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三分钟

　　老刘头变了。

　　村里人对他很惊讶，这几天村里的大妈都议论纷纷，觉得老刘头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身了。

　　“你们觉不觉得老刘头最近怪怪的。”一个大妈说的时候像做贼一样，眼睛时不时瞥着老刘头的家。

　　“对对对，可奇怪了，昨天还跟我打招呼呢，平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最近也开始走动了。”一个大妈附和着，显然刚刚大妈的话道出了她的心声。

　　“你说会不会和那个混血小姑娘有关？最近也就她和老刘头有联系。”

　　“不可能，人家就是个小姑娘，哪有那么大本事，要我说就是中邪了。”

　　大妈们七嘴八舌的议论着，大家对这件看似平常可又疑点重重的事情十分感兴趣，如果新闻记者听到他们的谈话估计下巴都会掉到地上。

　　中邪？什么样的鬼会让一个脾气古怪的糟老头变成一个整天笑呵呵的老人？莫非是开心鬼？

　　老刘头这几天的确心情好了很多，他不仅莫名其妙的收获了一群孙子，更得到了傅灵和沈思敏的帮助。最最重要的是，紫罗兰快开了。

　　也不知是自己的错觉还是怎的，老刘头总感觉鼻子里满是花香，好像自己只要睡一觉第二天紫罗兰就会开了。为此他守着这些花更勤了，沈思敏觉得老刘头有点走火入魔，劝他多出去走走，可老刘头哪听的下去，他舍不得这些花。

　　“爷爷，你放心吧，这些都交给我们，不会搞砸的。”在沈思敏一筹莫展的时候，那群葫芦娃来了，他们一口一个爷爷把老刘头喊的乐呵呵的，连忙点头说好。

　　有了这群孩子，老刘头可真是开心多了，人老了就越渴望自己的天伦之乐，老刘头也不例外。

　　傅灵看着老刘头整天乐呵呵的样子，自己心情也跟着莫名其妙的好了起来。同时，一个莫大的疑惑也在傅灵心里越来越深。

　　“你说，老爷爷真的会在一周后死吗？”课堂上，傅灵时时刻刻都在想着这个问题，沈思敏见她心不在焉，问了一嘴，这才让傅灵说出心里的困惑。

　　“会的，我的能力没有出错过。”沈思敏说的十分自信，可傅灵却觉得她有点冷血。她是希望老爷爷能够健健康康的活下去，可沈思敏那自信的模样总让她发怵，她不由得瞥了沈思敏一眼。

　　“你说的那么自信，你就不害怕他真的死了吗？”

　　“人总有一死的，其实我的确害怕，我害怕他死前花开不了，这样子他的愿望也就落空了，不过这花长势很好，估计最多三天就开了。”沈思敏说的轻描淡写，但傅灵却听出了如释重负的感觉。

　　是啊，她们不是神，她们只是两个普普通通的高中生，没有金刚不坏的身体，也没有能冒出激光的双眼，唯一不一样的，就是沈思敏可以看透别人生死，可那有什么用呢？看透不是改变，她们只能接受这无力的事实。

　　放学后，傅灵依旧沿着溪子河那条路回家，唯一不同的是她的身边多了一个小洋人。

　　“你看，那个是老刘头家吧？”傅灵有点犹豫，老刘头家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桑塔纳，傅灵和沈思敏一同想到了前几天那群大妈说的话。

　　“慧慧叫我来通知你，过几天孩子百日。”一个身材魁梧，身穿一身黑色衣服的男人坐在老刘头面前，他长的跟老刘头有几分相似，不同的是，老刘头是地包天，他不是。

　　“孩子，百日了？什么时候的事啊，你媳妇怀孕了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啊？”老刘头声音发颤，那不可置信的表情配上那抓狂的手势显得有些滑稽。

　　谁在乎呢？男人早就猜到老刘头是这个表情了，可他并不在乎，他只是通知，通知就是把话带到就行了，至于他什么感受什么动作，男人根本不在乎。

　　桌子上的茶升起腾腾热雾，那是老刘头珍藏多年的碧螺春，虽不是什么好茶，当然他也买不起什么好茶，这些茶他一直不舍得喝，只有在这个男人来的时候才会打开，可男人却始终没有动那盏茶。

　　“这几年你来我这里很少，上次来，是你要结婚，你说父母必须到场，我很开心。我以为你认我这个爸爸了，可是我看你敬茶时那不情愿的样子，我的心凉了半截。”老刘头一边说，一边用手拍打着自己的胸脯。

　　男人很平静，他不想去辩解什么，也没什么好辩解的：“那天我说的很清楚，慧慧想要早点结婚，她爸妈就帮忙筹办婚礼，筹办的时候就说一定要双方父母在场，我没办法才找你来的。”

　　“没办法？”老刘头用沙哑的，近乎绝望的语气重复着他的话。原来他一直没认自己这个爹，就连女方家里觉得应该把他这个糟老头接过来的时候，自己这个亲生骨肉也是抗拒的。

　　老刘头想喝一口茶，可颤抖的手不听使唤了，杯子没有拿稳，狠狠的砸在地面上摔碎了。声响很大，老刘头觉得碎掉的好像不止是杯子。

　　“我说完了，走了。”男人一刻也不想停留，就连起身的动作都变得干脆利落，弹簧门发出吱呀的响声，老刘头回过神起身追了出去。

　　“你干什么呀，松手。”男人有点不耐烦，他使劲挣脱着老刘头那双干枯的双手，可那双手力气大的惊人，男人有些恼火，他感觉老刘头就像是一个流氓在骚扰一个身材火辣的妹子，可自己是男的，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子呢？他觉得有点恶心。

　　老刘头双手死死拽住男人的袖子，他双腿弯曲，借着自己的重量想要拖住男人，眼睛紧闭，嘴里像祈祷一样的说：“儿子，儿子对不起，是爸的错，你再多待会，就一小会，好让我认认真真的看看你。”

　　老刘头说着说着哽咽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儿子不要他了，他曾经以为他们之间应该是藕断丝连的那种感情，就算自己不在他身边，儿子也应该会时不时想起他这个没出息的老爸。

　　可是现在的他才知道，这只不过是自己的单相思，人家压根没有理过你，他现在沉浸在自己的幸福家庭里，早就忘了自己还有个爹，所谓的思念，只是他这个糟老头在无数个孤单夜里的臆想罢了。

　　男人不耐烦了，发出了一声怒吼：“你到底要干什么！”

　　声音很大，老刘头感觉自己被震的浑身发凉，他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你干什么！”身后，傅灵冲着男人发出一声怒吼，早在门外她就听到了男人的咆哮声，心里不由得一紧，急忙进来查看情况。

　　男人不认识傅灵，他有点呆愣，傅灵喊出这句话几乎用尽了自己全身的勇气，她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了，大脑一片空白。

　　“你是谁？”男人声音充满质问。

　　傅灵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只是一时血涌上头，她看不惯男人怎么恃强凌弱的样子，也看不得老刘头那卑微的样子，太像自己了，那股渴望亲情的欲望和自己太像了，只是她没有老刘头那么勇敢，她不会死缠烂打，那样子太丢人了。

　　“我们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你在这里欺负老人。”沈思敏站了出来，挡在傅灵身前。

　　“我欺负他？你看清楚点，我被他缠住了，他不让我走好吧。”男人有点无语，见过不讲理的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

　　“所以你是谁？”沈思敏脸上没有笑容的样子显得格外阴冷。

　　“我是他的......”

　　男人停住了，那两个字始终说不出口。

　　我是他的谁？

　　儿子？

　　男人忍不住笑出了声，他觉得这是他自己已知的最好笑的笑话，沈思敏皱了皱眉问：“你笑什么？”

　　“一个男人，生了个孩子，在他老婆死的时候去找那个老相好，不好笑吗？”男人笑的有点疯癫，他额头的青筋让他整个是显得更加可怖。

　　傅灵呆住了，男人一把甩开老刘头，两人忙去搀扶。起身时，老刘头发出了沉闷的哼声，显然他很痛苦。

　　“这可是你爸啊，你下手怎么这么重。”沈思敏此时像吃了一个巨辣无比的辣椒，脸蛋红红的，声音里的怒气好像夹杂着火焰。

　　沈思敏的话刺中了男人的痛楚，他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嘴角的微笑显得格外狰狞：“对啊对啊，若不是这个小姑娘提醒我都忘了，你是我爸啊。”

　　男人微微俯身，声音冰冷却低微的说了声：“爸。”

　　老刘头心里一哆嗦，上下牙齿在打架，手里的冷汗直冒。人在寒冷的时候才会上下牙齿打架，老刘头就是，只不过他冷的不是身子，是心。

　　男人直起身子，俯视着这个生他的父亲：“你觉得你担得起我这声爹吗？你觉得你对得起我妈吗？”

　　男人声音愈发嘶吼，他多年的怨恨不满，多年来提醒自己，他父亲是个人渣，他的情绪在这一瞬间爆发了，怒吼过后，是男人细微的哭腔。

　　老刘头不说话，寂静的沉默让男人更加愤怒，他冲到花圃里，拿起锄头疯狂的砸向那含苞待放的紫罗兰。

　　“种花种花，你倒是闲适的很，怎么？就这些破花就能让你忘了你对我，对我妈做的事？”锄头如雨点般砸落在花圃上，紫罗兰的断根乱飞，划出一道凄惨的弧线，直击老刘头心里。

　　傅灵急了，正要上前阻止，老刘头的手死死拉住她，他使劲摇摇头，让她们别去。

　　“你见到你的老相好了，把我妈扔家里了，让我妈一个人承受着举目无亲的痛苦，你现在满意了？”

　　渐渐的，男人的动作越来越慢，等男人停下的时候，花园里的紫罗兰早变成一片狼藉。

　　男人头也不回的走了，汽车的轰鸣声远了，老刘头回到卧室坐在他那破旧的椅子上。

　　他两眼无神，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想发泄自己的愤怒，于是他拿起桌子旁的收音机想狠狠砸下去，然而就在手举到半空的时候，他停住了。

　　老刘头累了。

　　他思索着，自己种紫罗兰多久了，三年？五年？或许更久。

　　这么久了紫罗兰都不发芽，他觉得是天国的老伴在生他气，不愿见他，这让他心里总有一股气，就这样，他带着这股气一种就种到了现在。

　　好不容易老婆子原谅了他，肯让他带花来见她，花圃没了。这么多年，他都是靠一股子气支撑自己到现在，但是现在，花圃没了，气也就断了，老刘头觉得自己再也没有力气支撑这具残破的支架骨头，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手里的收音机重重的砸在桌面上，打开了开关。

　　“今天是二零某某年某月某日，现在正值秋天，相信大家今天都很开心，因为秋天就是好运多多的季节.....”

　　好安静啊，老刘头感叹，明明收音机在放声音，可他什么都听不进去，这里没有他想听的声音。

　　沈思敏扶着老刘头，老刘头看着沈思敏的脸笑了笑，他想说没事，可一张嘴后一股莫名的心酸涌了上来，那原本笑容也变成了凄惨的哭声，他在也忍不住了，大声的哭了出来。

　　那像干巴巴牛油果的脸上流出了眼泪，真是让人吃惊，老刘头的身材干枯的跟刚刚被吸血鬼吸食一样，感觉一拧都不会有半点水分挤出，可他哭了，还哭出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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