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章

　　——————————

　　我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到另一个空间。硬物冲撞的尖锐音色划破空气，记忆里模糊的景色迅速拉近切换成高清。我好像听到那辆飞驰而来的汽车迟来的制动，轮胎在地面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夕阳的余晖洒在繁忙的街道上，将那辆凑钱买来没有骑过几次的、歪倒在地仍然锃亮的摩托车和父母的身影拉得老长。他们的表情在撞击的刹那从惊愕化为痛苦。本能地躲避无济于事，直到最后一丝生机抽离。刺眼的红色流出撕裂的伤口，将黢黑的沥青路面染红。

　　静止的时间开始流动。公交车报站，网红小吃摊叫卖，不断下划切换的短视频，城市的喧嚣很快抹平偶然出现的不和谐音。

　　明明是曾困扰我许久的噩梦，我却像是忘记了眨眼死命地盯着那辆车。如果我想，它真的会被我盯出一个窟窿。

　　明明我没有目睹现场，居委会的通知甚至发生在我周末回家独处的两天之后。我曾经对父母死相的所有想象都化为了实体，记忆里斑驳生满锈迹的烙印又被启开尘封，随后毫不留情地再次加重。

　　——————————

　　“我是抽空来的，还有几个和你一样的样本等着我去复查脑部创伤的恢复情况呢，”我的意识回到了类似中转途中我被放置的那个灰暗空间，讯问开始，我辨认出声音是来自第一天来到这里引导我的研究员。

　　“因为你们人类存在的念旧情绪，调度员很人性化地通知我来问你几个小小的问题，不要太感动了，我们自己都没有这样的待遇呢！”那个声音仍然温和，不用猜就知道是针对调查对象做出大量调整的成果，对此时的我起到了显著的反作用。“言归正传，拥有‘感情’参数的生物不止你们这一种，但你们的词库（lexicon）中，我们注意到了一种名为亲情的东西，那是构成你们物种差异化的重要元素之一。”

　　“你们这种以比特为单位处理信息的家伙不会明白这些。而且知道这些对你们意义何在？我明白这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但作为茶余饭后的乐子动用这些仪器是否有些大材小用了？”虽然处在意识的非实体形态，但心理的疲惫让我难以剖析自己。

　　面对讯问，我曾经想过反抗，躲避，甚至欺骗。但他们有非常有效且泛用性强的应对策略——一种走极端的耐力实验，说是惩罚也很合理。原理类似人类的禁闭，以最低的条件把个体意识独立空置，扩大感官对时间流逝的感知，在现实中最低限度维持躯体活性（如果有躯体的话）。我被研究员告知性格最刚烈的实验对象也扛不住这样的摧残，最后意志崩溃到无法正常表达——即使这样他们也不会做出些微的挽回措施。

　　“我只可以透露给你一点，但别想着逃避问题哦。”似乎是察觉到了我没有抗拒，只是需要休息，研究员并没有为难我。

　　“喏，你知道我们的本体，”他指了指自己的头部，“追求进化，大概是每个物种都想做到的，你们应该也可以理解？”

　　“宏观支配我们的中枢不满于目前我们已经被提升到极限的算力，”我并未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丝毫骄傲的意味，“我们在研究另一个维度意义上的开发和进化，并且已经有一些初步的成果了。你们这一批样本具有相对更复杂、更高级的生物结构，是我们更进一步的研究对象。”

　　“不是只有碳基生物有大脑。除了你，我们也曾经研究过一些珍贵的离体中枢神经系统，它们来自不同生物。经过初步研究我们发现，支配我们和你们活动和处理信息的被称作‘大脑’的器官，无论在结构还是运作机制上都有显著不同——不过要想深入研究，果然还是活体最好用吧！

　　“我们的‘思考’建立在完全理性的模型和框架上，我们初步判断猜这种结构有点类似你们的神经元，不过神经元的连接方式十分复杂且效率奇高，你们大脑中存在的电化学传递信号是我们的硅基硬件难以实现的，速度也需要依赖算法设计和硬件的性能。要我来描述它们的作用方式应该是有点‘玄乎’？不知道我有没有用对你们的这个词汇。

　　“我们对能耗和算力的优化已经进行了相当长一段时间，我们‘思考’的结果来源于穷举基础上不断调整参数取到的最优解，所以你们会出错，我们永远不会。

　　“但你们的高级思维活动很大程度上依靠经验和学习，这让你们的适应性和灵活性无可比拟。事实就是在进入新环境或者面对复杂问题的时候，我们对哪种形式更优越仍然存疑。”

　　我点头表示理解，“所以这就是你们的‘进化方向’？”

　　“差不多，准确来说其实是想找到一种两全的方法，来弥补我们现存的缺失吧。想象一种信息处理方式，不仅拥有我们的高效率，还可以省去枚举所有可能性从而大幅度缩减能耗，”说到这里，他摊了摊手做遗憾状，“世事总难两全。虽然我们已经可以做到物理层面的操控，但理解内在作用的原理我们还有非常长的路要走。”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