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甘子

　　出门时陈三云从茶几抽屉里掏了两块硬币，运气好刚好赶上公交车。

　　他左脚刚迈进科室大门，坐在候诊厅椅子上看视频科普的阿婆就提着一袋葡萄站起身来。

　　“陈医生，这个是家里自己种的水果，你拿着吃。”

　　说话的阿婆慈眉善目。

　　他有点疑惑，目光首先放在认识的人身上，还好分诊处的护士秒懂他的意思，小声向他解释，就因为陈三云上周给阿婆坏脾气的小孙子拔了颗小乳牙，小孙子那天没哭，还一个劲喊陈三云哥哥拔牙不疼。

　　她就一直惦念着回报医生，大早上特地来科室等着，护士长刚开门她就进来坐到现在。

　　十多分钟了。

　　其实陈三云根本不记得对方，也不记得对方的孙子。每天看的病人那么多，拔乳牙的小孩如过江之鲤。

　　“不用阿婆，我不能收的。”他摆着手往边上挪。

　　阿婆站起来还佝偻着身子，站在墙边上只到诊室规范管理文件案板的高度。脚上穿了双农家下地的筒鞋，上面有不少稀泥，可能是怕弄脏地板，外面套了个透明塑料袋，显得不伦不类。但老人懂什么？她也不懂什么是不雅观。

　　她手里提着的环保塑料袋有深深浅浅的折痕，看来是被反复使用过，很显然今天这个袋子就会易主到陈三云的手里。

　　她用闲着的另一只手拉住陈三云，眼神里流露出慈爱。

　　“阿婆又不是给你送礼，就是几串果子，你分分这几个小姑娘，一人一颗几下就吃完了。谁敢说三道四阿婆去投诉他。”

　　啊？可千万别投诉。

　　陈三云见推辞不过，只好沉重的接过袋子。

　　阿婆的手每一根指头都伸不直，里外都是茧皮，整个看真像用树枝做成的小耙子。

　　陈三云心里更是感动得一塌糊涂，差点跪下给人磕个响头。

　　“谢谢阿婆，您有心了，这样我要怎么才能报答您啊。”

　　阿婆拍了拍他的手背，掌纹刮在他皮肤上有粗糙的痛感。

　　“什么报答不报答的，阿婆又不是为了那些东西来的，陈医生、这是自己家里种的，也不值钱，你别嫌弃就行。”

　　陈三云心里有点难过，如果自己有奶奶是不是也会和阿婆一样对自己好。

　　五个诊室，一个诊室分了一串，主任那为了拍马屁多分了一串。自己手里留下最小的一串，吃了几颗剩下的全给了配台护士王丽丽。

　　中午和几个同事相约去食堂打了饭，照例两素一荤。吃饱后去科室后面长满青苔，无人踏足的过道找猫朋友，喂了个罐头惹得几只小猫喵声一片。

　　在喵声挽留下毅然决然回到科室，在牙椅上睡了会权当补觉。

　　家里没有座机，耿谈也没有电话，不知道他中午吃什么。自己也忘了给他留钱，希望他能翻到柜子最上面一格的小储物箱，里面还有几盒饼干。

　　硬邦邦的，也没多少甜味。因为嫌难吃，又不舍得扔，就一直放在那。

　　真是报应！

　　下午的时候阿婆就带来了她的小孙子，也没去挂号直接来了科室。鞋子上的稀泥已经刷净，见了陈三云就支支吾吾，搞半天是希望能帮小孙子补几颗蛀牙。

　　总算知道这个小孙子是何方神圣，哪里乖！明明是个小祖宗！

　　也没叫陈三云哥哥，反而一口一个医生是坏人！

　　配台护士王丽丽听见阿婆的要求，侧过脸冲着陈三云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陈三云瞳孔骤然一缩、眉宇间都是不可置信。

　　早上那算不算是苦肉计？这是要回报来了？？

　　让阿婆先去挂号，打定主意开收费单时以最低标准来，谁知道阿婆腆着脸一口否决。脸还是那张脸，但眼里流露出来的只有满满的算计，再不见半分慈爱。

　　阿婆的意思收了她的东西，如果不能等价交换只能‘上报’医务科。

　　“我可有证据的，你们吃的葡萄皮应该还在垃圾桶吧？”

　　狗屁的等价交换！狗屁的葡萄皮！

　　死老太婆……

　　青天大老爷，放过我陈三云吧，自己就是一个苦逼医生。再说院长没女儿！（吃不了软饭）自己在医院漂浮不定，没后台也不招人待见，多来几次投诉可以喝西北风了。

　　好男儿志在四方，喝西北风不要张扬…

　　为了几串自己分出去没吃到几颗的酸葡萄，赔出去三颗p60，材料费还要自己给！

　　天杀的，想给早上的自己一巴掌，让你多手，让你心软，让你拿人不手短。

　　现在只希望同事明天不要多嘴多舌，幸亏科主任早早溜走，去接他那在幼儿园上小班的孙子。否则又要挨批斗。

　　咬咬牙让王丽丽准备东西，她还拉着块脸表现出满满的不开心。

　　也是，没钱的活谁乐意。

　　低着脖子捯饬了半天小孩还不配合，高速手机一转就挥手乱抓，陈三云还算细嫩的脸蛋差点破相。小孩完全不知道奶奶要来的免费机会难得。

　　“…………”

　　毕竟，谁能有陈医生傻逼。

　　“亲爱的陈医生～看你下次还敢不敢看人可怜，心疼别人一片好心。嘿嘿嘿”

　　人走后配台护士王丽丽边收东西边幸灾乐祸。

　　猥琐。

　　陈三云愣了下，反复咀嚼这句话，心里止不住的叹息。坐在椅子上自嘲的笑了笑，“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再不敢了。”说完这句话，他的情绪忽而低落下去。

　　见人怅然若失的模样，王丽丽又忙调转话头安慰。

　　“哎呀，没事，看淡点，你这工作没几年，容易被老头老太太讹诈是很正常的事情。他们就喜欢给点小恩小惠来占你的大便宜，以后见的多了你就铁石心肠了，再说咱也不缺那点东西吃，以后直接拒绝就行了。”

　　他脸上含着诧异，王丽丽这毒舌嘴竟然还说起软话来了。但很快又恢复平静，抿唇嗯了一声。

　　临到下班昨天借车的同事总算来还了车钥匙。

　　陈三云暗暗松了口气，还当自己今天又得十一路回家。

　　下班骑上车他笑容瞬间僵住了，车子龟速行驶十来米，怎么拧油门都跑不快，低头一看才发现电量只有两格。

　　什么人啊，自己也就是客套下，还真不给充电，下次再也不借了！

　　用了平时多一倍的时间才到家，一路上陈三云都在咒骂那个没良心的同事，最好今天下班踩香蕉皮摔个狗吃屎才好。

　　沙发上的人听见声音扭过头来，“三云，你下班了？”

　　“嗯。”

　　他冲上前去，一把抱住耿谈，眼泪稀里哗啦就掉下来砸进他凹下去的颈窝。

　　耿谈拍着他的后背，听见如小兽般的呜咽声有点莫名，这是受委屈了？

　　“怎么了？不开心吗？”

　　听见耿谈的问话陈三云有点不知所措，对方只是自己才认识的陌生人，也就知道对方的名字和年纪，而且还不知道真假。竟然就把自己柔弱的一面露出去。

　　抬起头来怔愣地看了他许久，还是憋不住内心的委屈，使劲点了点头，鼻头又开始发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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