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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第二日谢柔徽晨起,在丫鬟的伺候下蘸了牙粉仔细揩牙漱口,又用热水洗手净面。
玉茉原以为谢柔徽是个破落户的孩子生活粗糙,却未想到她比正经的主子还讲究。
整理好了自己后,谢柔徽神清气爽地出了门,却发现对面厢房已人去屋空。
玉茉感叹大公子聪明又刻苦,总是早出晚归,县试和府试时都是一路过关斩将,年纪轻轻便已名声在外。
她说起这话时满眼崇拜,只差将手埋在胸口处做捧心状。
谢柔徽在涁州生活这半年多自然也早已闻名柳显章这等人才,众人皆道柳家出了个神童,七八岁就能即兴赋诗,出口成章,若非年纪限制,也不用按部就班地一级级地参加选拔,早已可摘得官衔。
待亲眼目睹了这旁人口中的“神童”如何加倍勤奋,谢柔徽抿了抿唇,无声吐出二字:卷王。
玉茉带着谢柔徽到正房一同吃早膳。
柳同勋满面春风,与刚娶新妇的新郎也没两样,虽坐在桌前,视线却时刻追随着颜镜棠,“镜娘,让下人去忙吧,快坐到我身边来。”
他侧过头,看到谢柔徽正由丫鬟领进来,乌黑的一条麻花辫垂在脑后,头上还簪了枚轻巧精致的珠花,顿时笑容更盛:“柔徽也来了,昨晚睡得可好?玉茉这丫鬟你若喜欢,以后便让她陪着你。”
谢柔徽用力点头,“玉茉姐姐人很好,我很喜欢她,谢谢柳叔叔为我费心。”
柳同勋笑了笑,“玉茉一个丫鬟,不必称呼为姐姐,你这个孩子,就是太客气,也是镜娘将你教导得好。”
他牵住镜娘坐在自己身边,为她挟菜。
颜镜棠却将椅子往女儿的方向挪了挪,为她盛了一碗爱吃的蒸酥酪。
谢柔徽攥着汤匙安静吃饭,听到颜镜棠问道:“天没亮我似乎就听到西厢房有动静,章哥儿每天去书院都这么早吗?”
“他们书院的夫子托他代两日功课,章哥儿便得提前过去预备。”柳同勋说完想到什么,又去看颜镜棠的脸色,多解释了一句,“确实是书院有事,章哥儿不是有意避着你,不要多想。”
颜镜棠哪里是这么敏感小心眼了,对此付之一笑,又感叹道:“章哥儿才十四的年纪竟这般有出息了,能替夫子上课。”
柳同勋漫不经心地挟菜入口,“不过比别人多读过几本书罢了,只代两日的课,日子多了恐怕也不行。”
这个儿子自小才华出众,又独立好强。
生活上有一帮子下人照顾,还有老太太偏疼。
就算章哥儿的亲娘去世前,他也没怎么操心过儿子。
以前还曾苦恼过儿子不怎么亲近自己,不过尝试了几次发现没什么改善后就放弃了。
不过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这般优秀,也让他面上增光,随口夸了夸,“章哥儿平时也自律,习惯早起了,二房的昌哥儿和施姐儿要比他晚半个时辰才出发。”
听到此处,谢柔徽抬头问道:“那柳娥娇姐姐比他们去得更晚吗?”
柳同勋没想到她这个小孩会对这个问题感兴趣,对她笑道:“你娥娇姐姐不去书院,她嫌书院人多,后来泽盛请了先生到家里给她开蒙,她又嫌念书枯燥无趣了,按我说,泽盛也太溺爱这个孩子了,弄得她现在大字不识一个,琴棋书画样样不会,手脚也粗笨得很。”
后面那几句话是对颜镜棠说的。
颜镜棠不好置喙柳家的家事。
还是谢柔徽小心翼翼地问:“柳叔叔,我还没见过书院长什么样呢,我可以去书院和哥哥姐姐们一起念书吗?”
柳同勋惊喜地望着她,“你愿意去书院那当然好,我正要与你娘提这事呢,以前没条件,让你过了开蒙的年纪,如今不用受这等委屈了,柳家的孩子们都去书院,咱们柔徽当然不能落下。”
过了片刻,他又立着眉,故作严肃道:“书院不是什么玩乐的地,念书很枯燥,你要提前知道。”
谢柔徽捏紧了拳头,“我可以坚持。”
天麓书院在涁州名列前茅,都是家境富庶的才能供养得起。
不过柳家自然也不差这点银子。
柳同勋当即敲定了送谢柔徽去书院的计划。
谢柔徽再度感谢颜镜棠千挑万选地择了柳家,才让她避免成为众人口中大字不识一个,手脚粗笨的愚妇。
只是不知她想几时起床,又和谁乘一辆马车。
她住在大房的院子里,自然是和章哥儿一起去是最方便的。
可谢柔徽脑海里浮现那双不带温度的眼,当即喊道:“我想和如施姐姐他们一起。”
柳同勋想了想,觉得有道理,“有个姐姐一块同行,路上有个什么也方便照顾。待会儿我便和二弟提一嘴。”
隔了三两日的清晨,玉茉将准备好的用具搁在笄囊中,牵着谢柔徽的手将人送进马车中。
柳如施依靠在座位上,见她来客气地点了点头。
坐在她对面的是个十四五的少年,相貌不出众,只肤色稍黑些,下颌方阔,显得十分憨厚,听见动静后掀开眼皮看了看她,登时一愣,过了会儿才十分困倦地闭了眼。
这应是二房柳泽盛的儿子柳奕昌。
谢柔徽收回视线,看向旁处。
车厢里有个小铜炉能烧水,中间摆着小方桌,桌上有各色茶点。
四乘马车跑起来又快又稳,桌上的器具纹丝不动。
因谢柔徽在几人中年纪最小,被丫鬟投喂了点心和牛乳茶。
还未到书院,谢柔徽就已吃喝得肚圆腹滚。
到了书院后,谢柔徽与兄妹俩分开,由丫鬟领着去另一间,里面都是与谢柔徽年岁相仿的学子。
谢柔徽坐在第二排,将文房四宝规规矩矩地摆在桌面上。
夫子曾考中秀才,但因年事渐高,便没继续再往上考,只留在这天麓书院做开蒙的先生。
夫子为人方正严厉,备有戒尺,每每讲学到枯燥处,座下学子喧闹不安时,便缓步走来,毫不客气地挥舞戒尺,将那些个调皮捣蛋的孩子打得鬼哭狼嚎。
这是谢柔徽第一次离开母亲去书院上学。
也是颜镜棠第一次与女儿分别这般久。
吃过早饭时,柳同勋再度带着她去了老太太的院里。
可惜老太太用了相同的理由打发了他们。
柳同勋忍耐住硬闯的心,对王妈妈道:“老太太连我也不愿见?”
王妈妈低下眉眼,默然不语。
柳同勋怒极反笑:“好,既然母亲如此绝情,那便恕儿子不孝,以后也不再来见母亲了。”
颜镜棠骇了一跳,想阻拦他时话已出口。
这般绝情的话想必要伤了母子情谊。
颜镜棠劝说柳同勋去跟老太太道歉,可柳同勋仍在气头上已听不进去,正巧又有柜上的人来找,他便匆匆出府去了。
颜镜棠一人待在偌大的屋子中,举目无亲,也不能大张旗鼓去二房找庞氏闲聊,便躺在榻上歇了会儿,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迷蒙中,大门被人象征性地敲了两下,还未等她开口便“砰!”地一声被人踹开。
一行人毫不客气地径直走入。
颜镜棠惊疑不定地自榻上起身看着她们。
那带头之人竟是老太太院里的王妈妈。
王妈妈冷着脸道:“颜娘子与我们走一趟吧,老夫人想见你。”
看这意思来者不善。
颜镜棠生出退却之心,“我一人去恐怕不合规矩,还是等一等勋郎吧。”
“没规没矩的东西!”王妈妈指着她便呵斥道:“老夫人在房里等着你呢,你倒拿乔了!还不快走!”
两位膀大腰圆的老妈子挤到她两侧,大有她不去便将她强行架去的意思。
颜镜棠便取了外衣穿在身上,饶是她动作迅速,还是被王妈妈看到瓷白脖颈上密密麻麻的吻痕。
王妈妈鄙夷暗唾:果然是个放荡的狐媚子!勾住了男人便不放,非要吸干了才罢休。
几位仆妇没让她去柳老夫人的正房,而是引她去了花厅。
颜镜棠内心复杂地踏入。
屋内窗明几净,各处都亮堂堂的,墙上悬着几幅字画,左右侍候着丫头,均缄默不语。
颜镜棠站在着静悄悄的屋子里,只感到说不出的压抑。
王妈妈走入梢间,低声禀告了什么,紧接着,王妈妈回到门口,对颜镜棠令道:“进来吧!”
颜镜棠垂首步入,待视线中出现一方罗汉榻,还有那自榻上垂下来的团寿纹衣摆,便停下脚步,恭恭敬敬地福身行礼,“问老夫人的安。”
面前一声沉如水的嗓音,“抬起头来。”
颜镜棠便缓缓抬起脸,眼睛虚盯着下方,乌发玉颈,妍姿艳质,让人生怜。
却未想她这般行事拘谨得来的只一句冷言讽语,
“面皮生得不错,难怪都是已生育过的妇人身子了,还让我那大儿撒不开手。”
王妈妈阴阳怪气道:“有的人别看生得美,可那心脏着呢,专好勾搭爷们!”
颜镜棠自觉从未做过什么错事,只拿指尖狠狠掐住掌心,听着她们三言两语便将自己拂落尘泥。
她心知老夫人必然厌恶自己,也做好了十足的准备,只等老夫人说出再难听的话也岿然不动。
可谁料老夫人下一句话便让她骤然失了冷静。
那统御柳家,手握掌家之权的老夫人竟问出那般伤人心肝的问题。
她竟问颜镜棠,“听闻你在谢家为妇时便行事不检,不仅气死了谢家大郎,还让你的婆婆给赶出了家门?”
若是寻常指摘她的尖刻之语,她不知听了多少,已能做到置若罔闻。
可一旦涉及谢松冉,她就再也无法克制。
有关谢松冉生前的一切,是她永不想再提的伤心事。
可面前这些人都或轻蔑或鄙夷地盯视于她,将沉痛的回忆再度唤醒。
颜镜棠环抱着自己,低声道:“谢家大郎本就体弱,自小药不离身,我过门后绝无逾矩的行为,每日悉心照顾夫君,可还是回天乏力,夫君猝然离世,婆婆本就因我未诞下男丁而心怀怨言,又遭逢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变故,悲怆下,将所有罪责都推卸到我身上,不仅苛待我们母女,还编纂了莫须有的罪名将我强行赶出谢府。”
她抬起头,一对眼眸熠熠生辉,“我出身不算高贵,也只想能再觅得一位良人,从此过平稳踏实的生活,从未想过作恶,若老夫人执意不肯相信,那我也辩无可辩。”
颜镜棠虽眼带泪光,风韵动人,是老夫人最不喜的狐媚长相,可也不得不承认,这一刻的她难掩濯濯之姿,几乎要动摇了老夫人的决心。
可一想到柳同勋为了眼前这个女人,三番五次与自己作对,老夫人敛去最后一丝同情,冷笑道:“婆婆是你的长辈,无论做的是否有不对之处,也容不得你这个做儿媳的挑剔,你在这么多外人的面前编排婆婆的是非,可见你从未尊重过她!”
老夫人当机立断,对王妈妈吩咐道:“将药拿上来。”
王妈妈应了一声,路过颜镜棠时面露得意,不过须臾便端着一个大瓷碗走进来。
碗里摇曳着黑浓的药汤。
隔着十余步都能闻见那呛鼻苦涩的药味。
“我也不瞒你,这是断子汤,我那大儿鬼迷心窍,执意迎娶你进门,我拗不过他,但是,我掌家几十年,也有决不能触犯的底线,你能入府,但不能怀上柳家的骨肉。”
王妈妈几乎将那碗药抵在颜镜棠的唇边,逼迫道:“没听见老夫人的话吗?快喝!”
颜镜棠看向那高高在上的柳老夫人,态度不容拒绝。
她再度看向来路,门前守着两个仆妇,眼睛死死盯着她的动向。
颜镜棠伸手接过了碗,忍住反胃,将那碗断子汤毫不犹豫地饮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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