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歌尽十三年

　　四喜挠了挠头，认真地回忆了一下，“当时我们到了村子里，我刚在寄着马车呢，一回头就见少主不见了。”

　　“你先回答我，你记得刚进村的时候，有几间屋子亮着灯？”邵梦安眯起眼睛，修长的眉毛轻轻蹙起，活像一只精明而慵懒的猫。

　　“少主！没有！一座都没有！”四喜后怕地说，“我正到处找您呢！原也没想到这村子竟是个荒村，一个人也没有。我喊了您好几遍也不见您的影子，倒是...倒是...”

　　四喜欲言又止，指了指村口那口幽深的古井。

　　邵梦安表情凝重，他已经猜到四喜接下来要说些什么了。

　　“我的喊叫声惊动了那血尸...然后，他便从那井里爬了出来...”

　　邵梦安想了想，看来他那声“啊”是那时候喊的么...

　　可是，还是有哪里不对劲......

　　邵梦安顿了顿，将幻术的事情，包括郎修远，都一并说了出来。

　　四喜听到前面还好，一听见郎修远，顿时收敛神色，小心翼翼地去看邵梦安的脸。

　　“少主...”

　　邵梦安神色如常，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现在问你，你可确定没有看见他？”

　　四喜只道自家少主又梦魇了，伤心无处释怀，叹了口气道：“少主，我确实是不曾看见。”

　　邵梦安没有理会他的反应，只是默默在心里做好了打算。

　　幻境这种东西，不过假作真时真亦假。释放幻境的人能决定你看到的画面，这些便是在施术时提前设定好的。尽管这幻术看起来是一个化成行尸的半吊子道士施展的，幻境的内容可能有些混乱，但是......

　　当他破除幻境的那一刻就在思考这一点，如今看到了真正的四喜本人就在此处，没有遭遇幻境，他心里的猜测更加确定了。

　　幻术的施展是有条件的，正是这些额外的交换使得幻术能够作用于实力远超于施术者本身的对象。而就像施展其他法术需要灵力，任何招数的出手同样都需要付出对应的代价作为交换。幻术作为一种消耗巨大但是功效强大的术式，除了其灵力消耗巨大之外，还需要达成一些特殊的限制条件。

　　这次的这个幻术，很明显限制就是“不能对没有灵力的普通人起效”。他杀那道士走尸用的招数固然好看，可是极为花哨而繁琐，按当时郞修远的评价，这招式“稍微有点灵力的随随便便就能挣脱”。邵梦安方才故意用此招去杀这走尸道士，就是为了检查这道士是否有灵力。

　　结果来看，灵力是有的，但是不多，因为凭这招就能轻松压制。

　　所以，唯一的解释是，这道士的这个幻境其实只是用来“欺软怕硬”的而已。通过简陋的幻境将自己对不过的修士暂时困住，而对没有抵抗能力的普通人大开杀戒。

　　既然是幻境，按理来说，看见的都应该是幻象。可是他很确定，当他在梦境里时触碰的那个人，那个躺在地上、受伤极重的郞修远，既不是长年的愧疚和痛苦导致的梦魇现世，也不是思念过度导致的幻觉，那就是一个人，活生生的，虽然虚弱不堪，可是他就在那里。

　　不只是因为他那句“今夜月亮挺圆”的提醒，更是因为..,...

　　他摸到了郞修远的脉搏，也确确实实用灵力感受到了那个人的身体。

　　他熟悉这个人，即便已经过去了十三年，他也永志不忘。

　　眼前的这个人，并不是幻境造物。

　　“四喜，咱们这些年来确实偶尔也有零零散散遇见些行尸，确实全都是当年没清理干净的，也遇见过些稍微有点修为的，之前我杀便杀了，倒没觉得什么奇怪的。可是今晚这次，虽然并不费什么劲，可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教我心里毛毛的。”邵梦安皱了皱眉，那双澄澈如水的桃花眼里疑惑渐渐上涌。

　　“少主，如你所言，你中了这老道走尸的幻术，我险些被这老道士杀了。最多也就是这里的血尸没清干净罢了，虽然惊险，但最后不也化险为夷？哪里还有什么问题啊？”四喜挠了挠头。

　　他这么多年来，不管是邵梦安在九重仙境里做少公子小心翼翼之时，还是遇见郞修远后立志肃清整个修仙界之时，还是到后来跟着自己漂泊四方之时，四喜尽管通晓为人处事，在生活上帮助了自己很多，可是对于诡谲多变的各种术法却一直都一窍不通。

　　......他连怎么逃命都已经不记得了，明明当时自己给了他块无头鬼玉教他遇到情况赶紧抱好躲起来，他全给忘了。

　　邵梦安咳了两声，也不说话，拉着四喜的袖子，带着走向最开始自己走进的那间房，没有去看那一鼓一瘪两个坟包。四喜跟着少主长驱直入，挠了挠头，小小的脑袋装着大大的疑惑。

　　眼见到了最里面那间屋子，邵梦安托起掌心焰打量四周，只见地上草席凌乱不堪。邵梦安用手小心去碰，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明明是已经开始发冷的秋夜，摸这草席竟觉还有余温......

　　“少主，这里有什么不对吗？”四喜并不想管这么多，他刚刚死里逃生，伺候的主又是个身子弱爱折腾的，赶紧又开始啰嗦，“这已经入了秋，夜深风露重，您刚刚收了那行尸又出了汗，仔细别感冒咯。咱们赶紧生堆火凑活一晚，第二天赶紧离了这破地方吧！”

　　“四喜，你附耳过来，我要你陪我演一出戏。”邵梦安并不理会他，勾了一下手指让四喜凑过来，轻笑着说道。

　　“啊...？这...”四喜听得一个头两个大，开始怀疑邵梦安这脑袋是不是车上颠来颠去睡一天，一下车吹风给吹傻了。

　　“你按我说的做就是了嘛！我保证自有我的道理！”邵梦安摇着四喜的手，像哄孩子一样求道。

　　“可是这样误了少主喝药的时辰！”四喜还在犹豫。

　　“你按我说的做，我喝三四五六碗都行！求你了！”邵梦安定定的看着四喜，眼神里充满着坚定和恳求。

　　四喜看着他那双闪着光的桃花眼，无奈地点了点头。

　　已是下半夜，四周寂静不已。邵梦安躺在草席上，额头一片通红，似乎有点不省人事之意。此刻他连动一下都显得十分困难，一呼气便是一口白雾。

　　“四...四喜啊，你听我...听我嘱咐你几件事...”

　　四喜端着碗凉透的药，给旁边的火堆加了几块柴，无语地看着邵梦安。

　　大哥，你这装也装得太不像了吧...

　　“是，少主，您说，我听着...”四喜语气毫无变化地说。

　　邵梦安眼见他不配合，顿时有些着急，挤着口型对他说：“玉翠”......

　　四喜看到他的嘴型，心里一动，连忙转过身来，十分关切般，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道：“少主，少主，您...您有事就交代给我吧！您这病得这么重，可怎么好啊！唉呀喂！老天爷，你可不是人！你让我病也别让我少主病啊！”

　　邵梦安：“......”

　　这么浮夸吗？......除非那人是傻子。

　　邵梦安无法，捂了捂额头。一主一仆就这样演着，到了快天亮时，四喜终于撑不住了，开始昏昏欲睡。

　　邵梦安闭着眼佯作睡着，嘴角却已轻轻飘起了一个弧度。

　　这是一场浅显的赌局。

　　他赌的是这个人心里仍有自己的位置，仍挂念着自己——因为他还会挂念自己是否做噩梦吗？因为他故意告诉自己幻境的出口吗？所以邵梦安设下这个愚蠢而显眼的圈套，用没有吊钩的鱼线，吊起了自己思念了十三年的他。

　　未免打草惊蛇，这次他没有放出灵力探查。可是当圆月的光辉顺着屋顶破洞渗漏进来时，他知道，自己等了这么多年的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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