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云归处有灵山

　　黄昏之后，便是长夜。莫灵杉和莫晚芙从城主府出来后，夕阳已落幕，二人便打算前往莫晚芙前几日住的客栈休整一番。

　　“李老爷发话了，城内所有客栈，谁敢收留你们，就收了谁的铺子！”刚到客栈，就见小二冷着脸将莫晚芙的包袱一股脑儿地丢了出来，双手抱胸抵在门前，眼里满是嫌恶，“您可别害咱们，快走吧！”

　　“你!”莫晚芙怒不可遏，想要冲上去理论，却被莫灵杉拦住。

　　“芙儿！罢了，不要节外生枝。”

　　在城主府治疗时，莫灵杉已听说家里似乎是出了事，担忧道：“眼下不知家里出了什么事，银子最好也省着花，以备不时之需。我记得城西处有一寺庙，我们可以到那儿去对付一下。”

　　莫灵杉边安抚莫晚芙，边收好东西，最后也不忘了将莫晚芙的住店押金分文不少地要了回来。

　　莫晚芙狠狠地瞪了小二一眼，心里将李臻全家问候了一遍，转头又心疼地看着莫灵杉低声嘟囔道，“可是阿姐，那庙里破破烂烂的，都没个干净的褥子，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呢。”

　　莫灵杉摸摸她的头，淡笑道，“姐没事的，走吧。”两人说着正要朝城西去，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两位姐姐请留步。”

　　“曲公子？”

　　“姐姐们若不嫌弃，可先至小生家中落脚，”曲橡此刻略微哑着嗓子，朝姐妹俩作了个揖，眼眸闪动清澈，充满诚意道，“先前在城主府多亏姐姐们的及时劝告，令小生免受牢狱之灾。姐姐们不顾自身安危，为家姐仗义执言，小生深感敬佩，希望能与二位姐姐成为朋友。”

　　“如今天色已晚，二位住破庙怕也是不太安全。家姐屋子空置，小生已清扫干净，姐姐们可安心住下。”

　　“曲公子过誉了，你也只是关心则乱，失了判断。”莫灵杉客气道。

　　这曲小公子，虽然看着无害，但难保不会再做出些偏激之事。

　　“小生求学多年，自是明白滴水之恩当涌泉报的道理。如今二位姐姐受李家排挤，在这城中怕是难有立足之地，若小生能帮上忙，自当倾尽全力。”

　　莫灵杉还想要婉拒，莫晚芙却抢先一步，十分欣然地应下了：“曲公子思虑周全，我二人感激不尽，请公子带路吧。”

　　曲橡听罢，面上笑容一展，主动取过她们的包袱向前引路。

　　莫灵杉扯了下莫晚芙的袖口，略带责备道：“你答应他作甚？他姐姐如今并未摆脱嫌疑，我们不宜与他牵扯过多。”

　　莫晚芙撅着嘴嗔道，“姐姐，你就是跟活人接触太少了。现在凡事都讲人情，出门在外，该寻求帮助的时候就不能犹豫。”

　　见莫灵杉面色依旧不悦，莫晚芙赶忙分析了一番：“哎呀姐姐，现在这情况，一来你需要恢复身体，自是得有个好的环境调养；二来正因为他姐姐尚在牢狱，以他的性格，定是着急找出凶手的。现如今不知爹爹和奶奶怎么样了，与其在庙里干等着，不如我们主动出击，助案件侦破，早日回家。毕竟我们有优势呀。”

　　说着，莫晚芙朝莫灵杉眨了眨眼，压低声音道：“李珏是怎么死的，你看到了吗？”

　　莫灵杉无奈地看了莫晚芙一眼，先前城主府人多眼杂，还没机会跟莫晚芙说这个事。想来莫晚芙是以为自己已经从忆境中看清凶手了。

　　可这回，不知是否与后脑受伤有关，李珏的忆境竟如莫灵杉幼年初次进入的一般支离破碎。

　　更有甚者，忆境里的人竟会开始攻击自己，这个是从未遇到过的。

　　曲橡这会儿走远了，正站在远处等着她们，莫灵杉无奈只得先跟上。

　　身后，一个身影隐在暗处，观察他们三人走远后，转身消失在暗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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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城中巷子里弯弯绕绕了好一会儿，几人到了曲橡家。

　　房屋位于城中一处不起眼的小巷里。院墙边有一排两层楼高的老树，在初春湿润的天气里已经冒出了新芽。屋子是上下两层的结构，一楼里间是曲橡的卧室，莫灵杉姐妹暂且在二楼曲莺的屋内住下。

　　环顾室内，虽然简陋，却十分干净整洁。墙上挂着几幅山水画，窗台上几盆花正开得娇艳欲滴，散发着淡淡的香气。甚至能想象得到，莺莺少女倚在窗前，远眺青山，抚琴吟唱的模样。

　　看得出来，姐弟俩本已在这困苦的境地里，扎下了根，重新生长起来了。

　　真是造化弄人。

　　夜已深，树木静悄，只有屋外零星虫鸣。

　　“这李臻真是阴险。下这么狠手，”屋内，莫晚芙小心翼翼地给莫灵杉换药包扎，语气里满是愤恨，“你真不该拦那曲家小子，他一看就没习过武，那一剑顶多让李臻躺几天。”

　　莫灵杉忍痛笑笑不说话，心下犹豫，不知是否该告知莫晚芙自己在忆境中的遭遇。

　　多年来，莫灵杉也有经手过凶杀案的死者，但都是尘埃落地后才会让祖母和她主持后事，并无直接参与案件侦破的经历。况且这次，还出现了似乎与死者生活毫不相关的人。

　　那个远道而来的云先生。

　　他与李珏之死有关吗？

　　“姐，你看清是谁了吗？”

　　“没，”莫灵杉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再等等看，“估计是后脑受伤的缘故，这次的忆境破碎得很。我也没有看清。”

　　“罢了，这事反正扯不到咱们头上。”莫晚芙有点遗憾，但也没有办法。

　　“嗯，休息吧，明日再说。”

　　莫晚芙神经紧绷了一天，沾床就昏睡过去。莫灵杉躺在床的外侧，侧过身借着月光，摩挲着祖母的镯子。这是一枚由人骨制成的镯子，通体磨光，表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祖母没有说过这物件的来历，也从不允许她触碰。

　　外人只道祖孙俩穿门串巷，活跃于乡里，从事葬仪修容的工作，偶尔替村民们驱邪祈福，是小有名气的葬仪师。却不知祖母尤擅巫阵符法，法门隐晦奥妙，并骨镯以驱动，可达诸类成效，但从不在外人前展示。

　　祖母起初不愿莫灵杉修习，在某次发现莫灵杉偷练后，才答应教导她基础的阵法符文。这也是两人间的秘密，连父亲和妹妹都不知晓。

　　莫灵杉感到惭愧，自己似乎天资一般，始终技术平平，成效甚微。

　　后脑和背上的伤口在隐隐刺痛，刺挠着莫灵杉翻来覆去，迟迟无法入眠。

　　白日里的城主府对峙还历历在目，莫灵杉紧闭上眼，努力不让自己胡思乱想。可惜思绪总是不由人，不知觉间莫灵杉又想起了李珏忆境中的那片森林。

　　浓雾笼罩下的丛林，只有些许微弱的月光透过枝桠，投下诡异的阴影。四下明明空无一人，却总感觉有些什么东西在隐隐挪动。是人？是兽？是谁在追杀李珏？他又为何会到了这荒芜之地？

　　半梦半醒间，丛林中李珏那仓皇逃窜的模样，逐渐与另一个影像重叠。

　　扭曲的身形，惊恐的面容，破烂的衣服...

　　怪人。

　　莫灵杉心蓦得一跳，瞬间睁眼，惊醒了过来。心狂跳不止，张嘴剧烈地喘息起来，头疼得厉害。

　　她想起来了。

　　几日前，村中来了一怪人，似是癫狂发作后暴毙于邱老爷家门前。邱老爷为驱晦气，请祖母上门做法，莫灵杉也跟随一起。这怪人面目尽毁，仪式间莫灵杉摘下眼罩与他双目对视后，进入了他的忆境。忆境的最后就是这片迷雾丛林。

　　虽说丛林几乎类似，但莫灵杉明显感觉，就是与李珏忆境中的同一处。

　　不同的是，那个怪人，是杀人者。

　　莫灵杉看到了那个怪人在虐杀。准确地说，是包括那个怪人在内的一群人在虐杀。

　　一开始是在一个昏暗的岩洞内，光线微弱，只有几缕月光从岩顶的裂缝中勉强透入。

　　洞中低温，冰锥如同倒挂的利剑悬于头顶，令莫灵杉不住打了个冷颤。

　　莫灵杉只记得这岩洞内石块嶙峋，似被人为布置过，但她看不太清。

　　角落里还堆着残破不全的肢体，有的还能辨出人形，有的甚至已经腐烂。恶臭混杂着鲜血的腥味令莫灵杉胸闷地有点喘不过气。

　　屋中间的石板上，是一个四肢被捆绑住的年轻男子，嘴里塞着布条，惊恐地扭动挣扎着。

　　围着年轻男子站着怪人和几个身着黑袍头戴黑帽看不清面容之人。

　　只见怪人的表情似笑非笑般，甚是诡异。怪人站定石台旁，似掐诀念咒了一番，将一张黄色符纸捻于指尖，口中嘟囔几句后，符纸竟自燃起来，瞬间化为灰烬。

　　火星覆灭间他的眼里乍现光芒，笑容愈发灿烂地吐出两个字。

　　取心。

　　很快，一个黑袍上前，手起刀落，呼吸间便将石台上那人的胸膛割破。只见那人的身体猛地一抖，如泉的鲜血从伤口涌出。

　　怪人看着这一幕，嘴角扯出一丝狰狞的笑意，猛得推开拿刀的人，似乎迫不及待一般，竟上前徒手伸进了身下那人的胸口里，在一阵筋肉分离的声响中，掏出了那人的心。

　　心脏在怪人手中甚至还保留着跳动的姿态，一如在身体中一样。

　　这样血腥诡异的景象，却让怪人露出了魇足的表情。

　　但片刻后，怪人却周身一僵，原本捧着的心脏脱手滚落到在地面上，沾满了尘土。

　　怪人的面部表情开始扭曲，双手不自主地抓挠自己的身体，仿佛想身上扒下什么东西一般。

　　拉扯间，头发粘连着些许头皮竟生生被撕了下来。怪人似乎感觉不到痛楚一样，双手如同锋利的爪子，在自己身上留下了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口。

　　周围的人见状，涌上来想要控制住怪人。但他处于癫狂状态，竟是功法大增，甩开了众人冲了出去。

　　莫灵杉只记得画面一转，怪人已经冲进了迷雾森林中，似野兽一般发出凄厉的嘶吼声，那声音在森林中回荡，也在莫灵杉的脑中一遍遍回放。

　　莫灵杉被记忆冲击的有些怔愣，之后发生了什么就完全想不起来了。

　　恍惚间，窗台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碾碎的声音，“嘎吱”地响了一声，将莫灵杉瞬间拉回现实。

　　心跳得很快，莫灵杉深呼吸了片刻后撑起身子，发现窗户不知何时敞开了。

　　今夜风大，窗外街边的老树在轻轻晃动，不知是不是枝桠打到了窗台。身旁的莫晚芙睡得很熟，莫灵杉轻轻帮她捻好被子后，起身下床到窗边查看。

　　正当莫灵杉探身关窗时，窗外侧边的黑暗处突然伸出一双手，直朝她面门而来。一手捂紧莫灵杉的口鼻，一手抓住她的后领，猛得发力，竟将她整个人从窗口处拖了出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莫灵杉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人夹着一阵滞空后急速下坠，扎进了一摞稻草堆里。待两人落定，载着稻草堆的板车就开始移动起来。

　　莫灵杉想呼喊，但喉咙被掐得死死的，只觉得空气越来越稀薄，视线愈发模糊。本能地挣扎片刻后，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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