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一个土地神

作者:走过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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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章断腿的男子


      山鸡渐渐飞不起来,它走走歇歇。和他经常拌嘴的雄兔走了,他总觉得缺少点什么。
      一日,他迈着蹒跚的步伐,走去庙里。远远地,见到小茶花和一俊俏的公子在说笑。那公子来过几次,如何称呼来着?
      他想挥翅飞过去,周身突然软无力,躺倒在地上,渐渐地,眼前一片黑。
      “山鸡阿兄!”他听到小茶花焦急地呼喊声。
      “山鸡阿兄!”她摇着山鸡的翅膀。“阿兄,你醒醒...阿兄...”
      小茶花似乎哭了。他似乎见到小茶花刚来山中的时候。那时的小茶花,面容冷淡,少有言语。真是难亲近的妖。他想着。
      “小茶花...”他撑着最后口气。“莫慌,阿...兄....是...到时候...”说完,他努力扯出个笑容。
      最后,笑容定格。
      她和如垣把山鸡埋在了山顶,与雄兔他们一起。
      此时正是冬季,杜鹃花休眠中。她坐在他们的墓旁,听着山风的声响,如垣陪在身旁。
      一夜过去,日出时,第一缕阳光照在他们身上。
      她看着东边的朝霞,起身。“走吧。”
      如垣起身,朝她伸出手。他到底是个凡人,吹了一晚的冷风,嘴唇泛白。
      她以为他冷,伸手握住。他的手掌真大,她只能握住一半。
      如垣说,只要记得,就会存在。
      可是真的?她问,鼻头有点酸。近来,她见到了太多的生死离别。
      真的。他安抚道。
      两人走到土地庙,如垣与她作别。
      她目送着他离去,他走走停停,不时回头朝她摆手。
      她倚在大树旁,朝他摆手,直到再也见不到他的身影。
      “大树爷爷,你可会离开我?”她低落地坐在大树旁。
      “生离死别是必经之路,小茶花。”大树的树枝被风吹得轻轻摇摆。
      小兔子们和小麻雀们已成年,各自成家。青蛇年迈,不喜出门,她偶尔去探望他。
      日子悠悠,山林里的一切,似乎没有变化。
      一日,她在树上躺着,听到不远处有喘气声,粗重又急促。
      不多会儿,一名衣衫褴褛的男子拄着拐杖出现在庙前。男子没有左小腿,身上各处有不同程度的擦痕。
      “嘭!”他不小心碰到块石头,整个人朝前倒去。男子不做挣扎,扔下拐杖,任命地闭上眼睛。
      她施法,在他落地的地面变出一堆草,把他接住。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袭来,他砸中一堆草,半晌儿,绝望地哭起来。“呜呜呜!!!!”
      她不出声。
      待到男子冷静下来,拿手撑着地面,缓缓用单腿站起。
      “原来有土地庙。”他凄然一笑,慢慢弯腰,把拐杖捡起。“实在抱歉,我去他处。”
      他抬头望天,心里的苦水一波又一波地涌起。
      “哎!”长叹口气,他收回视线,不经意间划过大树,见到树上泛着绿光,由模糊到清晰,一名绿衣少女躺在树上。
      “你能看见我?”察觉到男子的视线,她开口问道。
      男子愣住。“你是土地神?”他看看土地庙里的白发长须老爷爷石像,再看看少女。
      她不否认,也不承认。“我住在庙里。”
      话音刚落,男子的泪水如泉水般从眼眶涌出。
      她闭上眼睛,不出声。
      男子多日来紧绷的神经松掉,哭过之后,心里舒畅许多。
      他拿手抹去脸上的泪水。“神。”
      她睁开眼睛,把手中的果子扔到男子跟前,男子伸手接住。“早晨新摘的。”
      男子看着手中红彤彤的果子,颤抖着双唇。“多...谢...”道完谢,慢慢地吃着果子。
      吃罢果子,男子说起了自己的故事。外敌入侵,朝廷战事吃紧,大举征兵。他作为家中的壮丁,被迫离开襁褓中的孩子和年轻的妻子。北方征战三年,身旁的兵换了一茬又一茬,酷暑寒冬,腥风血雨,他想着妻儿,硬生生地挺到了战争的尾声。曙光的前夜,他所在的小队外出遭遇埋伏,他侥幸逃出留得一命,只是左小腿被敌人砍下。赶来的支援救了他,却救不回他的腿。
      当时,他所在的小队,仅剩他一人。他觉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过了两日,战事取得胜利。他们可以回家了。可他腿断了,需休养。他在外休养了三月,能自行走路才返乡。他拿着军饷,日夜兼程返回家乡。近了,就近了。到家乡时,他没有提前写信告知妻子。
      村里一同参军的同乡先他一步到家,把他的情况告知妻儿。
      “他怎么可能变成残疾人?”妻子不可置信地说道。
      同乡举手发誓。
      “不不不,不可能!”妻子的音调突然拔高。“他不可能变成残疾人!”
      “不...不可能...”渐渐变得绝望。“他变成残疾人,我们怎么办?”
      同乡尴尬地离开。
      他在屋外的一个角落里,清晰地听到了这些。
      于是,他把军饷悄悄地放在门口,深深地看了眼妻儿,转身离开了家。
      离开家后,他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走着,看见这座山。冬日里的山,虽没有繁华,但绿叶繁茂,是个不错的告别之地。
      “我是个残疾人,拿什么养活自己,拿什么养活家人?”他看着远方的河流,面如死灰。
      她不会说安慰人的话。人类总得吃穿,才能活着。“你爱他们吗?”
      他自嘲一笑。“爱,有何用?”他的上衣破破烂烂,露出一节手臂,手臂上缠着一圈麻绳。
      她说不出。“有爱便好。”
      他沉默不语。
      她抬头看着天空,蓝天白云。“麻雀阿姊,兔子阿兄,山鸡阿兄,送吃的婆婆,他们都走了。但我想,我要是过得开心,他们也会开心的。”
      他扭头看着泛着绿光的少女,干净又舒服。
      “山鸡阿兄,虽然经常气鼓鼓,但是我觉得他是装的...”她讲着讲着,突然笑了。“兔子阿兄,经常说活着多好...”
      “我是不是讲太多了?”她停住话匣子。
      男子的眼神明亮许多。真是个纯真的神。
      傍晚时,男子决定下山。
      “多谢。”他半压右腿,朝她浅浅拜了拜。
      她看着男子比来时慢又稳的步伐,悬着的心放下来。
      过了几日,男子上山,身上的穿着整洁许多,脸上的阴霾消散。
      他拄着拐杖,慢慢地走着。
      她从树上跳下来。
      “神,我回家了!”他很高兴。
      她的眼睛笑成了月牙。
      那日,他下山之后,慢慢走回家。拄着拐杖,一步又一步,走到村头,已是戌时。天色昏暗,村里的家家户户泛出暗黄的烛光,道路模糊不清。他摸黑走在村里,听着村里的狗叫声,往家里走去。离家还有段距离,他远远地见到妻子带着孩子站在家门口。
      见到他的那一刻,妻子小跑着过来。
      “慢点...慢点...”他又愧疚又担忧,不觉地加快步伐。奈何路黑,又只有一条腿,还是走得慢。
      妻子跑得快,一下子扑过来,他张开双臂接住,堪堪稳住身形。“慢点。”
      “你去哪了?!”又是责备又是欣喜,说着,妻子的眼泪夺眶而出。
      他不敢说出实情。
      “娘...”孩子跟在身后,踉跄地跑着。
      “乖,小宝。”妻子摸摸跑过来的孩子。“这是爹。”
      孩子看看妻子,视线又停留在他的脸上,展露笑颜。“爹。”
      他感动得流出眼泪。“欸!”
      “我们回家。”妻子说道。
      两大一小走在昏暗的路上。
      过了段时间,男子走上山,一身干净的粗布麻衣,眼里的灰败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笑意。
      来到庙前,他下意识地寻找她,在四周巡视一圈,没发现她。他只好进庙,把竹楼里的果子和点心取出,摆在供桌上,继而虔诚地拜了拜。
      拜完,他走出庙,到大树底下坐着。坐了半时辰,也没见到她,遂下山。
      走到山下时,他见到神正与一猴子在说着什么。
      她瞧见他,朝他招招手。“你还好吗?”
      冷风吹过,他却只觉得心里有暖流涌动。“很好。”
      她的手停在半空,脸上的笑容灿若娇花。
      告别后,他拄着拐杖慢慢往回走。
      “阿弟,人类真的很有趣。”她放下手,回头对山猴说道。
      山猴抱着手中的香蕉。“之前我告知阿姊,人类奇怪又有趣。”
      她伸手去掰山猴手中的香蕉,山猴已到中年,动作不似以往敏捷,等反应过来,香蕉已没了两根。“阿姊!”
      她拿着香蕉,早已跑出数十米远。
      冬去春来,万物焕发新生。
      男子背着竹篓上山。雨后,山路泥泞。
      一脚踩空,他险些滑倒,好在有猴子把他拉住。
      他认出,此猴子正是先前与土地神交谈的猴子。
      “多谢。”他轻声道谢。
      山猴如人般摆摆手,引他走了条易走的路,没多会儿,便到了土地庙。
      “你来了。”她从庙里走出。
      “吱吱。”山猴负气地背过身。
      “阿弟,莫生气,到时我去摘多几根香蕉赔你。”她讨好地靠近山猴。
      他看着这奇异的景象。
      “吱吱。”山猴转身。
      “原来你没气我。”她笑嘻嘻地说道。
      他从竹篓里拿出一个木雕,肖似山猴。“方才多亏你。”递给山猴。
      山猴见到木雕,眼睛瞪圆,拿过木雕,左看看右看看,甚是喜爱。“吱吱!”
      “阿弟说他很喜欢。”她解释道。
      他舒口气。
      山猴朝他摆摆手,便拿着木雕,蹦蹦跳跳地跑了。
      “神。”他从竹篓里取出一个人形木雕,与她现在的模样相似。
      “哇!”她接过,欣喜地发出感叹。
      原来,男子参军前,虽是农民,但因为从小喜好木雕,十岁时便能在木头上雕出各种活灵活现的动物。只是,后来,家里的重担落在他身上。他便放弃这门喜好。
      前段时间归家后,他一个残疾人,得想办法赚钱养家。偶然间,看到木箱里尘封已久的木雕,他与妻子商量过后,靠木雕赚点小钱。妻子自是不阻止,抱着试一试的态度,让他去试下。
      许久没做过,手艺生疏。他多次练习,手艺终于回到以往的水平。他把雕好的木雕拿去市集上卖,换几个小钱。
      渐渐地,有人让他雕刻些指定的木雕。他开始有些担心,回去说与妻子听。妻子自是一番鼓励,孩子“咯咯”地笑着。于是,他尝试着接受顾客们的指定木雕。这类木雕要价颇高,活虽累,却也是他喜欢的。
      “我的手,能养活一家人。”他看着自己的手,手上布满老茧,感叹道。
      她端详着木雕,听到他的话,转头朝他一笑。
      他看着这干净无邪的笑容,动容道。“神,万分感谢...”
      她摇摇头。“你该谢谢自己。”
      他的眼角湿润,回想起归家的那晚。妻子见到门口的军晌,便知他回来过,可她却怎么也寻不到他。
      当时,他抱着孩子,在床上玩。
      “我知你听到那日我说的话。”妻子坐在床边,眼眶红红。“那时,我...”
      他伸手揽过妻子,三人紧紧抱在一起。“我知,我知晓。”
      妻子如释重负般哭起来。
      “娘...”孩子从两人的怀抱中抬起头。“爹,娘为何哭?”
      “乖宝,娘只是太高兴了。”他温和地说道。
      抽回思绪,他告辞。
      她拿着木雕,很是开心地与他挥手告别。
      待他走到一颗树旁,回头,只看到一缕绿光,渐渐地,连绿光也消失不见。
      他笑笑,慢慢走下山。
      再次上山,他非独身,而是带着妻儿。
      “许久未见。”她从树上飞到他们身旁。
      他和妻子,一人一边,牵着孩子,慢慢走进庙,对她的话不回应。
      他放下竹篓,从竹篓里拿出吃食,一一摆上桌,一家子虔诚地跪下,诉说着对土地神的感谢。
      “爹,土地神长得跟桌上的木雕一模一样吗?”孩子天真地问道。
      他笑着应道。“乖宝,是的。”
      她坐在供桌的旁边,看着他们一家人对她磕拜。
      拜完,他们坐到大树底下,有说有笑。她飞到树上,把放在树上的果子,朝树下扔了几个。
      “嘭!嘭!嘭!”几个果子依次落地,所幸没砸坏。
      他看着落地的果子,抬头,没有见到那位神。
      瞬间,他便了然。
      “神啊!”他捡起果子,抬头对着大树说道。“多谢!”
      他知晓,他再也见不到那位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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