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夜寻星

　　一整个上午，向熙年总算是手头那些破事处理得干净，就当他准备好好休息一番时，大老板的消息传了过来。
　　【来我办公室】
　　向熙年翻了个白眼，心里暗骂苏彻是个不人道的资本家，腿却听话地迈进了电梯。
　　推开门，向熙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是他那天晚上帮的女孩，准确点说，是方稷烛的妹妹。

　　方梦瑶规规矩矩地坐在沙发上，边上是一个面容慈祥的中年男人。他穿着干净整洁，头发间混杂着一些银丝，虽略显老态，但从头到脚渗透出来的气质，让人不由得肃然起敬。
　　“熙年，介绍一下，这是婉云的董事长，方云海，就是那天我给你提到过的方叔。”苏彻起身把向熙年拉了过去，又指着方梦瑶，“这是他女儿，方梦瑶。”
　　向熙年看着方梦瑶有些闪躲的目光，心头冒出些不好的预感。

　　“方董好。”向熙年冲方云海点点头，随即目光转到了方梦瑶身上，“方小姐好，我叫向熙年。”
　　方云海一整个都是笑呵呵的，没多在意方梦瑶的欲言又止。起身握着向熙年的手：“小彻跟我说了，我来呢是有事跟你们俩商量。”
　　向熙年回头与苏彻对视一眼，很快就明白了他的用意。他很早之前，就拜托过苏彻帮自己找方云海一趟，不为别的，就因为他知道了方云海的儿子就是方稷烛。
　　只是现在，他不需要了。

　　“小彻说你有话问我，正好我也有些事情拜托你们。”方云海声音爽朗，“我闺女学校要求实习，她死活不愿意去婉云，非说要来彻夜。看在我的面子上，给她个机会可以不。”
　　“啊？！”向熙年很是吃惊，不由得又向苏彻确认了一下，才发现苏彻正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们，“又...又不是什么大事...您直接跟阿彻说不就行了？”
　　“嗐！”方云海摆了摆手，“还有另一件事没说呢，关于婉云的。”
　　“哦？”向熙年显然起了“兴致”，后退了几步，“方董你看我像靠谱的人吗？”

　　穿得极其随意，任谁看都不像是一个快30岁的人该有的穿着。

　　“本来我是不信的，但小彻说你肯定行。”方云海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几秒钟，最终归为一丝欣慰，“见到你本人，我就更放心了。”
　　“？”向熙年瞪大双眼，看着正在极力憋笑的方梦瑶和苏彻，他的脸很快红了几分。
　　“好了方叔，”苏彻走过办公桌，站到了向熙年身边，“他脸皮薄，别逗他了。咱们说正事。”
　　“方叔现在需要出一趟国，不过他最近发现了有笔账务跟项目对不上号。”苏彻不疾不徐地说着，将桌面上的项目书拿给了向熙年，“熙年，你对这方面应该比较熟悉。”

　　方云海坐回了沙发，他这才注意到自家闺女的脸色不是很好看，还一直盯着人家苏彻看。
　　“看上小彻了？”方云海一句话，让在看项目书的两人瞬间抬起了头。方梦瑶更是羞了个大红脸，着急忙慌地跑了出去。
　　向熙年从背后捏了下苏彻，但苏彻的脸色显然坏了几个度，他逗弄老板的心也随着眉头的微动轻飘飘地散去了。

　　项目是一个服务性投资，总体上没什么大问题。向熙年唯一不喜欢研究的就是所谓服务行业的定制化程度跟产能，这也是为什么彻夜还是以制造为主的原因。
　　向熙年不动声色地翻到财务报告。婉云不同于别的企业，似乎跟政府有什么暗藏的联系，用收付实现来定预算。他的手一页一页翻着，直到停在了一张报表上。他发现除了与项目有关的或有负债数额大到离谱外，婉云的固定资产折旧数额也不正常。
　　“这种餐饮服务事后确实会有很多麻烦。”向熙年小声嘀咕着，“但也不至于这么多。附注里面也没显示有什么诉讼和仲裁纠纷，是谁这么会记录啊？而且折旧这么多，利润可被压榨了不少。”

　　“看来我们的想法是一样的。”方云海没了刚刚戏谑的表情，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严肃，“你知道嘛，从婉云做起来到现在，我居然昨天才知道婉云有第二套账。幸好老杨一个朋友懂审计，碰巧看出来了，不然等我走了，指不定要被人扣上多大的帽子。”
　　苏彻点点头，转身看向身边的人：“怎么样？可以吗？”
　　向熙年虽然很讨厌与人打交道，但毕竟在商圈混，逢场作戏什么的他都已经习惯了。既然苏彻开口，他也不好拂了方云海的面子，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既然方董这么抬举我，您放心，我会联系以前的同事，保准帮您把这个人揪出来。”向熙年眼里闪过一丝阴鸷，他最喜欢玩猫捉老鼠的戏码，“舒适圈果然不能常住，还是得多见见人多看看世面不是么。”
　　方云海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说得对，是要多见见世面。我的事说完了，你不是有东西要问我吗？”
　　“前段时间比较颓废，工作提不上兴趣、生活也没有动力。”向熙年咂了咂嘴，张口就来，“想问问到底要修炼到什么境界才能跟您一样，不管不顾地每天旅游？”
　　方稷烛他已经见过了找到了，没必要再专门麻烦他爸一趟。

　　阳光钻出云层，透过落地窗打在了办公室那盆绿植上面。
　　向熙年也没听清方云海絮絮叨叨在说些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已经控制不住要重新开始那个放弃已久的“人生规划”。看着叶子上跳动的阳光，他觉得是时候把已经偏航的旅程重新掰向正轨。

　　好不容易送走方云海，邓燕猝不及防地杀到了苏彻的办公室。向熙年极其无语地看着那个背叛自己的女人，碍于苏彻在场，只能无能狂怒。

　　“我说了，北城区的项目不用你管，你怎么总是不听话。”苏彻替向熙年倒了杯水，“本来早上看到你没睡好，我都不想让方叔今天来的。”
　　“哎呀，哪那么多讲究，咱俩谁跟谁啊。”向熙年随手看了眼手机，“时间正好，雍柴应该回来了，我都约好了，就这一次行嘛？”
　　邓燕在一旁若无其事地吹着口哨，她知道每次向熙年放软语气说话，苏彻一定不会拒绝，便静静地看着好戏。
　　“吹什么吹！”向熙年没等苏彻回答他，直接把目标转向了邓燕，“赶紧带我去！”
　　“得嘞！”邓燕回应他一个礼貌的笑，“提前预祝老板生意兴隆！”

　　冰冷的办公室里难免这么热闹，苏彻也没再多说什么，视线很快就被向熙年遗留在沙发角落上的手机吸引住了。

　　……

　　方稷烛跟贺秋天请了假，回家换了身讲究衣服，盘算着先去看谢寒顺便取取经。刚上车，电话响了起来。看着屏幕上的“顾叔”，他一时有些失神，上次联系已经是好几个月前了。
　　“喂顾叔？”方稷烛接通电话，顺道点了根烟。

　　“你小子，多长时间没跟我打电话了？”顾常胜的声音十分浑厚，方稷烛不由得把手机离耳朵远一点，“怎么，还在生你爸的气？”
　　“没有...”方稷烛的声音不自觉低了几度，“我哪敢生他的气啊，这不有您给他撑腰的嘛！”
　　“哈哈哈...”顾常胜笑了笑，“你小子别贫，云海回国了，你应该知道吧。”
　　“嗯。”
　　“小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心事。小婉当时的情况我们都没办法。你爸他最近状态很差，听叔一句话，去看看他。”

　　方稷烛低垂着眼睑，眼眶渐渐红了起来。
　　明明已经过去很久了，他依旧不愿意相信汤小婉或许已经离世的现实。几年来一直跟方云海怄气，似乎并没有什么意义。道理他都懂，只是每次看到方云海，他都会想到自己那个温柔强大的母亲，汤小婉好像变成了他心里的一根刺，拔不掉，扎得生疼。
　　直到烟灰烫到手，方稷烛才回过神继续听顾常胜说。

　　“我跟你爸虽然不是警察，但也真枪实弹地干过。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在海外不回去吗？你以为我不想儿子吗？”顾常胜叹了口气，“稷烛，当年西林山和穆城的事太过蹊跷，如今这样，我们都是身不由己，你明白吗？”
　　“明白。”方稷烛瞥了眼窗外，庭院里的樱桃树在多日大雨的肆虐下，枝头只剩下几片残叶——那是他妈种下的，比方梦瑶还大。
　　“顾叔，等我今天忙完，就去看他，听您的。”方稷烛挤出些笑容，“正好看看羡与，好久都没见那臭小子了。”

　　既然已经物是人非，那就应该把当下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这是他妈说过的，要不是这通电话应景，他估计都记不起来了。
　　汤小婉是他崇拜的英雄，方云海又何尝不是呢？

　　“你小子，小时候那么乖，现在可别犯浑啊。”顾常胜不松口，心里却舒了口气，“等我回去了，咱们一家人，得好好聚聚了。”
　　“好啊，咱们一家人是得好好聚聚了！”

　　等到方稷烛到医院时，谢寒已经能勉强坐起来吃饭了。
　　自从与谢寒重逢，陆鱼眼里多了些不一样神采。陆渊看着陆鱼忙前忙后照顾着他，心里虽然不爽，不过转念一想，要是这人以后真能安稳下来，也不是没得商量。
　　如果没有谢寒，现在躺在那里的还不知道是谁。
　　陆鱼虽然看不惯方稷烛，但他不至于不让他见自己的兄弟，简单收拾了一下垃圾，便跟陆渊一起离开了病房，给他们两个铁哥们腾出空间。

　　“感觉怎么样？”方稷烛坐到床边，“这玩意剐一下，不得丢半条命？”
　　“啧！怎么说话呢？快让我看看你带什么了？”谢寒瞥了眼门外，随即直接坐了起来。
　　“我让人炖了一早上的排骨汤，正适合你这种病号喝。”方稷烛打开了保温盒，起身给他盛汤，还不忘挖苦他两句：“警察都等着问你话呢，咋地，找到对象让你恢复慢了？”

　　清汤排骨加了点香菇，味道也没有那么淡，方稷烛做多了黑暗料理，唯有炖的汤汤水水是人间美味。刚盛出来的汤冒着热气，方稷烛撇了撇油，随口道：“你自己应该可以吃，没问题。”
　　谢寒无奈地看着他，没来由地来了句：“你跟那个小个子是不是关系不一般？”
　　“小个子？小熙虽然没我高，但也不至于是小个子吧？”刚说完，方稷烛就对上了一张似笑非笑的脸，“你...”
　　谢寒耸了耸肩，自顾自地喝起了汤。

　　方稷烛这才发现半个月没见的太阳破天荒地撞破了云层，他静静地坐在那里，病房里顿时只剩下谢寒喝汤的声音。
　　两个大男人各有心事，气氛倒也显得和谐。

　　“咱俩认识也有五六年了，你不喜欢别人碰你，更别说让一个陌生人在你床上睡觉。”谢寒搁下碗，“抛开你的职业不谈，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你这么对一个陌生人，嗷不，应该不是陌生人吧？方稷烛，你可是第一次开口让我办事。今天来想干嘛？”
　　“呃...这么明显吗...”方稷烛摸了摸鼻子，尴尬地笑了两声，“其实我来是想问问你，是怎么求得他原谅的。”
　　谢寒瞥了他一眼，直接掀开被子，把自己的伤口给他看了看。

　　“我总不能用苦肉计吧？”
　　谢寒差点没把一口汤喷出来，堂堂旧行区经侦支队队长，怎么会这么弱智？
　　“得！你这辈子都别想跟他好了。”谢寒指着门外，“你与其在这里跟我浪费时间，还不如赶紧去找他，这么大人了怎么没脑子啊？”
　　方稷烛点点头：“你说得对。多喝点汤，赶紧把身体养好，别到时候落得半身不遂还要兄弟照顾你。”
　　“赶紧滚吧！”

　　陆渊斜靠在墙边，方稷烛刚出门，就看到他微笑着看着自己：“我让小鱼去买些水果。”
　　昨晚上不欢而散，但不得不说，方稷烛对这个人印象不错，周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沉稳气质很让人心安。
　　陆渊忍不住笑了出来：“这几年，我已经把熙年当成自己亲弟弟了，我不晓得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但我还是那句话，不管你做什么，别让熙年受委屈，也别让自己后悔。”
　　方稷烛闭上眼睛，回忆起曾经，心脏深处便猛地传来一阵绞痛。
　　最近发生那么多事，不管是方梦瑶、清园小区或者是枪击，他本该伏在案前认真工作，如今却因为向熙年的出现打破了自己长久以来的职业素养。
　　他嘴角微微扬起，他在一片黑暗与寂静之中，看到了汤小婉，想起了曾经她告诉自己的话。

　　“其实，你也喜欢他不是吗？你是我儿子，我知道你好面子，不愿意承认。那你看这里，有得了绝症的人，有已经老了的人，占了那么多坏事的他们却总是乐呵呵的，为什么？因为他们身边一直有那么一个人陪着。即使知道对方有一天会离开自己，也会珍惜起现在的每分每秒。”说着说着，汤小婉便笑出了声，方稷烛记得，她的眼里，满是憧憬与甜蜜。
　　“稷烛啊，其实这就是爱，那个愿意不顾一切陪在你身边的人就是爱你的人，而你愿意把自己的所有都给他的人，就是你爱的人。”

　　“这两天我都没什么心思工作。”方稷烛睁开眼，极力掩饰着眼底的心酸，可陆渊依旧看到了他红红的眼眶。
　　“如果实在放心不下，就去找他。”陆渊把目光瞥向一旁，“他住在我家对门，你知道的。”
　　“他要是不开门，我那里还有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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