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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我到医院的时候差不多是午饭时间,李伯然和肖安恪已经在门口等我了,我们找了个生意挺好的小馆子,点了三份套餐。
“老徐怎么样?”
李伯然找老板要来了热水壶,正慢条斯理地烫着筷子:“他没事,已经可以出院了,怕他出去了反而麻烦,就先让他住着。”
我心想老徐要是没失忆,怕是会哭着喊着要回家,医院住一晚多贵啊,也不知道是谁付钱。怕话题转到我身上,让我给垫,我装作刚想起来的样子从包里摸出昨天酒吧顺来的小玻璃瓶子:“我看酒吧里有人鬼鬼祟祟在交易这个东西,你们要不要检查一下?”
李伯然拿过玻璃瓶子,打开闻了一下,挑起眉毛,转头跟肖安恪说:“跟你昨天拿来的一样。”
肖安恪托着下巴嗯了一声,他今天没什么精神,看来昨天我们分开以后,他还没回去,真是敬业,不知道他们外派员的工资多高,出差有没有补贴。
李伯然看了我一眼,我心领神会,配合地递话头给他:“这是什么东西?”
“是纯净水。”
“?”酒吧里偷偷摸摸地交易水?我想起了那个在网上用冰糖冒充□□的大爷,心说现在实体店也敢啊,不怕被人找上门砸啊?
“用科学的手段检测,结果就是水。”
我一咂摸:“那用不科学的手段检测呢?”
这时候菜来了,老板娘挺热情,说饭是自己添的,不够去锅里盛就行。
李伯然夹起一筷子豆芽,一边嚼一边口齿清晰地跟我解释:“成分挺复杂的,肯定不是正经东西,我们用小白鼠做实验,没观察出什么结果,现在在考虑是不是要找个人试试。”
我立马埋头干饭,就怕他想邀请我当这个实验对象,而肖安恪从头到尾一声不吭。我顿悟了,这小子肯定和我想到一块去了,难怪他到现在就说了一个嗯字。
李伯然看了我们两个正使劲减弱自己存在感的人一眼,把小玻璃瓶收到口袋里,倒也没有说什么。
一时之间,我们这张桌子安静扒饭,和周围热热闹闹的气氛形成鲜明对比。
等我们吃饱喝足,走出店门后,我拍了肖安恪一下:“你昨天找到什么了吗?”
肖安恪打了个哈欠:“二楼有个房间里放了十几瓶那个,楼梯口都有保安守着,我没敢在里面待太久,就在几间房间里面装了监听器。”
我点点头:“你昨晚熬夜了?有听到什么吗?”
他回道:“没什么收获,就知道了他们管那个东西叫“玛利亚的眼泪”,听上去是当成新型软毒品卖的,负责这个的是一个叫陈哥的,好像是陈媛的哥哥,不过听起来陈哥也不知道这个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看来这个陈媛很有问题啊,老徐是在调查她的时候出事的,她店里又卖一些来历不明的……不科学物品。别说,还真是一门好生意,就算有人举报他们贩毒,这东西也只能检测出成分是水,苦主顶多告他们诈骗,可哪个买毒品的会去报警?但是,毒品这种东西,效果都是立竿见影的,水又深,他们看上去也不是第一天卖这个了,要是没效,怎么还能顺顺利利地把生意做到今天?
“你说那个什么眼泪,会不会跟老徐的案子有关系?”
“多半有点,等报告吧。”
“真的要做人体试验啊?”我有点犹豫,谁知道这东西有什么作用,给人喝下去,万一出点什么事……
肖安恪看了我一眼,突然笑了:“还要什么人体试验,酒吧里不是那么多买了这玩意的人吗?找他们免费送个体检,总有几个上钩的。”
我顿时觉得自己犯傻了,同时也升起了隐约的违和感:他们究竟是什么人?就他们透露的来看,绝不像是一个小破事务所的两个外派员工,床位紧张的医院他们说住几天就住几天,去过一次的酒吧就能把里面的客户都摸透了,我们事务所什么德行,怎么可能雇得起这两座大神。
我一边盘算着要找个时间去事务所一趟跟薛阳问问清楚,一边跟着两人走到医院,本以为他们要去看看老徐,但李伯然却没把我们往住院部领,反倒是弯弯绕绕地去到了一栋像是实验楼的地方,他熟门熟路走进了一间办公室,招呼我们随便坐,还翻出纸杯倒了三杯水。
肖安恪捧着水杯昏昏欲睡,我可没办法像他这么自在,又觉得跟李伯然搭不上话,我偷偷给肖安恪发了条信息:“我们来这干嘛?”,肖安恪回我:“等检验结果,今天早上第一批的志愿者已经体检好了。”。好家伙,效率真高啊,于是,我只能摸出手机看新闻。
老徐他们那件事已经挂上了网,不过没吸引来什么热度,只说了物业和煤气公司在排查管道,会给居民一个交代,下面只有几个在骂街的业主和附近小区的吃瓜群众。看到这则新闻倒是提醒我了,随着老徐他们的苏醒,昨天我在图书馆那半天等于白干,长时间昏迷和昏个一天醒过来,后者如果不是这次影响面有点大,恐怕连上个正经新闻的资格都没有。
叹了口气,我开始聊胜于无地搜索起“煤气中毒”。管道泄漏这种事情近些年来几乎是绝迹了的,更多的是忘记关煤气或者冬天烧炭取暖造成的事故。像老徐他们小区大规模管道泄漏还没有造成爆炸和伤亡,这种一看就有问题的案例根本没有。
看了一会儿,我又开始搜索“酒吧食物中毒”,呵,倒是挺多,我看了几个,又把时间限制在十年前的S市,出来的是一则处罚通告:数十人在“红玫瑰”酒吧消费后,发生腹痛、腹泻、昏迷等症状,送市中心医抢救后脱离危险。经检测,酒吧后厨的冷冻食品普遍超保质期,并于当晚酒水饮食残留中检测出黄色葡萄球菌、发酵单胞菌等细菌超标,处罚款10万元,并吊销其营业执照。
有意思,看来这就是当年陈媛和她丈夫打工的酒吧了。因祸得福,那之后两人离开酒吧做生意,倒是事业成功了。我摩挲着手机壳上的毛边,有点疑神疑鬼:假设这次事件也和陈媛有关系,那和陈媛有牵连的集体医疗事故就有两起了,这真的只是巧合吗?
“李伯然,你能查到十年前的医疗资料吗?”我不抱希望地随口问道。
坐在电脑后面的李伯然一点犹豫没有:“哪家医院?”
我又看了一遍那则新闻:“中心医院。”
“什么时候?”
还真的能查到?我看向他:“十年前的六月份,’红玫瑰‘酒吧集体食物中毒。”
肖安恪回了神,看了我一眼。
一时间房间里只有李伯然按动鼠标和敲键盘的声音,又过了一会,什么声音都没有了,李伯然似乎被定住了一样,半天没有动静。
“怎么了?”肖安恪的神情警惕起来,像是一只从打盹中惊醒过来的狮子。
“没事,”李伯然虽然这样说,语气却完全不像是没事的样子。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他除了平静以外的表现,不由得也紧张了起来,他接着说道:“你们自己过来看吧。”
我和肖安恪对视了一眼,放下手里的杯子,一左一右地站到李伯然身后,看向屏幕。上面显示的是一个叫做葛泉的人的就医档案,最下面的“死亡”两个字格外刺眼,而往上则是一连串的出入院记录:初期阿兹海默症、前列腺癌、肾功能衰竭、脂肪肝、糖尿病……直到十年前的食物中毒。从这里开始,再往上的记录却非常干净,最严重的也就是肺炎住院。
这时候李伯然退了出去,顺着列表按下第二个名字,我胳膊上冒出了一层鸡皮疙瘩:这个人的病历几乎是葛泉的翻版——自食物中毒以来就各种病症不断,其中的记忆障碍和死亡的字样格外刺眼,真的是很难不让人联想到李伯然昨天晚上吃火锅时说的后遗症。
李伯然继续重复刚才的动作,随着一个个名字的点击,一个一个病历的展开,我已经麻了。这些人的年纪都不大,最大的死亡时也不过57岁,最小的一个才35岁。照理来说这些人还远远达不到重病缠身,乃至死亡的年纪,一个两个还可以说是巧合,但这一连串的名字简直就是血淋淋的红灯,让人想忽视都难,甚至连他们的死亡时间都很接近,从两年前开始这些人就在陆续死亡,最后一个人也没能撑过上个月。
李伯然沉声道:“食物中毒的一共有89人,目前为止已经死了53个,除去意外死亡的4人,剩下的都是突患重症病故,这个样本死亡率太高了,根本不能用巧合来解释。”
办公室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沉默里,我们三人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站在那里还有点恍惚,好像这时候才真的意识到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情是真的存在,还发生在了我身边。还有……老徐是真的会死的。
这时候,李伯然的手机响了一声,他看了一眼:“检测报告发过来了。”,他打开邮箱——甚至还是□□邮箱,这跟他那不近人情的精英形象是相当违和——孤零零的一封邮件正躺在里面。
说是检测报告,倒不如说是观察报告,里面用公事公办的商务口吻汇报了目标的状态:本轮受验者均已摄入不明液体两个月以上。受验者摄入不明液体以后都有短时间内断片的经历,其中几人明确回忆当晚并未摄入大量酒精。受验者第二天清醒后没有宿醉以外的明显不适,但都供述记忆能力和身体素质在近期有不同程度的下降。受验者体内均检测出灵异残余,集中在脏器和脑部,伴有灵体小部分缺失。根据检测和受验者描述推测结论为:因不明灵异事件导致的灵魂逸散。
看到这个结果,这个案子已经没有什么可查的了,与十年前的事件相印证,凶手除了陈媛之外根本不作他想。可惜我接受的委托并不是查明真相,而是要找回老徐的灵魂。我叹了口气,这委托看似进展很大,实际上还是一筹莫展。
“现在怎么办?”我只能求助专业人士。
“从这里开始我们会接手。”李伯然删掉邮件,又清空了回收站,语气冷得像在大润发杀了十年鱼一样,一眼也没看我。
我挑挑眉毛没说话,一股怒气已经在腹部酝酿,都已经查到了这份上了,现在跟我说后面不用我插手了?这不是过河拆桥吗?!
肖安恪见我面色不对,拉了一下我的袖子:“外面说。”
卖他一个面子,我压下那股邪火,跟他出门往楼下走。这里也不知道是医院的什么地方,非常偏僻,树比人多,他领着我找了个长凳坐下,吐出一口浊气:“挺不舒服的吧。”
“你说呢?”我知道他没什么恶意,可还是没忍住阴阳怪气:“他该不会对谁说话都那样吧,不会吧,他真的不会被人打吗?”
“这么生气啊?”肖安恪冲我笑了一下,一点没脾气的样子倒显得我很不体面,一下又把我架在了半空:“你生他气是正常的,有人跟我说他那面瘫张脸看着就来气,讲话又不中听……其实,他那句话的意思不是要把你排除在外,只是让你不要再参与后续调查了。”
这他娘难道不是一个意思?
“现在已经知道老徐的事背后不简单,后续的调查肯定是往不科学的方向去了,完全超出你的业务范围了不是?”
这话说的是没错,但这话不应该对一个侦探说。
我定定地看着他:“你们这些外派员是不是挺瞧不起我们的?你觉得我的业务范围是什么?抓小三?找猫找狗?倒也不算错,但劳务合同上白纸黑字,我们接下来的案子就是我们的业务范围。既然这个案子我接下来了,科学不科学的,谁也别想中途把我撇下车,懂吗?”
肖安恪一时没说话,只是很认真地看着我,一双琥珀色的瞳孔好像能透光一样,有种要把我的灵魂也拿出来审视的感觉。我俩就像是两只斗鸡一样对视,我眼睛都干了,他才眨巴了下眼睛,左边眼皮上露出了一颗小痣。
“其实我们也没有要把你撇下车的意思,只是一般人遇到这种事通常是不愿意牵扯进去的。也是为了避免圈子外面的人受到不必要的伤害,我们一般会先做独立调查,再进行信息共享。”他开玩笑般地接着说道:“就是让你当个安乐椅侦探的意思。”
哦,那这还挺合理的。
我那本来要起不起的怒气一下子消了,还有点不好意思,但想想也是李伯然说话招人误会,我委实没有必要有心里负担。同时还有点可怜肖安恪,又要出外勤,又要在我和李伯然之间当和事老,他这毫无棱角的性格和他这张扬的外形是一点也不搭。
“那你可辛苦了。”我同情地说道。
“嗯?”他疑惑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这案子你得一个人跑调查了。”李伯然一看就是后勤,我不跟他搭档以后,他就只能自己一个人上了,想想都累。
“怎么会呢?”他突然露出了一个让我感觉不太妙的笑容:“那不是还有你吗?”
我硬是从肖安恪那弯弯的眉眼里看出了不怀好意,他像是没看到我抗拒的表情,无辜道:“你不同意退出调查,我们尊重你的意见。”
我不是,我没有,我就知道你这个浓眉大眼的也不是好人!
我有心厚着脸皮装傻,但嘴唇动了动到底没说出什么来,事后想想可能我还是对肖安恪不放心,一方面是担心他像老徐一样出什么意外,所谓善泳者溺嘛,另一方面我还是觉得他和李伯然过于神秘了,一般人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就查到这么多不同医院十年来的医疗信息?
虽然我们这一行就是靠挖人隐私吃饭,干的都是擦边的营生,但擦边和明目张胆地违法之间还是有很大区别的。肖安恪他们虽然没跟我细说,但他们这两天的表现已经暗示出了不少东西,作为一个良民,我其实是想跟他们保持一定距离的,所以很多东西我都在故意装没察觉到。
如果是平时,碰到这种涉及人命的官司,我早就找上警察叔叔了,可眼下却不好这么办,就算找到一个相信这种灵异故事的警察,愿意听我说,我手里的证据链也太薄弱了,还大多是二手的。
跟肖安恪道别后,我去看了老徐,他还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但还记得我昨天来过,跟我说了会儿话。从医院里出来以后,我心里还是挂着案子,在脑子里盘了半天,直到上楼回家的时候都还在想着明天该从哪里入手调查。
我住的地方是个临街的商品房,楼下是铺面,楼上是住宅,别说物业,连个垃圾箱都没有,一到晚上楼道里黑漆漆的。就算是住在这里的时间长了,我习惯了摸黑上楼,有时候遇到没公德心的在楼道里放杂物,还是能把我摔个狗啃屎。
今天楼道里倒是没有杂物,可我还是摔得差点去世。
就在我开门的时候,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狠狠推了我一把,我跌进门里撞得眼冒金星,还没缓过神来,就有人压在我背后拽起我的脑袋,一股带着刺鼻香味的毛巾就捂上了我的口鼻。
唉……我不犯法,可也阻止不了别人犯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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