻声道,缓步走到男子面前。
“温姑娘,那日的事情,麻烦你了。”顾庭之含笑说,嗓音柔煦,如风过竹林。
温梨闻言摇了摇头,面纱跟着拂动。
“不过是举手之劳,那人其实症状不深,只需对症后,针灸服药即可,只是他为人固执蛮横,之前诸多不肯配合,我先施针,封住了他些许力道,这才有了后面缓和。”她低声道,微垂的眼眸轻颤着,睫羽好似蝶翼。
顾庭之轻笑:“温姑娘莫要妄自菲薄。”
温梨愣了愣,又听他肯定道:“那人的症状,我找从前医治他的医师细细问过,绝不似你说的那般简单。”
他说着,长眸里似微光闪动,不着痕迹盯着她那如画的眉眼,许久才移开,落在前方的落花上。
温梨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觉得是寻常颜色。
好半天,顾庭之又道:“说起来,你我也认识多年了。”
男子嗓音清润如玉,让她不由得思绪翩跹,目光有些恍惚。
她想起几年前,初入京城的时候来。
上京九衢三市,处处人烟阜盛,与京郊的僻静萧条截然不同。
这是她第一次离开故乡,看到车马骈阗时,陌生与不适充盈心头,婢女跟随在她身侧,却比她显得更为从容,举手投足都是优越,叫温梨不自觉眉眼压低,路上愈发沉默。
直到在街角处,看见他从马车上下来,一身朱红朝服,衣袂边缘绣满金线,官员在他身边簇拥着,而男子神色也是淡淡的,随口才附和几声。
她眼睫微眨,下意识加快了步伐,而他也似有所觉,忽而抬眸往她处一瞥。
日光凄冷,落满那疏淡的眉眼。
他很快移开目光,匆匆转身离去了。
这时,街头有女郎在四处议论。
“桓大人当真是一表人才,长公主都倾心相许,只可惜娶了那样的妻子。”
“可不是,依我看啊,就是那女子挟恩相要,大人多光风霁月的人物?”
“真不要脸!”
温梨脸色白了又白,想起义父对自己的叮咛,说她此去京城必定吃苦,纵然做足了准备,可当真身临其境时,依旧觉得难堪。
她在京郊时救死扶伤,百姓多为赞仰,见到的也都是和善面孔。
何曾被人如此诋毁过?
当真叫人心冷。
也是机缘巧合,她无意中救治了一名妇人,被旁边正要出手的顾庭之瞧见,立即便出声相邀。
自古医师皆为男子,她从前做医女时,便被有心者非议,说她抛头露面,如今又是桓府的夫人,只怕会很难。
顾庭之心细如发,看出她的忧虑来,便主动提出,她这样的不必规定出诊日子,只要自己方便即可。
他这样诚恳,她便犹豫着答应了,于是定下一月三日的出诊规矩。
温梨自小便学医,行医救人是她的职责与本分,从前她便对那人说过,终有一日,她要开间自己的医馆。
这本是极寻常的愿望,可因着身份的阻碍,倒是成了奢望。
后来这话也对桓衡说过,只可惜他早就抛之脑后了。
“是顾大夫经营有方。”温梨喃喃道,神色依旧有些恍惚。
这话倒不是恭维,当年仁善堂在京中并没有如此声望,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医馆,如今几年过去,竟能引得不少王公贵族,弃了御医前来,这与医馆主人是有直接关系的。
顾庭之笑得柔和,灰袍上沾染一片落花。
“我记得,今日并非温姑娘出诊的日子?”他说着顺手衔起那花瓣,放在眼前仔细端详着,举止温柔。
“往后我或许能常来。”温梨缓声说,脑中一闪而过桓衡冷峻的面容。
顾庭之唇角笑意加深,正想追问,可随后薄唇又轻轻阖上了。
他一向是个明白人,不问是为了不叫她为难。
……
医馆里诸事繁忙,温梨是申时才回府,与平常不同的是,此刻她感觉身上疲乏,又累又困。
她不由得半倚在廊下,随后缓慢坐在栏杆处。
小荷跟在身边,忍不住出声道:“夫人,不如我去寻大夫来瞧一瞧?”
温梨露出个有些勉强的淡笑,将面纱攥在手心,强忍着道:“不必,只是近来淮西大疫蔓延,不少人涌入京城,所以来医馆的人多了些,我只是累着了,歇一歇便好。”
小荷点点头,眉心微蹙说:“说起来,这疫症当真奇怪,听闻许多名医也被遣送至那处,竟然没有什么消弭的迹象?”
温梨闻言后垂眸,她想起那日李侍郎与桓衡的对话来。
小荷叹口气,眉眼间有些天真:“也不知,这是否是老天的警示呢?”
自古民间大疫,多是死伤惨重,有好事者便会散播流言,说这是上天降下凶兆,意在提醒天子施政有恙。
而桓衡新政已在收尾阶段。
温梨眉心一跳,忽然明白了什么,便紧声说:“这话不可乱说!”
她惯是温和从容的性子,语气柔煦如风,此刻陡然一变,隐含肃然,如玉击石般叫人心头绷紧。
小荷连忙低下头认错:“是,夫人。”
主仆俩在廊下呆了片刻,温梨便问起府内的情况来,小荷抿了抿唇角,小心翼翼道:“别的倒是没什么,就是今日,家主带回来个孩子。”
温梨闻言怔忪片刻,继而微微颔首,神情不甚清晰。
午后的日光温煦,可落在她身上时,却将那玉颜照得苍白。
她攥着面纱的手指颤抖,而后缓缓松开一些。
“我知道了。”她低声说,嗓音略显干涩。
小荷见她伤感至此,还要强行隐忍,不由得眼眶泛红。
桓府上下都不将温梨当成主子,可她却死心眼只认这位,从前她母亲得了顽疾,她在窗外哭得呜咽,是温梨察觉后亲自前往诊治,最后才捡回一条命来。
在她心里,这样好心肠的夫人,不因身份卑贱而漠视,不因家世显赫而殷勤,才是最难得的。
温梨歇息少许后,正要起身,却不料远处传来轻缓的脚步声,她正要回眸,便听到一道尖锐的嗓音。
“我当是谁在廊下躲懒呢,还以为是个奴婢,原来竟是侄儿媳妇。”三夫人卢氏轻笑道,声音提高几分,话带着锋芒。
温梨回眸一看,卢氏约莫四十出头的年岁,披着翡翠色蜀锦夏裙,头戴烧蓝珠钗,分明一张不显出挑的面容,愣是给这身头面衬出富贵逼人的气韵来。
她身边是二夫人刘氏,穿戴倒是简单许多,可仍旧不俗,木兰色绣花长裙,菊纹上裳外披绡纱,眼角眉梢是当家主母的气势,凌厉非常。
温梨后退一些,裙袂如浪花翩跹,她微微颔首道:“见过二婶,三婶。”
刘氏不作答复,可头轻轻点了点,以作回应。
卢氏却是又一声嗤笑,语意不明道:“看来还是侄儿媳妇从容淡定,出了这样的事情,竟然一点儿也不见焦急的。”
小荷闻言咬了咬唇,有心想帮,可也无可奈何。
温梨面色不变,只一味佯装说:“不知三婶说的,是哪一桩事情?”
卢氏嘴角一扯。
她哪里不懂温梨的意思,桓衡如今是家主,自己的大儿子又在他手底下过活,事无大小都仰仗桓衡的意思,自然多有殷勤讨好。
如今桓衡将私生子带回来,这不论搁在哪里,都是极为不妥的,可因着地位尊崇,没人敢当面或背后指摘什么。
她要是光天化日胡说,只怕传到桓衡耳中便不大好了。
毕竟那位的心狠手辣,在新政推行时已然领教,实在是令人怖悚。
“侄儿媳妇嫁入桓府四年之久,怎么还不见有孕呢?若是你肚子争气些,恐怕便不用受这样的气了。”卢氏慢条斯理说,目光略带讽刺。
她之所以总为难温梨,是桓衡的态度摆在那儿,做丈夫的不尊重妻子,旁人自然见风使舵了。
但最重要的是,温梨出身如此低,却占了正妻的名儿,以至于自己的亲侄女嫁入无望。
桓衡如今权势正盛,若是正妻出自卢氏,来日娘家也能借势水涨船高,当年张家出了那样的事情,她本以为筹谋有望,却不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每每想到此处,卢氏心里总不大痛快。
左右是个平头百姓,拿来出气又如何?
小荷在旁边干着急,本以为温梨会被挤兑得落下泪来,却不料她眉眼间竟是淡淡的,丝毫不曾将卢氏的话放在心上。
也对,夫人对这样的话早已习惯了。
小荷不由得更为同情。
而温梨低着头,不置一词,静静等卢氏说完。
日光落在那皎洁的眼眸处,将眼角眉梢细微的颤抖,衬托得不甚分明。
卢氏见此,心里头不免骄横,又见此地无人,便冷笑几声:“谁家正妻做得如你这般,那孩子都领进来了,你不如早些准备好,免得来日离府难看。”
旁边的刘氏皱了皱眉头,忽然就说:“三妹妹够了吧?”
卢氏一愣,全然没料到刘氏会出声,才要说话,却不料另一端的廊头处,出现了抹熟悉的身影。
温梨不自觉手一紧,卢氏跟着脸色白了白,连带着向来稳重的刘氏,眉眼里也染上少许重色。
男子身形高大冷峻,日光勾勒出那巍峨的身形来,玄衣亦在风中翻飞,看起来翩跹舞动。
一群人簇拥着他,犹如众星拱月般,目露讨好与仰慕。
可他却是姿态从容,好似闲庭信步般款款而行。
温梨抬头,略带怔忪看着他。
廊下的桓衡,虽是浑身逆光,面容也极为俊美。
他本生就一张温柔风流相,可因眉宇过于冷清,眸子里犹如氤氲着寒潭,无声无息,却透露出不容置喙的威仪。
当那细眼不带情绪瞥来时,叫人不自觉心生敬畏,不敢直视。
这便是百年簪缨世家,桓氏家主该有的威慑力与压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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