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后

　　店里有零零星星几个人，整体装修非常简单，墙壁简单刮了个大白，地上铺着颜色极浅的彩色瓷砖，桌椅都是木头原色，存放冰激凌的则是小卖铺中常见的塑料冰柜，上面还贴着不知名美人的大照片。

　　000已经选好靠窗的位置坐下，窗户是个半落地窗，虽说外面的光线和室内灯光差不多，但能看到外面冷清的街道，呃，就，大概看起来比较通透？

　　好吧，面对不知为何空无一人的街道，肖可怜实在想不出什么特别好的形容词。

　　大概是他俩磨磨唧唧走的太慢，000似乎已经拿好冰激凌了，她面前放着个可爱的草莓小碗，里面盛着好几个淡蓝紫色冰激凌球。000没有吃，而是静静坐在那里，见他们进来默默向他们招招手。

　　何乐进到店内后就松开肖可怜的胳膊，他说自己刚吃完饭暂时不吃冰激凌，给肖可怜指指放小碗的木头柜子后便向000所在的桌子走去，让肖可怜一个人去选冰激凌。

　　看着何乐临走时奇怪的笑容，肖可怜知道这家伙肯定又隐瞒了点什么事，想着使坏吓他一跳，但没有太过在意，毕竟何乐还算是有分寸的人。

　　没想过何乐死过一次会不会有什么变化，也没费劲怀疑眼前这个人究竟是不是何乐，凭着不知是否莽撞的感觉，肖可怜如生前一般淡然的走向冰激凌柜。

　　整家店最缤纷活泼的是冰柜旁正常情况下应该是收银台的一处地方，虽然柜台以及后面的展示板还是原木色，与桌椅一般没有花纹，不过上面装饰了大量彩色挂件，有大个毛茸茸的不知什么东西，还有一串串小葡萄似的硬质玩偶，看起来琳琅满目。展示板上既没有冰激凌种类也没有照片，而是许多堆叠着的小型图画，有风景也有奇怪的东西，从笔触变化能依稀看到画者的进步。

　　收银台一看就是有人专门布置的，然而这店没有店员，或者说似乎没有有生命的店员。站在收银柜台后是个栩栩如生的塑像，体态与人类接近，但靛蓝色头部是个类似锤头鲨头部的形状，上面极其工整排列着7×4共28只眼睛，一个圆洞开在头部下方很像脖子的位置，不知是不是口，雕塑身着粉色制服，整个躯干都被制服包裹，除相当于人类头颈部的部位外，只能看见一双同为靛蓝色，末端泛红，宛如触角丛的手。

　　这塑像不算可怕，只是看着令人有些没食欲，肖可怜好奇打量完毕后与其对视几秒就移开视线，继续向贴着“取多少吃多少，拒绝浪费，拒绝争抢”标语的庞大冰激凌柜群走去。

　　肖可怜从小就非常喜欢冰激凌这种冰冰甜甜的食物，小时候买不起，长大后拿到第一份工资后买的第一个东西就是小卖铺最便宜的冰激凌，那时的幸福感着实令他难忘。

　　“唉，何乐有姥姥给的零花钱，小学时经常买冰激凌炫耀来炫耀去，当时特别羡慕他，那段时间死活都不跟他玩，结果把他惹哭了……”

　　稍微回忆往昔，没多久就想起何乐以前贱兮兮的样子，还想起因为惹哭何乐，自己与何乐的弟弟何曦爆发的那场大战，肖可怜摸摸鼻子，讪讪停止了难得的追忆，把注意力重新放到眼前的冰激凌上。

　　这里冰激凌味道很多，不仅有常见口味，还有些肖可怜生前吃不起所以没尝过的贵价水果味，当然味道不认识或者样子诡异的也不少，那些是肖可怜不会碰的。

　　从木柜子中取出一只菠萝小碗，高高兴兴把几乎每样认识但没吃过的都挖了一点，他此刻完全不在乎它们能不能食用了。

　　……适应的也太快了吧？

　　但没关系，我们这个地方最不缺的就是非常规！

　　端着托盘转身准备去000与何乐那桌时，意料之外的场景又出现在肖可怜眼前——

　　一个英俊的男性人类正亲切搂着那个收银台后站着的塑像，还在同塑像说话，不多久甚至亲了塑像扁宽的头部一口。这本身其实没什么，可那个肖可怜以为是塑像的员工居然从类似口的部位中伸出尖舌头舔了那个男人一口，舔的男人脸上红扑扑的。

　　“原来那不是塑像啊！”肖可怜为自己的先入为主感到后怕。

　　本就长相不可怕，如今还在和漂亮对象（？）亲昵，更降低了恐怖感，肖可怜并不害怕，他只是犹豫自己需不需要有什么动作。

　　下意识向何乐那边看去，见到正冲自己招手的何乐脸上那讨好的笑容，肖可怜知道，这位店员有生命这件事大概就是他故意隐瞒的事了。

　　“真是幼稚。”默默吐槽，肖可怜端着托盘，抬脚向何乐方向走去。毕竟刚才态度不太礼貌，加上还有保安小哥的影响，这次路过收银台时，他略微向那个不知是什么的生物点点头表示打招呼。令人惊喜的，那个生物抬起触手也向肖可怜招了招手，似乎挺友好。

　　“还可以抬手哎！”肖可怜突然对这个生物升起浓厚兴趣，放慢步伐打量起来。然而没等看出什么，旁边的英俊男人大概察觉到了他的好奇，向前一步挡住他的视线，还瞪了他一眼。

　　意识到自己现在也不太礼貌，肖可怜歉意笑笑，收回打量正常回到座位。

　　刚一坐下就察觉到桌上气氛的严肃……好吧，也没有，000面色如常，小口小口挖着冰激凌吃，只有何乐双肘称桌，身体前倾，两手交于脸前，一副郑重模样，但肖可怜知道他是装的，甚至连他在模仿哪个电视剧都能看出来。

　　不过同时肖可怜也知道，他们该交流交流关于这个地方的事了。

　　待肖可怜拉开椅子坐下，何乐率先开口：“怜怜，你怎么也掉到这里来了？难道……”

　　“嗯，我死了。”知道何乐想问什么，肖可怜直接答道，“挺莫名其妙，半夜回家路上被不知名的人捅了，还用钝器打我的头……另外，至少在我死去的时候，你姥姥和弟弟都还很健康，何曦已经成年了，应该没问题。”

　　“这样啊——”宛如叹息的说了这样一句话，何乐低下头不再言语。

　　这个态度让肖可怜有些意外，忙抬眼瞥了他一眼。原本别在耳边的头发凌乱下垂盖住眼睛，也掩盖住何乐的表情，他一动不动坐在那里，仿佛陷入深沉的思考。第一次见何乐如此状态，特别是有他以往任何时候都欢快到仿佛没心没肺的样子对比，肖可怜突然对自己已经死亡的事实有了实感。

　　他回忆起临死时的恐惧与不甘，心中不禁升起前所未有的悲伤，顿顿看着手中圆润的冰激凌勺，落寞缓缓蔓延。

　　000可没感受到那么多，见他俩没说几句又都沉默，她实在有些不知所措，等待几分钟叫他俩还是那副让人喘不过气的样子，才迟疑停下咀嚼动作，搜出一个话题：“呃……怜怜？我可以这么称呼你么？你是否知道何乐目前的身体状况，咱们真的能复活么？”

　　“没事的，可以那么叫我。”肖可怜努力对000勾出她能看懂的友好微笑，又瞥了眼何乐，见他还是那个姿势，“我是在大街上死的，脑袋大概率烂掉了，嫌疑人都把地点选在那里，估计不会再转移我的尸体，那么第二天就会有人发现我死掉，过不多久肯定会火化。除非这里把我的身体保存下来，还给我治疗，否则即使复活是真也不是自己的身体，我不知道那还叫不叫复活。”

　　说着说着有些犹豫，下意识再瞥何乐一眼，肖可怜还是说了：“另外关于何乐的身体，据我所知他是在救护车赶到之前就已停止心跳……呃，后来也没抢救回来。关键车祸后第四天就火化了，我不知道那骨灰后来在哪里，但我见过他的骨灰。我是在何乐死后刚好一整年那天死的，何曦在我死前几天还问说他哥骨……”

　　“一整年？！”不待肖可怜说完，低着头的何乐突然抬起头叫道，引得店里其他人纷纷侧目。

　　“……何曦问我你的骨灰怎么处理比较好，所以骨灰还在，应该不会有与你生前一模一样的身体。”叫声令肖可怜停顿一下，但他已经习惯何乐的一惊一乍，面上毫无波澜，紧接着把话讲完。

　　何乐没再插嘴，但回应肖可怜，而是调低音量，俯身向前对同桌另外两人问了个其他问题：“我目前只经历了为期两天的新手关，在这里休息了半天，然后去了时间分别为大概两星期，一个月整，四天的三个副本，算上今天，副本之间在休息区总共待了一个星期，怎么会已经死去一年呢？”

　　“可能时间流速不一样，而且也不一定一死就来到这里吧？”纵使肖可怜也没明白何乐在惊讶什么。

　　“是的，是的，并且有时一天有35个小时在这里，和我们的地球不一样，多了十一个小时呢。”000也说起自己知道的情况。

　　末了，见另外两个人类转过头看向自己，000举勺子的手停顿一下，另一只手下意识抚摸发梢，忐忑的找补着：“啊，我是否记错了呢，真是上年纪了哈哈哈哈！爱忘事……”

　　声音渐弱，看着肖可怜挂着僵硬假笑的脸明显一愣，开始转为一种凶狠的质疑，000心中大感不妙，抓紧发尾，努力挤出淡定微笑直视着他，试图表现自己不惧质疑。

　　呃，好吧，肖可怜努力做出的友好微笑着实失败，后面的质疑其实也只是普通程度的疑惑，虽然除何乐和有时的何曦外基本没人能看出来普通程度。

　　000的表情倒是装的不错，不错到肖可怜没意识到自己僵硬的脸又表达有误，询问性的看向何乐。跟随肖可怜的眼神变化，000也看向何乐，然后发现这个上上个副本认识的男人不知为何满脸兴奋。

　　相比肖可怜的凶狠，000更害怕何乐兴奋时的神情，音量减小，底气不足，她说话更加轻飘起来：“怎，怎么了么？”

　　何乐大概感受出她的情绪，笑嘻嘻摆出何乐版“和善微笑”——眯眼咧嘴加歪头，只有超级熟人能看懂的知心大哥哥模仿秀！

　　其实他平时挂的礼貌性微笑比现在自然友爱多了，第一次见到他这样笑，才认识一个多月的000显然读不懂他的表情。她看着同桌两个表情诡异的男人，警惕的睁大双眼，身体紧绷，已经准备好逃跑。

　　何乐才不管000读没读懂自己的友善，自顾自感慨着：“早听说有一些在地球的外星人也被弄进来了，000你就是哇！我原本就有些怀疑，见怜怜也一脸疑惑便确定了！怪不得你之前对十岁的孩子说他已经是成年人了，让他自己去找妈妈，在你们那里十岁已经成年了么？你每次都只吃冰激凌和水果，你们那里也有冰激凌么？都有什么味道的？水果种类和我们地球的一样么？”

　　叽哩咣啷的，边将一大堆问题砸向000，边向前倾身。不维持友善表情后倒能看出他眼中闪烁的兴趣，有那抹微笑做对比，兴奋表情都没那么吓人了。

　　肖可怜原先疑惑是觉得000遣词造句比较独特，压根没想到外星人啥的，听何乐这么说也有些惊讶：“啊？外星人寿命那么短么？”

　　“……不应该先惊讶我是外星人么？！”被问题砸的猝不及防，见肖可怜和何乐对这种事接受度异常的高，没有伤害她的表现，加上自己确实需要帮助，000觉得隐瞒没什么价值，便直接承认，干脆的吐槽。

　　见肖可怜露出一副“好像有道理啊”的表情——这回000看懂了，她感到些许哭笑不得，精神放松下来，继续挖一勺半化的冰激凌融入口中，应何乐要求讲起自己的事：

　　000是从外星来地球偷偷旅游的，她并不是20岁死去，而是80岁生日那天自然老死的，这个年纪在他们平均寿命40岁的情况下算是非常年长的了，可由于他们自8岁停止发育后容貌就不再变化，地球人类都以为她是个年轻姑娘，势单力薄怕引起坏事的她也只好装年轻人。

　　问题她并没系统研究过地球人类，仅仅退休了来旅游，待的年头多了会说一些国家的语言，有点常识，做不到无法完美伪装。这地方的副本按地球人习惯设置，现在也不能不与地球人交流，最终只有何乐在她用词独到，时不时口出怪言的情况下愿意与她组队，有外星人的传言还流的到处都是。

　　肖可怜对这话题很感兴趣，专心听着，何乐觉得比起原本想问的事，他对000的母星更感兴趣，刚想继续问，却被突然跳出的屏幕打断了。

　　“哎呀，十分钟后我们得进下一个副本了。”何乐撅起嘴巴，满脸失落。

　　“你们赶这么近？”肖可怜一愣，才想起自己计划问的关于这个地方的事还全都没问，光顾着听000的故事。好不容易认识早来的人，还是从小认识，虽然需要辨别说话真假却能信任的何乐，如此好的机会被自己的跑题耽误过去，肖可怜不禁有些懊恼。

　　就在此时，何乐向肖可怜发出邀请：“对了怜怜，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进下一个副本？反正通过新手关后只能休息半天，身为前辈的我还可以让怜怜尽情依靠哦！下个副本咱们也在一起吧！”

　　“呃，怎么查看休息时间呢？”突然想起眼前这人是自己前男友这回事，肖可怜顿时心情复杂，撇开头不看何乐亮晶晶的大眼睛，他既心动又抗拒。

　　能在这种环境下有个认识的人固然好，可当认识的人是自己看到就觉得不自在，不知如何相处的前男友，肖可怜非常纠结。

　　在坐在旁边的000的口头指导下，他点开自己屏幕的规则按钮，看到大大的“剩余休息时间：十小时二十三分钟十八秒（使用地球人类的概念）”

　　看来确实是只能休息半天没错，何乐说了真话。

　　“我知道怜怜不知道怎么跟我说话，不如我们就当现在时间倒退回交往前吧？我们是好朋友，普通的好朋友，怎么样？”

　　何乐的提议真是一场及时雨，晦暗不明看看何乐笑嘻嘻的脸，肖可怜淡淡“嗯”了一声，算是接受他的设定。

　　当然，接受关系设定不代表肖可怜就会直接莽撞的答应。

　　不想费劲弯弯绕着询问再被何乐理解错，再花力气纠正他，吃过多次亏的他非常直接：“难度会升高太多么？另外，怎么确定咱能进到同一个副本？”

　　“不会不会，难度根本没有递进关系！和客服说声就能安排，我与000就是这样每次进同一个副本，像小队似的。等怜怜进来咱们就是家庭队啦，000是长辈，我是青壮年，怜怜你猜你是什么？”

　　“我不猜，也不组家庭队。那么如何知道咱们进的副本的参与人数呢，和难度有关么？”

　　“切。不知道人数，似乎是按参与人数配副本。应该无关难度，有些较大的团体由十几个人组成，他们偶尔全员一起下副本，没听说难度与之相关，我与000组队后也没发现这种情况。切。”

　　“……”

　　“切。切。”

　　“你再怎么切也没用。可以提前进？”

　　“当然！这种行为还很被鼓励哩，甚至会有小奖励！虽说那个小奖励只能兑换屏幕装饰，什么用都没有！不是家庭队也没关系，怜怜真是无情，明明一年没见到我了……”

　　“我们不是朋友么，刚刚你自己说的。”

　　“一年没见到朋友就这么冷淡，还不叫无情……”

　　完全不理会何乐的嘀咕，躲开000好奇的视线，一番权衡过后，肖可怜同意了何乐的提议。

　　他试着同那个奇怪客服说明自己想与面前的何乐还有000一起进下一个副本，客服瞬间回复同意二字，很快，熟悉的黑暗笼罩三人。

　　当光线再次进入肖可怜的眼睛，他已经与何乐、000围坐在一个房间的木质板凳上了，窗外是类似他心目干净版中古时欧洲的城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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