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树村回忆录

　　一晃两个多月过去了，安静的榕树村也再次热闹起来了。
　　每年的过年期间，是榕树村最热闹的时候。
　　因为外出的村民中，不管是生意人、打工人，还是学生都在年前的这几天里陆陆续续地回到了榕树村。
　　2019年2月2日，农历腊月二十八。
　　傍晚，陈伶俐吃过晚饭并洗完碗筷后走出家门，穿过院子和马路，来到了熙熙攘攘的小公园。
　　小公园的中央有一座大池塘，池塘四周分布着一圈石子路。
　　沿着其中的一条石子路直直地往里走到底，就能看见一座八角亭。
　　亭子里面空无一人，只有一旁矗立着的那盏路灯发出暖黄色的光线慵懒地照耀着八角亭。
　　陈伶俐走进亭子，坐在了美人靠座椅上。
　　不一会儿，她脚下前方的地面上落下了一个人影。
　　陈伶俐摘下戴在头上的那副耳机并把它挂在脖颈上的同时抬起头，只见一个看起来年纪与她相仿的年轻男人正站在亭子前的石子路上。
　　年轻男人看着陈伶俐并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哎。”陈伶俐微笑着朝对方点了点头。
　　她迟疑地看着前方那位站立着不动的年轻男人好一会儿，才认出了对方。
　　随后，陈伶俐提高了音量，喊了一声：“博亚。”
　　“博亚，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下午。”陈博亚这才一边回答一边走进亭子。
　　他在陈伶俐对面那条椅子上坐下，问道：“听说你回育苗幼儿园当老师了，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你呢？还是在上海吗？”
　　高中毕业之后，陈博亚去了上海读大学。
　　前段时间，陈伶俐听小婶郑英说起他大学毕业后留在那里工作了。
　　自从离开榕树村到了县城上小学以来，她与陈博亚相互之间一直没有联系。
　　关于对方的一些现状也都是陈伶俐偶尔跟长辈闲聊时，从他们的口中得知的。
　　如今，她与幼时的小伙伴都长大了，他们相互的关系也已经变得生分了。
　　两人寒暄了几句之后，陈博亚低头看了一眼亮着的手机屏幕，说道：“那我先走了。”
　　“好的，再见。”陈伶俐起身跟他道别。
　　没过一会儿，她看到刚才已经走了的人又回来了。
　　陈博亚站在亭子前的石子路上，举着手机，用开玩笑的口吻说：“可以加个微信吗？”
　　“当然了。”陈伶俐开朗地笑着，拿起手机走了过去。
　　再次目送陈博亚的背影离开时，她的脑海中突然想起了高中时发生过的一件事。
　　高中时，陈伶俐就读于本市第二中学。
　　一般，每周的周五那天，放学以后，她会从学校门口乘坐一辆公交车回到县城的家里。
　　不过，有时周五放学之后，她也会留宿在学校。
　　高二下学期的某个周末，下午2、3时，在学校里留宿的陈伶俐午睡后背起书包跟着同桌一起来到了图书馆。
　　特别是周末的时候，比起校园内其他地方，图书馆里一般人比较少，环境也比较安静。
　　进入安静的图书馆，陈伶俐与同桌不由地放轻脚步，跟往常一样径直走向四楼的阅览室。
　　走到二楼上三楼的楼梯拐角处时，两人一抬头就看到上方的走廊上面，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正面对面站着拥抱在一起。
　　这名女生面向楼梯，与她们的目光相对。
　　陈伶俐看到她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
　　女生随后转过身去，拉起身边的男生向左前方走去。
　　陈伶俐和同桌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用手捂着嘴巴无声地笑着。
　　这时，被女生拉着向前走的那名男生突然转过头来，看了她们一眼。
　　陈伶俐原本翘起的嘴角在看到陈博亚那张脸后瞬间耷拉了下来，她的脸上一下子写满了尴尬和歉意。
　　在此之前，陈伶俐偶尔也在校园中看到过陈博亚。
　　或许是许久没有相互往来了，不管是远远地看到还是面对面走过，她与他之间谁也没有主动开口向对方打过招呼。
　　两人无言地对视了一会儿，陈博亚先回过头去，跟着那名女生走了。
　　随后，陈伶俐也跟着同桌一起继续走向了四楼的阅览室。
　　短暂的回忆过后，陈伶俐又在亭子里面坐了一会儿，这才起身慢慢地走向家里。
　　当她走出公园时，就看到爸爸妈妈的车子停在了自家院子里面。
　　陈伶俐看到爸爸从驾驶座上下来，走到了后备箱前，并从里面抬出了一个大纸箱子。
　　随后，她穿过马路和院子回到了家里。
　　屋内，大厅里，大家围成一团正在看着蹲在地上的爸爸拆着那个纸箱子。
　　陈伶俐走上前去，看到他打开箱子，从里面拿出了一只电动按摩足浴盆。
　　小时候，跟爷爷奶奶一起住在榕树村的陈伶俐最盼望的一件事就是爸爸妈妈在节假日回家。
　　每次他们开车从县城回到家里，总能从后备箱里掏出让人觉得惊喜的物品。
　　2002年2月9日，农历腊月二十八。
　　傍晚，听到声响，陈伶俐跟在爷爷奶奶的后面，走出家门来到了院子里。
　　爸爸妈妈回来了。她看到爸爸妈妈从后备箱里提起了几个熟悉的礼品盒，还抬出了一个纸箱子。
　　陈伶俐好奇地凑过去，“什么呀？这是什么呀？”她看着箱子问道。
　　“小霸王学习机。”她的妈妈黄美玲笑着回答道。
　　“耶，太好了！你拍一，我拍一，小霸王出了学习机。我也有小霸王学习机了！”
　　2002年2月11日，除夕。
　　一大早，陈伶俐就带着她的小伙伴陈熙麟和陈博亚来看她的学习机了。
　　三人刚来到陈伶俐家里，便迫不及待地要让陈仲秋打开密封的箱子。
　　陈仲秋抱起箱子来到了二楼客厅，从里面依次拿出了一台机器，两只手柄，一只鼠标和一盘学习卡。
　　孩子们看着他又拿出了一条黄线和一条白线，把两条线的一端插入那个机器的孔里，另一端插入电视机的孔里。随后，把学习卡插进卡槽里。先后打开了电视机和机器，设置了一番，不一会儿，电视屏幕上就出现了画面。
　　“哇——”小朋友们随着画面的出现而欢呼起来。
　　这盘学习卡里有键盘练习、打字游戏、音乐欣赏等项目。
　　陈仲秋先是选择了打字游戏带着孩子们一起玩。
　　打字游戏操作简单，容易上手。不一会儿，他们就都玩得不亦乐乎了。
　　后来，陈伶俐的爸爸陈仲秋下楼去了，她的妈妈黄美玲上来了。
　　黄美玲看着手表给孩子们计时，三人排着队轮流玩着。
　　当一个人正在玩的时候，另外排着队的两人也是一起紧紧围在电视机前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
　　最后一人的10分钟结束时，小朋友们还坐在那里恋恋不舍地看着暗下去的屏幕。
　　“不看了，不看了，吃饭吧。”黄美玲劝着三个小朋友，“早点吃完饭，早点洗完澡，这样才能早点穿上新衣服。”
　　于是，孩子们这才起身下了楼。
　　吃过午饭没一会儿，榕树村里家家户户都开始忙碌起来了。
　　村头陈敬卿家里，他的儿子陈仲秋正踩在一只凳子上用发条给大厅里的长座钟校准时间。
　　随后，父子两人又把凳子搬到了大门前，陈仲秋重新站上了凳子，在父亲的指导下贴上了春联。
　　大门前，院子一角，陈仲秋的母亲黄巧慧正在用蜂窝煤炉子烧水。
　　眼见水烧开了，她打开锅盖，端起锅子把开水倒进了旁边的水桶里。
　　“美玲，水好了。”黄巧慧一边呼唤着屋内的儿媳，一边舀起一瓢又一瓢的凉水重新填满了锅子。
　　“好的。”屋内的黄美玲边回应边走了出来。
　　她一只手提起水桶，另一只手招呼着在院子里和狗狗小白玩耍的陈伶俐进屋。
　　进了卫生间，黄美玲把桶里的开水都倒进了大红圆盆里，又往盆子里面兑了些凉水。
　　随后，她用指尖轻轻地点了点水面，试探着水里的温度。
　　“好了。”黄美玲回过头，用手关上了卫生间的门。
　　陈伶俐迅速脱掉了身上的衣服，一脚跨进圆盆，坐在了温暖的水里。
　　她看着妈妈仔仔细细地搓着她的头发和身子，又看着妈妈把挂在一旁椅子上的毛巾被披在了她的身上，为她擦干了身上的水分。
　　之后，妈妈打开了蘑菇形状的孩儿面儿童护肤霜，给她抹上了香香的润肤霜。
　　最后，妈妈还帮她穿上了一件件的新衣服和一双新鞋子。
　　早早吃过团圆饭后，穿着新衣服和新鞋子的陈伶俐手里拿着一瓶健力宝跑向了村子里面。
　　村子里面，小卖铺的前面挤满了许多在买零食和鞭炮的小朋友。
　　最受小朋友们欢迎的零食主要是玉米棒、奶片和济公丹。
　　而鞭炮的种类就比较多了，像是砂炮、擦炮、鱼雷、晨光花和仙女棒等都有不少人在买。
　　陈熙麟从妈妈郑英手里拿过了三盒玩具砂炮，挤过人群，来到了空地上，递给了陈博亚和陈伶俐一人一盒。
　　空地上，许多孩子正在玩鞭炮。
　　有的往水里扔鱼雷，有的往地上扔砂炮。
　　三人走着走着，就看到了陈小丽和陈玉茹。
　　于是，众人一起在陈小丽的家门前玩起了摔炮。
　　最后，榕树村的家家户户在劈里啪啦的鞭炮声里迎来了大年初一。
　　2002年2月12日，春节。
　　早上，起床之后，陈伶俐吃过一碗五果甜汤，跟着家长们又来到了村子里面的那片空地上。
　　每年的大年初一，榕树村都会在这片空地上举行猜灯谜活动。
　　这个活动由村委会组织。
　　自陈伶俐有印象以来，每年除了本村人，还有许多附近的村民也会来参加这个活动。
　　他们一家到达空地时，那里已经有不少人了。
　　灯谜的谜面通常是被写在一张张五颜六色的纸上，这些纸又被挂在了空地中央的桌子上。
　　因此，许多人来到这里，都是围站着或者围坐着在这些桌子的旁边。
　　与上面这些人不同的是，在空地的一角，还有另一堆人吵吵闹闹地蹲在地上。
　　这堆人里，有一些人的面孔是陈伶俐所陌生的面孔，也有一些人的面孔是她所熟悉的面孔。
　　陈伶俐好奇地走过去，她看到众人正围着铺在地上的一张印满了海鲜的图纸。
　　有一个人坐在这张图纸的正前方。
　　他一只手的手里正抓着一个盖子和一个小盘子，盖子盖在了小盘子的上面。另一只手的手里握着一把纸币。
　　印满了海鲜的图纸上同样放着许多的纸币。
　　陈伶俐看到一个陌生男人拿起了原本放在鱼和螃蟹中间的一张纸币，又把它放在了公鸡和虾的中间。
　　“你干什么？这是我的钱。”人群中，突然有人高声大喊，她看向了正在说话的那个人。
　　此时，黄丽娜正一脸怒气地看着那个陌生男人。
　　随后，陈志钊和陈仲秋听到声响也来到了众人跟前。
　　陈仲秋看了地上一眼，连忙拉起一旁的陈伶俐走开了。
　　“爸爸，他们在干什么？那个人为什么拿丽娜婶的钱？”陈伶俐一边走一边回头望着。
　　“他们在赌钱。为什么？因为他们品行不好。”陈仲秋气愤地说道。
　　“你以后远远看到他们这些人就要走开了，知道吗？”他低下头来，对着面前的女儿认真地说着。
　　“知道了。”陈伶俐重重地点了点头。
　　2002年2月26日，元宵节。
　　转眼间十几天过去了，榕树村也迎来了一年里最热闹的一天。

　　五湖濛濛春正曉

　　仙風習習紅塵渺

　　報道瑤池金母家

　　仙人聚集蓬萊島

　　摘取蟠桃獻華堂

　　長生哪得安期棗

　　昔日昆侖不紀年

　　天恩雨露知多少

　　滄海桑田幾變遷

　　蟠桃易熟人難老

　　好一個蟠桃易熟人難老

　　早上8、9时，祠堂前，随着木偶戏进入《十仙庆寿》的高潮阶段，人们点燃了铺满半边院子的鞭炮。
　　伴随着劈里啪啦的鞭炮声，全村的村民排着队等待上香拜神。
　　上过香，拜过神之后，陈敬卿便牵着孙女陈伶俐和孙侄陈熙麟的手穿过拥挤的人群来到了木偶戏台旁。
　　木偶戏台旁摆着一个卖盐水鸟梨的小摊。
　　小摊前挤满了家长和小朋友。
　　如果说小卖铺里卖五毛钱两根的巧克力味甜筒是榕树村众多小朋友心中的清凉美味，那么，一元一个的盐水鸟梨才是榕树村各位家长眼中生津解渴，清热解暑的佳果。
　　陈伶俐和陈熙麟一人拿着一个盐水鸟梨，坐在木偶戏台前的红色塑料椅子上，时不时咬上一口手中的梨子，惬意地晃着双脚，忍不住期待起下午的游神来。
　　下午2、3时，榕树村开始进行游神活动。
　　游神时，由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提着一盏写有榕树村村名的灯笼走在队伍的最前面，青少年们依次扛着五龙令旗、竹旗和标旗紧随其后，儿童们前后挑着花篮，穿着鲜艳的戏服亦步亦趋，中年们抬着神像和敲锣打鼓的少年们首尾相接，老人们头戴帽子，身穿长衫走在队伍的最后面。
　　陈伶俐和陈熙麟期待游神，因为只要他们游神时能穿着小戏服乖乖走在儿童队里，郑英不仅会在游神前给他们拿冬瓜茶或者菊花茶，还会在游神结束后给他们一人一支巧克力味的甜筒。
　　吃过甜筒，两人就只等着今晚的游灯了。
　　游灯时，不像下午游神时那样讲究队伍排列，通常大人们提着自家的大灯笼和三五好友走在一起，小朋友们则是提着各式各样的小花灯呼朋引伴走走停停追逐着在天空中盛开的烟花。
　　随着天空中最后一朵烟花的消失，在村头的路口旁，陈伶俐、陈熙麟和陈博亚三人提着小花灯在家人们的催促下道别了。
　　至此，这个年也就算是过完了。
　　没想到，这个年过完还没多久，榕树村里就出了一件大事。
　　这段时间，就连育苗幼儿园里，都有许多小朋友偷偷在说：“知道吗？陈小丽的妈妈黄丽娜婶婶因为赌博被抓进派出所了。”
　　最近几天，每天放学后，陈伶俐和小伙伴们在自家院子玩耍的时候也看到原本独自一人放牛的念勤老婶都是背着陈家强，带着陈小丽，牵着几头牛经过的。
　　有时，他们和陈小丽打完招呼后，也会跟着一起走到了河流边。
　　众人在河流边看着这些牛大口地喝水，欢快地吃草。
　　等到太阳差不多要落山的时候，念勤老婶才会赶着这几头牛走回牛棚。
　　它们走后，经常在地面上留下一滩又一滩的积水和排泄物。
　　陈熙麟每次看见这些积水，总是会忍不住走过去踩一踩。
　　他还会故意逗陈伶俐和陈博亚说：“我还要去踩屎哦。”
　　看到连忙拉住他的陈伶俐和陈博亚就会灿烂地笑起来：“被骗了吧！这么臭，我才不会踩它呢。”陈熙麟一边说，一边还要嫌弃地捏着鼻子。
　　几天后，黄丽娜被丈夫陈志钊从派出所里接回榕树村了。
　　陈伶俐到村子里面时，却没有像往日一样在空地上看到丽娜婶与人闲聊的身影。
　　听说，自从回到村子，她就不怎么踏出家门了。
　　看到从家里走出来的陈熙麟和陈博亚，陈伶俐递给了他们一人一支手中握着的竹筒枪。
　　这些竹筒枪是陈伶俐的爷爷陈敬卿用后山的嫩竹给他们新做的。
　　清明前后，春雨绵绵，万物复苏，适宜的气候不仅使后山的竹子一节一节地往上长，更是春耕播种的好时机。
　　此时，榕树村的田地上，到处是一片繁忙的景象。
　　村民们有的扛着锄头，有的牵着牛，行走在泥泞的田地上翻松、平整土地，开始了新一年的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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