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

　　顾曦和顾叶澜一样，高中住校，不常回家。

　　他们这边的学校一般一个月放一次大假，平常周末就放一天，贫瘠的假期让住校生都懒得回去。所以到了大假，住校的学生才会收拾行李回家，顾曦也不例外。当然，因为父母常年不在家，她就回乡下自己做饭。城里的小房间因为长时间没人住基本不会放菜，高层楼小区套房离菜市场又很远，麻烦得很。反观乡下房子，门口就是路，离菜场近，可以随时去买，比城里套房不知道方便多少倍。

　　女孩子背着书包拖着行李，刚打开生锈的门，门缝里就跑出一封信。她放了行李弯下身追着风跑了几步，手指压住白色的信封，捡起信吹了吹灰。院子里那棵桃树的花落得差不多了，顾曦看了看，拿着钥匙开了门。高中开学第二个月，却也才是四月不到，这个大假放得不长，过几天还有个清明节。

　　家里有三个墓要扫，忙呢。

　　顾曦把行李和书包放好了，揣着信出了门。女孩子是有私心的，顾叶澜嘱咐过女孩让她一封来信一封回信，但顾曦偏不。她要在一个月把这些信全寄出去，都快高考了还在惦记着帮顾叶澜送信，她可不是冤大头！女孩子揉了揉鼻子止住了一个喷嚏，随后，她哼着学校广播站轮播的曲子，一蹦一跳地走着。

　　不过遗憾的是，她英语七窍就通了两窍，也就能模仿发音，看个试卷答题都要连蒙带猜。她嘴里哼的具体歌词是什么她完全不知道，但耐不住曲调好听，曲调好听就是个好东西，值得她记在脑子里循环往复。

　　在学校的一个月，顾曦把地址都写完了，可惜她带回来的时候没带全，临走时才想起来往书包里塞了两封。现在把这些现有的一起寄过去，不知道那个夏花有何感想。她觉得自己像是在报复什么，可是这个世界上又没什么值得报复的人。顾曦把信一点一点塞到了大肚子邮筒里，她想，可能因为自己骨子里到底还是那个破坏分子吧。

　　她见不得人好。

　　*
　　“致 夏花：”

　　“晚上好！不知道信寄到的时候是不是晚上呢，如果不是的话，那也当做是你那个时候吧。所以这个问候也就成立了，祝你一切安好。”

　　“我在阿尔卑斯山休息了很久，这里的天那么蓝，按照你们文科生的说法，这叫汪蓝一璧，对不对？我没带相机拍不下来，要是你能来阿尔卑斯山看看就好了。这座山已经容不下我了，虽然爷爷奶奶们都很热情，但我还是决定离开。我的归处是星辰大海——”

　　“你知道的，我不是一个喜欢永远呆在原地的人。那么接下来，你猜猜看我要去哪里怎么样？”

　　“虽然猜对也没奖励，但我们要保留悬念，下次揭晓答案！”

　　“你的 枫叶”

　　*

　　“致 夏花：”

　　“你猜到了吗？我这就解开谜底：当当！是英国哦，主食和甜点形成绝对反差的国家，怎么样！”

　　“我觉得你一定在说我这个决定很吓人（或者等一系列并不看好我的词语），但我还是要说，去一个四季常春的岛国游玩超棒的！当然，我会记得带伞，如果你以后来玩的话，也要带伞。伦敦阴雨连绵的时候很好看，但也容易伤心，最好是和对象一起去哦。”

　　“听说这里的人都很擅长喝酒，我决定找一天去喝一次。我自诩酒量还是很不错的，如果喝醉了……那你也不知道！我先去准备房间里的东西，下次见！”

　　“我希望你也会在某个夜晚想起我。”

　　“你的 枫叶”

　　*

　　夏安南收到信是在顾曦寄信后的一周，那个时候他下了课跟着李桐走到了办公室。李桐走到办公桌边上，把收来的默写本往桌上一扔，就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打开了电脑。夏安南把听课本放下，坐在了李桐旁边的椅子上。

　　“安南，门卫那边说有你的信，吃完饭记得去拿。”
　　“好嘞！”

　　李桐知道这个年纪的男孩春心萌动，不是已恋爱就是在恋爱的路上。看着夏安南听到信后就魂不守舍的样子，李老师眼睛一眯，促狭一笑。

　　“是喜欢的人？”
　　“算是吧。”

　　夏安南囫囵吞地回答了。

　　一听语文组有八卦，其他闲着无聊的老师也凑过来了。初二语文组的老师就四五个人，一整个办公室还塞着的几个历史组和物理组的老师，他们也各自端着杯子来了。隔壁班班主任是数学老师，正巧串门来说话，眉毛一挑搭在李桐办公桌挡板上就来了兴趣。

　　“夏老师有没有理想型呀？”隔壁桌在啃苹果的语文老师含含糊糊地问，她在电脑上敲下最后一个字符，就转了个身加入群聊。

　　“王老师你可别问那么紧，这年纪的大学生脸皮薄，怎么会说这些呢。”李老师乐呵呵地揭过这茬。

　　“我记得安南喜欢看些哲理书吧？”数学老师看着因为被注视打趣而局促不安的青年，笑了笑，看似无意地问了一句。“你对这个年纪的感情有什么看法？”

　　以往遇上这种阵仗，李桐都能很轻松地帮他挡去了很多麻烦的问题，但这个，作为局外人实在是不好挡。夏安南也知道，这个问题挑着他的弱点答，揭过去了表现不出自己读过哲理书，回答答不好……夏安南为自己拘一把汗，世界上有那么多喜欢八卦的老师吗？

　　他仔细回想起自己高中的时候，语文组总是消息来得很快，一般进去交作业，老师们不是在吃就是在讨论吃什么。嗯……好像那些老师确实很八卦。

　　看着像是无法应对这些棘手问题的青年清了清嗓，他弯了弯眸。“我觉得，感情是细水长流比较好。”

　　“倒是个沉得住气的。”数学老师没再追问。

　　其他老师则有些刮目相看了。

　　“没想到，安南居然不是那种喜欢轰轰烈烈恋爱的小年轻。欸？小希，你和你女朋友几年了？”
　　“这年头也有不喜欢什么海誓山盟的孩子吧，小王姐。那些呀，都是小孩子才喜欢的了。”
　　“哈哈哈！说得也是，这年头电视剧到处都是什么山盟海誓，可把我看不乐意了。”
　　“写信来联系感情，真浪漫啊。让我都有点怀念了。”
　　“笑笑姐，你和你老公以前是不是也写过？”
　　“就你嘴贫！”

　　那些老师自顾自也聊了起来，他们本就没什么恶意，只是就这夏安南的这点八卦谈点别的八卦而已。李桐拍了拍夏安南的背，青年转过头看着他的导师，那一双饱含太多感情的眼睛眯着，脸上还是温柔的笑意。

　　“嘘，听听他们想说什么，总能听到些有趣的。”

　　王老师吃完了苹果把果核一丢，她抽了张纸擦了擦手指。张嘴就开始了下一个八卦，“我听说啊，初一语文组有个小姑娘，谈恋爱还是那什么，被骗了三十万！哎！”

　　“真假的？初一组的？那也太……”
　　“所以我说，安南这样的心态啊，才谈得上好孩子。”
　　“也不一定。我小姑子谈了个朋友，两个人工作忙，太久不在一起，就一拍两散了。要我说，真可惜，都是好孩子啊。”
　　“主要还是联系。一段感情没了联系，那哪是感情哇。”
　　“感情稳定呢，还得是交流。没有交流啊，那两个人就是两个人偶。哪算恋爱啊，搭伙过日子都没这么过。”
　　……

　　几个老师聊得越来越嗨，从初一组八卦到自家八卦到感情问题感情生活再到最后的情人恋爱该如何，李桐资历老，很少参与这些，大部分负责听。夏安南倒是第一次知道，老师在无聊的时候真的能八卦成这样，村口老太也就这水平。他算是开了眼了，觉得以后自己不能同流合污。

　　“安南，你去拿信吧。偷偷去，别被他们看着了，小心又被逮着说。”李桐站起身拿着杯子去打热水路过了人群，夏安南趁机从后门溜了出去。李桐目标显眼，其他人也就没注意到偷偷溜走的小子。其实就算注意到了，也不会拎过来再一顿八卦，毕竟他们聊天也是放松心情，不是让在座的人难受。

　　风卷着掉落的樟树叶满地跑，夏安南绕开树叶和树枝，紧着步子往门口走。春寒料峭，对于这不南不北之地可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前几天温度高，夏安南就脱下衬衫换上中袖，结果现在又把中袖换下换成了衬衫配夹克。但是风从袖口领口闯进去的时候还是冷。他吐着嘴里的热气，满心满肺都被冷风冻透了。

　　可夏安南很开心。他看着泛黄的树叶掉落，看着绿色的嫩芽也掉落，风把他的衣服吹鼓，他像在跳舞一般脚点着地，快乐从他的心外化到行为，只要仰起头就会觉得整个世界都在为他欢呼。也许是讨人厌的错觉吧，但是学文的从不在乎这些。

　　他拿着保安递过来的信，两封，薄薄的，但是压在一起却有点厚。上面贴着的两张不一样的邮票，再多看一眼，就能看见信封上丑得要死的字。那股熟悉又温柔的感觉像是水流一般缓缓来到他的心口，满溢得将要冲出的感情让他满面红光。夏安南在池塘边找到位置坐了下去，他打开信，慢慢看了起来。

　　或许欧洲的信寄来真的很麻烦，文字看起来相差时间甚远的两封信居然同一时间传来，第二封信的纸页和封面还沾上了一些水渍。想来那个时候写信人有什么重要的事，不然也不至于让这个长时间保持纸张洁净的枫叶让信纸弄脏，也许是邻居的热情吧。

　　枫叶确实能够值得那么多人的喜欢。夏安南很能够确信。

　　夏安南把信件收好，夹克的口袋足够大，能把这些信勉强塞进去不被人看见。他走到小卖部买了两杯咖啡，然后慢慢往办公室走。他看着像是专心致志在走路的样子，但其实脑子里完全只有给枫叶回信的字词。这叫恋爱脑吗？他突然想到这个在网络上流传甚广的名次，随后他又哼笑一声。

　　是又如何？
　　我夏安南就只喜欢了这一个人，恋爱脑又算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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