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皮

　　6

　　在整层楼期盼的注视下。

　　夏瑜的笔尖悬在登记簿上面，没有动。

　　“你刚才说，何玲玲还在你们公司，没有离开？”夏瑜问张承。
　　“对啊对啊，”张承点头：“你赶紧登记完，我就带你去找她。”
　　“但是我给她打电话都不接，你知道为什么吗？”夏瑜接着问。
　　“她手机掉了。”张承不假思索地回答，又连声催促：“快登记，快啊！”

　　夏瑜抿住嘴唇。
　　这事情不对劲。
　　如果何玲玲没事，为什么不接电话呢？手机掉了不能捡回来吗？
　　除非是她无法捡回手机。

　　夏瑜再次低头去看登记簿。

　　张承就凑在她的旁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动作。
　　他的影子倒映在桌子上，面部扁平而肿胀，看起来像一张拍扁的大饼。
　　夏瑜是学画画的，对光影透视很敏感，以张承的脸型和头顶的光线来说，影子怎么都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她感觉不到张承的呼吸，鼻端却隐隐嗅到一股血腥味。

　　夏瑜的手指微微发抖。

　　张承的语气已经越来越暴躁：“快写啊，你还在磨蹭什么？！”
　　夏瑜深吸一口气，迅速在上面写下“夏鱼”。
　　张承看了一眼，点点头，他在奶茶店听何玲玲叫过她的名字，是叫这个没错。

　　随着夏瑜快速书写个人信息，工作区张望的员工们都露出欢欣的表情，等她写完最后一笔抬起头的时候，所有员工的头都转回去面对电脑屏幕，只有张承还在看着她。
　　“夏鱼，好，你跟我来吧。”张承恢复了笑脸。

　　夏瑜点头，努力让自己的语气镇定下来：“好。”
　　她的手指在口袋里摸到手机，按下了紧急报警的快捷键。

　　“走，走吧。”张承按开电梯，对她做出请的手势：“跟我来。”
　　夏瑜合上登记簿，放慢脚步跟在张承后面，迅速将周围扫视了一遍。

　　墙上挂着鑫源创意的LOGO，旁边挂着员工守则。

　　鑫源创意公司员工守则：
　　1、上班时间不得擅自离开工区
　　2、准时完成领导布置的各项工作
　　3、上班时间摸鱼被领导发现将给予惩罚
　　4、上厕所限时……

　　她的视线被红白相间的衣服挡住，张承站在她面前，皮笑肉不笑地催促：“快上电梯吧，你不是要去找何玲玲吗？”

　　夏瑜迈入电梯，张承用自己脖子上挂的工牌刷了15楼。

　　电梯门缓缓闭合，前台那本访客登记簿上，文字笔画开始跳动，“访客”两个字最后变成了“入职”。
　　——“入职登记簿”。

　　电梯门打开，他们到达15楼。

　　这一层前台没有开灯，里面的工区也是昏暗一片，电梯附近的墙壁全部都陷在一片混寐里，不知道是不是夏瑜的错觉，这种暗淡昏沉里面隐隐透着血色。
　　不，不对，不是错觉。
　　她是美术生，对色彩最是敏感。

　　张承在门禁处刷了卡，玻璃门自动打开。
　　“进来吧，”他冲里面扬头示意：“你要找的那个何玲玲就在里面。”
　　夏瑜没说话，而是摸出手机来，当着他的面拨打了何玲玲的电话。

　　过了一会。
　　“叮叮咚咚！”
　　熟悉的手机铃声从里面传出来，是何玲玲的手机。

　　“如果何玲玲真的在里面，她为什么不接电话？”夏瑜后退一步背靠电梯，反手用力按下按键。
　　“我说了，她把手机掉了啊！”张承笑容诡谲，“你想做什么，不完成工作，你是没法离开的！”
　　电梯门打开，夏瑜快步倒退进去，伸手用力按在关门键上。

　　奇怪的是，张承就站在外面，并没有追上来的意思。
　　电梯门关闭，夏瑜按下一楼的按键。
　　没有反应。

　　她的额头冒出一层冷汗，抖着手把所有的按键全部按了一遍。
　　所有的楼层都无法按亮！

　　夏瑜这时候是真的慌了，她摸出手机来报警，听筒里却传来无法接通的忙音！
　　而她的脖子上，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根挂绳，绳子末端缀着一块工牌，上面写着“鑫源创业公司，夏鱼”。

　　“咔嚓”一声，电梯门再次打开，张承笑容满面地站在外面。
　　“我说过，不完成工作你是无法离开的。”他说：“你还是乖乖出来等着吧，领导马上就过来布置工作。”

　　电光石火间，夏瑜想起了刚才在墙上看到的员工守则。
　　“领导，是谁？”她声音沙哑颤抖。
　　“领导就是领导啊，”张承理所应当地回答：“她给我们布置工作，监督我们上班纪律。”
　　“不完成工作会怎么样？”夏瑜继续问。

　　张承仿佛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脸上闪过一丝极度惊恐的表情。
　　“最好不要。”他心有余悸地说。

　　“领导快来了，你赶紧出来！”张承神色焦急，伸手就拽她，拉到她的手之后，却忽然尖叫一声松了手。
　　他接触到夏瑜的手指就像蜡碰到高温的火焰一样，瞬间就融化掉了。

　　电梯里的镜子反射出他的样子，脸像被什么重物拍过，扁平中血肉模糊，红白相间的东西滴落在他的衬衫上，浸染了原本的颜色。

　　夏瑜心里隐约有了一个猜测。
　　她怕得要死，冷汗簌簌而下，但还是强撑着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你的工作完成了吗？”
　　张承整个人蓦然僵住。

　　夏瑜仿佛能听见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她狠狠咬牙，又问了一遍：“你完成领导布置给你的工作了吗？”

　　“完成了，这次我提前十分钟完成了。”张承语气呆滞地回答。
　　随后像是忽然梦醒，他用残缺的手猛然抱住头，尖声咆哮：“我明明完成了！我提前十分钟就完成了！我明明都按她说的做了，为什么领导还是不满意？！为什么她还不放过我？？啊？？”

　　随着他的尖叫，他伪装的外在逐渐褪去，暴露出一个油腻、肥胖、污脏，脸被拍扁的形象。
　　夏瑜没忍住，扶着电梯门吐了。

　　张承发疯地喊了一会，忽然停住。
　　“领导，领导要来了……”他惊惧地低语，充满神经质：“不能，不能被她看到我摸鱼，不然就惨了，惨了……”
　　他迅速挤进电梯里，夏瑜为了避开他不得不躲出电梯。

　　张承疯狂地戳点18层的按键，一边不停地自言自语：“回去、得回去工作，不能被捉到，不能……”
　　电梯门闭合，带着他回到18层。

　　15楼只剩下夏瑜一个人。

　　她站在原地缓了一会，才鼓起勇气走进打开的玻璃门。

　　里面的工区和18楼布局相似，全都是整理排列的工位，面对面两个一排，工位上摆着电脑、笔记本、打印机等办公用品。

　　没有人，夏瑜用手机光照亮，再次拨打何玲玲的电话。

　　前方传来清晰的手机铃声。

　　夏瑜循着声找过去，在工区地板上找打了何玲玲的手机，她拾起来一看，屏幕摔裂了，但还能用。
　　“夏瑜！”这时，她听见刻意压低的声音，在喊她的名字。

　　夏瑜转身，在一个工位的电脑桌下面找到了缩成一团的何玲玲。
　　“夏瑜，你怎么来了，你也被困住了吗？”何玲玲抱着她呜呜地哭。
　　“我来找你的。”夏瑜自己怕得要命，但还是轻轻拍着何玲玲的背安慰她。
　　“呜呜夏瑜你真好！”何玲玲哭得十分狼狈，“可是你不该来的，这里进来就出不去了，会死人的呜呜呜！”

　　夏瑜听到这里，急忙把何玲玲推开，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说：“先别哭了，给我说说这里到达是什么情况？”
　　何玲玲好不容易止住眼泪，把自己从进来到现在发生的事情全部都说了一遍。

　　“也就是说，张承提前十分钟完成了工作，但却被领导给……给惩罚了。”夏瑜联想到刚才看见张承的样子，又是一阵反胃。
　　“是、是的！”何玲玲哽咽着说：“就在我旁边，血都溅到我身上了！”
　　夏瑜皱着眉头看了一眼电脑上的时钟。
　　6点45了，还有15分钟就到女领导给何玲玲定下的完成时限了。

　　“你的工作完成了吗？”夏瑜问她。
　　何玲玲点头：“张承被……之前，我已经弄的差不多了，但我不敢说啊，张承刚说做完，就被杀掉了啊！”
　　“我觉得，张承可能早就死了。”夏瑜说：“这一切对于他来说只是个轮回。”
　　“啊？”何玲玲呆呆地看着她：“这是什么意思啊？”

　　夏瑜正要解释，忽然一阵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传来。

　　何玲玲顿时如惊弓之鸟，紧紧揪住夏瑜的衣服急声道：“夏瑜夏瑜，她来了！怎么办啊，我们跑吧？”
　　“不能跑。”夏瑜断然道：“你不是说，那个外送小哥跑出工区头就掉下来了吗？”
　　“对啊，那怎么办啊？”何玲玲慌得不行。

　　高跟鞋的声音更加接近。
　　“要不我们先躲起来吧，啊？”何玲玲声音又快哭了，“我刚才一直躲着，没有出事的。”
　　“一直躲着也不是办法。”夏瑜说：“不躲了，坐到工位去。”
　　“啊？”何玲玲呆住了。

　　“你坐到工位去工作，如果领导问你有没有完成，你就说没有。”夏瑜来不及解释，拉着何玲玲迅速站起来。
　　何玲玲迷茫地在先前分配给自己的工位前坐下，手里是夏瑜塞过来的，她先前掉了没敢捡的手机。

　　高跟鞋的声音就在背后，浓妆艳抹的女领导站在何玲玲的椅子背后，看着她的电脑屏幕。
　　“何玲玲，交代给你的工作完成了吗？”她声音严厉尖锐。

　　“我……”何玲玲嘴唇哆嗦着，忍不住转头看了看身边。
　　她旁边的工位上，还残留着张承的血液和脑容物，因为过了一个下午，血腥味里隐隐透出腐烂发臭的味道。
　　“我……”何玲玲怕得要死。

　　“我在问你话，”女领导猩红色的长指甲不耐烦地敲击在她的桌面上，整个人凑到何玲玲脸边：“我安排你做的工作，做完了吗？！”

　　何玲玲感觉自己怎么回答都是死，眼睛一闭，就想胡乱回答。
　　就在这时，她的膝盖处传来一阵温润的触感。
　　温热、有力，掌心带着紧张的微汗。
　　——是夏瑜，刚才情急之下躲到了她的办公桌下面，现在用手握住了她的腿。

　　何玲玲忽然镇定了一点点。
　　靠着这点支撑，她艰难地开口说道：“我……还没有完成。”
　　周围安静下来，女领导阴森地盯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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