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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君
凌羽跟林夏青约好了今日子时探内院，此时两人回到了西边凤厌笙的别院。
回到别院时，碰见来送药的老奴，正是上次送酒的哑巴，那老奴见他们二人走在一块儿，主仆二人不分前后，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朝凌羽行了个礼。
凌羽跟林夏青交换了个眼神，往前一步，对老奴道：“你是照顾世子爷的吗？”
那老奴点头，没开口。
“日后你不必进房内了，”凌羽说，“这药端给我就是。”说着，凌羽就接过他手里的托盘，打发他走。
那老奴手还保留着端托盘的姿势，呆愣了一会儿，仰头望凌羽，又望了望林夏青，又望回凌羽，浑浊的眼里神色不明，似是不解，似是担忧。
老奴的身躯早已佝偻得直不起来，凌羽看他样子苍老孱弱，隐隐有些于心不忍，便温言解释道：“我不会害他的，你放心吧。”
老奴一听这话，浑浊的眼睁大，大喜地朝凌羽跪拜。林夏青立即皱眉，恨不得给这惯会装可怜的老东西一脚，让他将这幅摇尾乞怜的模样收回去。
凌羽一手端着托盘，蹲下身子将他扶起，这才发现他皱纹满面的脸上已布满泪痕。
凌羽不禁动容，想来这深宅大院里还有真心待那瘫了的小世子的人，只是他不知道自己每日送来的汤药正是使他病得更重的毒药。
凌羽心中叹气，让老奴离开。
老奴又拜了拜才走，凌羽在他走后把药随手往前一倒，泼在院前的杂草中，阵阵苦涩怪异药味扑来。
凌羽想，以后不能再倒在这里了，不然他天天从这儿进出，总闻到这庸医开的方子，不被熏死也被气死。
林夏青见他又像上次那样，不满道：“你又给自己惹事，你还想救他不成？”
凌羽一手拿着碗，手指不小心沾惹到了一些药液，极不舒服，他说：“我救不了他，但认识一场总归是缘分，能帮多少便帮了。”
“缘分？”林夏青嗤笑道，“夫妻缘分罢？真把自己当少奶奶了？”
“师姐，”凌羽无奈，“别拿我打趣了，我今夜总不能穿这个去吧，太容易被发现了，你帮我寻一套男装吧。”
“就会使唤我，等着罢。”
凤厌笙不知怎么的，一整天都在睡，凌羽探了探他的鼻息，人还活着，就是醒不了。
到了子时，凌羽看了看身边的凤厌笙，确认对方已经睡熟了，他便慢慢起身，轻轻推门出去。
按照约定，师姐给他找了一套下人的短打衣服，穿上后又蒙上面，旁人定是认不出来。
两人跳上房顶，府里的路径一目了然，沿着房脊，一路混进了内院去。
根据护卫的分布，他们很快找到了护卫最为森严的一处，想来那里便是老王爷的住处。
屋内灯已经熄灭，周围有护卫巡逻，从门窗肯定是进不去，林夏青拆了房顶的瓦片，从房上跳了进去。
轻身落下，环顾四周，护卫的影子映在窗户上，林夏青比了个嘘声，往左边指了指，示意凌羽去那边，自己去另一边寻找。
凌羽打开一个高的柜子翻找，里面有些被褥，打开另一个箱子，是一箱的衣服。沿着柜子的摆放，有一个锁被破坏的柜子，打开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字画。
凌羽拿出最上面的一副字画，刚展开一半，一张女子的面容跃然纸上，看起来有些年岁。
又拿出一副，是一副风景画，画中有棵树，开满了桂花。开得那样旺盛的花树，馥郁花香仿佛能透过纸张扑来。
这两幅画的角落处俱有落章，凌羽仔细辨别，轻声念了出来。
“不，离，不，弃。”
凌羽正纳闷为何要在字画上落这样的印，低头思索，并未注意自己已经来到可以看见床铺的位置。
他没想出来，只能将画放回去，再去别处找找。
这时一抬头，猛地看见床上的那人正看着自己。
凌羽呼吸一滞，以为对方要喊护卫来了。
接着他就看见那老人弯起眉眼，冲他笑了，没做声。
鬼使神差地，凌羽觉得他不会喊人来，便走了过去，在床前蹲下身，对方一直默默看着他走过来，眼神里有着某种期待。
凌羽想这就是凤厌笙的祖父了。
那老头子又笑了，笑纹比刚才更深了。
凌羽原本因为这老头子要娶云昭而骂过他，现在看他这幅慈祥苍老的模样，又觉得他与想象中的不一样。
原以为他是个贪心急色的老混蛋，现在只看见一个久病缠身，并且时日无多的可怜老人。对他这样一个‘偷东西’的毛贼都这样友善，大概平日里根本没人陪陪他。
一个动弹不了的老人，请了这么多的护卫，也不知道是护着他，还是护着不让旁人看见他这幅样子。
他的身上倒是比凤厌笙那时候干净，但衣服的衣带都系错了，整个衣服皱皱巴巴，极不舒服的样子。这么多的人，怎么连一个人都照顾不好？
凌羽想起凤厌笙，不知道这老人知不道自己的孙子也跟他一样，甚至还不如他。
凌羽替他整了整衣襟，他却有了别的动作。
凌羽看着他缓慢而颤抖地伸手，艰难地握住自己的手，苍老的手粗糙得扎人，凌羽心中一阵发毛，想抽出手，却见他又用另一只手在枕头下摸索。
他摸索半天，却碍于姿势够不到，凌羽帮他掀开枕头的一角，看见他拿出一个碧玉耳坠，颤颤巍巍地往凌羽的手上递。
凌羽伸手接过，这耳坠子看起来有些年头。
把耳坠子放在枕头下，日日枕着，想来是极为珍惜的东西。为什么要给自己呢？难道他认识自己吗？
那老人艰难地张合嘴巴，说了两个字，凌羽没听懂，凑过去仔细辨别，发觉他说的是“小君”。
凌羽在心里默念这两个字，却没想到这府里谁叫小君。
他想再问，林夏青发现了他，连忙把他拖起来远离床边。
林夏青用眼神谴责他，凌羽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低着头。
林夏青警惕地看那老人一眼，犹豫着要不要给他下点药忘记今晚的事情。
但他太老了，老得好像随时都要死的样子，受不住林夏青下的药。
算了，那老人也不认识他们。
就这么一下的犹豫，林夏青已经拉着凌羽离开。
来到那老人看不到的地方，林夏青低声问：“有什么发现没？”
“没有。”除了那只耳坠子。
“我也没有，那走吧。”再过一会儿怕护卫发现。
凌羽点头，两人又从房顶上出去，在瓦片盖上之前，凌羽透过空隙，看向床边。那老人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依然温和地笑着，眼里对这种行为没有半分惊讶之色。
回程的路上，凌羽手上还握着那耳坠，问师姐小君是谁。
“小君？”
“刚才那老人喊我小君，还给了我一个耳坠。”凌羽把耳坠拿出来给林夏青看。
林夏青仔细检查一番，没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耳坠，成色倒是很好。
“他叫你小君？”
“是啊，这是什么意思？”
林夏青思索一番，想到什么，说道：“呵，差点忘了，他是以前的老王爷。”
“这与小君有什么关系？”
林夏青打量他，蒙着半张脸时倒挺像女子。
“没什么，他认错人了而已。”
是吗？那小君对老人的意义一定不凡，不然他的眼神不会这么眷恋，但是师姐这么说了，他也无法深究。
两人分别后，凌羽换回原先的衣服，又蹑手蹑脚地回了房。
慢慢躺下后，凌羽还在想着那两个字。
耳坠被他藏在袖子里，若是凤厌笙能说话，他便可以问问他了，凌羽想。
想着想着，凌羽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当他呼吸绵长均匀时，凤厌笙在黑暗中挣开了眼睛。
既不如旧日温和，也不如后日凌厉，而是茫然。
他听着身边人的呼吸，想，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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