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折竹

　　我杵在原地愣了好几秒。这时，手机屏幕又亮了。
　　顶灯又黄又暗，房间灰蒙蒙的。
　　手机屏幕的光冲破昏暗，照亮了我的下颚。
　　我连忙用手捂紧双眼，颤巍巍地低下头，目光透过指缝去偷窥屏幕上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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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舒了口气，温和地删掉了那条短信。
　　寸头的微信界面一直停留在——你在看我的朋友圈？
　　我抓耳挠腮地盯着那句话，搜肠刮肚半天，憋出一句。
　　【不好意思，我点错了。】
　　发完消息，我生怕收到对方的回复，赶紧倒扣手机。

　　姨婆的小卖铺营业到晚上十点半，但往往刚过九点就没几个人光顾了。
　　我总劝她，晚上没几个人，别在外头耗着，不如早点睡觉，老人不都是天一黑就往床上窝么？
　　姨婆听不惯我说她老，眼睛瞪得老大：“你以为我是你外婆？她吃完晚饭就躺下了，我还年轻，晚点睡怎么了？”
　　“你比我外婆大……”我嘀咕，“她是你妹。”
　　“我心态比她年轻！”她出了名的爱攀比，嘴上绝不落下风，“我抽烟、喝酒、打牌、活得有滋有味，身体还比她好，你说气不气人？”

　　也就在我跟前敢这么说，这话要被我外婆听了去，两姊妹免不了又是一顿吵。
　　“你是生怕有人晚上来买东西，少挣一笔钱吧？”我戳破她的小心思。
　　“瞎说！”姨婆翘着二郎腿，喝着保温杯里的水，“你走路来这里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村子偏，村里人晚上缺点什么去镇上买，太远，不方便。我反正就住在这里，能晚就晚点。”

　　祖孙两人熬到十点半，实在撑不住，姨婆熄了灯，锁好门，招呼我回卧室睡觉。

　　睡前姨婆特意添了柴，炕暖烘烘的。
　　我睡在炕上，窗外寒风呼啸，卧室却很暖和，偶尔能听到柴火发出的“噼啪”声。
　　我在炕上翻来覆去地滚，不时从被窝里探出脑袋看微信。
　　姨婆侧过身，盯着我看：“等谁的消息？小林的？”
　　我重新把脑袋缩回被子里，紧闭双眼。
　　“没有。”

　　姨婆莞尔一笑，她面上不说，只是换了话题：“你有没有想过，你爸妈为什么把你送到我这里住一段时间。”
　　我用被子捂着脑袋：“还能有什么原因？嫌弃我呗。”
　　“那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为什么嫌弃你？”
　　“不务正业，毕了业不找工作，能坐绝不站、能躺绝不坐，好吃懒做——”我把老妈唠叨我的话，全总结了一遍。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姨婆没忍住，“但我觉得，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姨婆这番循循善诱，把我的兴趣勾了起来。
　　我掀开被子，假模假式地挪到她跟前：“那还有什么原因？”
　　“我问你，你知道你喜欢什么吗？”姨婆坐在炕上，目光睿智。
　　喜欢什么……
　　我心里默念了两遍。
　　“我不喜欢我的专业，不想做本专业的工作。至于爱好……男生算么？”
　　“……”
　　“你真是……”
　　姨婆半天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我，缴械投降了：“油盐不进！”

　　睡到自来醒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手机，看寸头的微信。
　　不出所料，还是没有动静。
　　生气了？
　　我伸了个懒腰，悻悻地去洗漱。
　　姨婆天没亮就去镇上赶集了，桌上留了烙饼、白粥，和一张纸条。
　　【帮我看店，晚上回来给你做好吃的。】
　　心这么宽么？
　　居然让我帮她看店？
　　我把碗里的土豆丝和酱料裹在饼里，大大地咬了一口，心满意足。

　　没人约束的感觉，真好。
　　自由，真好。

　　吃过早饭，陆陆续续有人来小卖铺买东西，老人买生活用品，小孩买零食。
　　顾客都是村里人，进门看到我，还以为走错了地。
　　我一番解释，他们才恍然记起来，张美英说他家有个外地来看望她的小外甥。
　　“长得挺好，不错。”

　　跟人打交道我能信手拈来，一旦涉及到商品的详细名称，就乱了套了。
　　往往得顾客告诉我东西在哪儿，我才能找到，并且按照标签上的价格收钱。
　　于是，尴尬的问题又出现了。
　　老顾客们早就培养了用现金支付的习惯，可姨婆今天出门太早，我忘记找她要锁钱的抽屉钥匙了。
　　来买香皂的老太太手里拿了张大钱，我实在是破不开。
　　我想让她写个名字和地址，等我姨婆回来，再找她取。
　　可她看不懂字，也不会写。

　　按我的脾气，一块香皂能免费送的。
　　可这家店是姨婆的，做的就是小本生意。这个送，那个送，得赔死。
　　没办法，我让老人家在屋里坐一会，给她倒杯茶喝，先拖延一下时间，等下一个顾客来买东西，看能不能帮忙破钱。

　　几分钟后，果然来客人了。
　　一个小男孩买了瓶可乐，精准送来了三块五，一分也不多。
　　我彻底陷入了绝望。

　　“我得走了！”坐了半个小时，老太太实在等不下去，得回家洗衣。
　　我阵脚大乱：“你再等等，马上就可以了，要不，我现在去外面找人给你破钱？”

　　这时，门帘掀开，进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林清雾换了身黑白纹理羽绒服，寸头被重新剪短过，整个人看起来比之前更清爽。
　　他用方言跟老太太说了几句话，便从口袋里抽出几张零钱。
　　破了钱，老太太这才揣着香皂笑嘻嘻地回家去。

　　林清雾把收来的现金放在前台，又从口袋里抽出好几张五毛，一块，十块，二十和五十。
　　“万一有人拿了一百块，方便你破钱。你会看钱的真假么？”
　　“谢谢——”我数了数，一共有一百二十六块钱，“我把钱转你。”
　　“张奶奶让我给你送点零钱，她走得急，忘记把放钱的抽屉钥匙给你了。”林清雾刚从门外进来，身上还飘着冷冽的寒气。
　　我给他倒了杯热茶。
　　他喝了两口：“不好意思啊。”
　　“？”
　　他握着水杯暖手：“昨天你给我发消息那会儿我睡着了，今天早上起床我以为我回复了。这事是我的问题，趁着我给你送零钱，我想把这事当面说清楚。”
　　“没关系，没关系……”我微低下头，后面一句话没说出口，“是我没忍住，想窥探你隐私。”
　　还好他没生气。

　　“我在这里，不打搅你吧？”林清雾说。
　　“你随便，没什么打搅不打搅的，想什么时候走都行。”我憨笑。
　　“既然这样，我就吃完中饭再走了。”
　　“啊？”我被这话堵得措手不及。
　　“不方便么？”
　　“我姨婆去镇上赶集了，我不太会做饭。”我挠了挠头。
　　“张奶奶是跟我奶奶一起去赶集的，我爷爷今天去城里办手续，家里就剩我一个人了。方便一起搭个伙，吃个中饭么？”
　　“那当然，可是我不会做饭……”
　　“你刚说过了。”林清雾笑着说，“张奶奶让我找你吃饭的意思是，让我给你做饭，让我盯着你，中午不许吃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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