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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人
主人?他可没打算要认阿灼当主人,妖族一但认了主,就是一个予取予求的认可,这比凡人间天打雷劈的重誓还要珍重,是任何一个妖都不肯轻易给出的许诺。
不是说他不想让严灼当他的主人,而是他根本没想过这个问题。认一个人当主人的前提,是这个人要知晓他的真实身份还仍旧能毫无芥蒂地对待他,可是他原本就没打算告诉阿灼真相。
如果那样,那自己就只有阿灼了,阿灼也只能有自己,不能再养别的妖了,诸如红枫此类,胆敢靠近阿灼,都要经过他的允许而不是阿灼可以擅自决定才对。
这样想想,如果阿灼真是他的主人,那看起来好像还不错?
断玉突然意识到他昨晚和今天突如其来的不爽究竟来自何方,难道他已经下意识地将阿灼当作了自己的主人吗?所以有别的妖想靠近阿灼他才会不高兴?
那他要怎么办呢?究竟是将真相告知,还是当作没有这回事呢?
可是母亲完全不允许他将自己是妖的事告诉任何一个人,而若在泱泱众生中选择,他又只愿意阿灼来当他的主人。
可怜的断玉,一颗小脑袋瓜从来没想过这么复杂的问题,完全忘了除了这两个选择之外还有一个他根本不需要认任何人当主人的办法。
这一天断玉想破了头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决定将选择还给严灼。
如果有一天严灼能自己发现他是一只老妖精并且还不怕他,那他就也会告诉阿灼,自己想请他做自己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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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一天冷过一天,风刀子刮在身上几乎能让人脱一层皮,催折了几颗枯树,仍然不要钱地日夜不停吹着。
寒日里的夜色格外冗长且难熬,到了晚上整个村子安静无声,几乎让人有长夜永寂的错觉。
今年下雪的次数也远超往年,虽道是瑞雪兆丰年,但寒冬究竟是寒冬,无暇的雪落在人间固然美丽,可带来的可能是好运,更有可能是灾祸。
房顶的雪堆了近半尺,像是他们庄子里有三两个年轻手脚勤快的大男人常常清理还好,村里凡是偷了懒的,家里或多或少都有某处被雪压塌了,一时间没人敢再赌自己的好运气,雪一停,都纷纷出来,爬上房顶开始清雪。
但好在离过年只有几日了,为着这个,村子里虽然冷清,但好歹装点上了不少的红色,看着也没有那么荒凉。
严灼的父亲严茂勋,母亲何书仪,提前了五天来庄子上。
平日里夫妻俩得了淮南子道长的嘱托,只有每月十四、十五、十六这三天才敢来庄子上与严灼一叙骨肉亲情,只有过年这段时间,可以多待一段时间,是以两人早早地就来了。
严老爷家财万贯,掌着本地民漕,说是家财万贯都是小觑他了,这样的人娶十房八房小妾也有的是人愿意将女儿双手奉上,可他偏不,偏偏爱发妻如命。
守着偌大的家业,不肯另娶,又怜惜爱妻生产艰难,除了严灼更不肯让她再行生育,所以严灼上无姊兄,下无妹弟,真真是一根独苗苗。
夫妻俩就严灼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平常见不太到,只有每年过年,才是他们长久相聚的时候。
然而说是长久,实则前后加起来也不过就是十日而已,对他们来说却已经是难得的长聚了。
再说起严夫人何书仪,断玉在见到她之前,想象中她一定是位大家闺秀,气质温婉,笑起来像一朵端庄的牡丹花,会因为见不到儿子而整天以泪洗面,哭着躲在丈夫的怀里,悔恨自己不能生下一个最普通能让一家人团聚的孩子。
其实断玉根本不懂什么是大家闺秀,更不能想象为什么人笑起来会像花,而后面的一切,也都来自于父母为他灌输的刻板凡间女子印象,但总的来说,严夫人定然是个温柔安静,连发脾气也轻声细语的慈母。
但其实事实总是与想象……有一些偏差,比如现在。
严夫人的确是极美的,虽然嫁人早,可是生育却不早,如今正好三十岁。说起话来中气十足,体态优雅,容光焕发,简直不像是一个儿子都已经快十一岁的女人,不动作时美得像一幅画,不过……也仅仅是不动作时。
何书仪从严府自带了一张摇椅,此刻正翘着二郎腿躺在里面晃呀晃,饶是如此,她头上的发髻也没有半点散乱,旁边桌上放着一盘新鲜的葡萄,上面还有清洗过后未干的水珠,挂在葡萄皮上,晶莹欲滴。
深冬时节能吃到如此新鲜的非时令水果,严家财富可见一斑。
何书仪剥开一只葡萄皮,递到严灼嘴边,严灼却不张嘴。
“无故,快来吃娘给你剥的葡萄。”何书仪浅浅笑着,连身子也一并探到严灼面前,要多真诚有多真诚。
严灼盯着她,不情不愿地用嘴去够那葡萄,可是还没吃到嘴,何书仪手一收,“哼,想吃自己剥,这么大了还要娘喂呀?”
被戏耍了,严灼却半点气也不生,反而专注地发着呆,显然不是第一次被这么干了。
“小孩,不高兴啦?”何书仪弹了严灼一个小脑瓜崩儿,然后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个什么东西,递到严灼手上,“快瞧瞧这是什么。”
断玉定睛看去,那东西不大不小,有成年男子一掌半那么长,管状,中有小孔,上下不一,左右不一,毫无规律可言,他不认识这是个什么东西。
“真是愚人管?”严灼念出了它的名字。
跟着愚人管一起递过来的,还有一本曲谱。
“只可惜庄子上没有擅长此道之人,不如我再为你请一个先生来?”何书仪送佛送到西,考虑地十分周全。
原来,这东西竟然是个乐器?断玉探头,想看个究竟。
赵行远藏书众多,严灼有时无聊了会借来先生的藏书,遇上感兴趣的可以读上一整天,其中一本记载前朝古乐器的书籍,引起了严灼极大的兴趣。
其中不乏小众的民族风俗乐器,也有不少宫廷大雅之乐,但最多的,还是民间流传之乐。
严灼手里的这个,正是一种叫做愚人管的乐器,其形状与萧笛一类的管乐十分相近,但与之不同的是,它有两个气孔,吹奏起来更加困难,也因如此擅长此器的人不多。
制成愚人管所作材料多为竹材,所奏之声呜咽萧索,穿透力极强,又可诉情求偶,如怨如慕。多为民用,流传范围不广,多在巴蜀等地广泛使用,它的名字正出自李太白的一句诗:
女娲戏黄土,团作愚下人。
庄子里没人喜欢奏乐,除了赵先生也没人会对这样的书感兴趣,严灼本人到现在也是五音不通,七弦不识,他想要愚人管主要还是因为书上用来描写愚人管所附的传说。
相传女娲补天之后,用黄土捏成了与她一般模样的凡人,凡人又分男女,女娲教会他们许下爱意,缔结婚约,从此世人得以延续,生命得以永恒。
而后女娲又从峨眉山下采集到了绿色的竹管,将它打磨光滑,再削成了一柄乐器,她还唤来宇宙天宫中彩色的音符,将它们装进竹管。
她手捧乐器,呼吸有律,指法成音,乐声伴随着男女相爱,她日夜吹响这柄乐器。
所以也传说女娲不仅是创世女神,更是音乐之神,而她演奏的那柄乐器,正是愚人管(1)。
当然,这些都是严灼从书上看来的,不过那本乐器集已经不知道是哪朝的孤本了,上面所记载的乐器也大多都在战乱中失传,抑或者成为了某家的私藏,在市面上想要找到何其难得?
何书仪知道愚人管也是无意间听到严灼提了那么一嘴,她知道,如果不是真心喜欢想要得到,无故是不会说出来的,于是从此就留了心。
只可惜夫妇两人花了重金,仍然遍求不得。所幸他们最不缺的就是钱了,于是最后何书仪直接命人照着书上所记,原模原样打了一把新的一模一样的,正好作为新年礼物,送给无故。
严灼见了礼物十分惊喜,更何况这礼物送得好,正中他下怀,一双眼一下子就更亮了,忙道:“不必,赵先生就可以教我。”
虽然嘴上不说,但是断玉感受得到,有娘在身边,他其实是很高兴的,对于这个礼物,他更是喜欢的紧。
只是不知这乐器为什么长得这么奇怪,但是阿灼喜欢,这就够了。
不过,自己可得忍住,别哪天睡着了把它给吃了,他现在还能闻到愚人管上竹子的香味呢!好在那已经不是鲜竹了,对他的诱惑力没那么大。
何书仪则疑道,“哦?可我记得,赵先生不擅音律。”
“怎会?我见过赵先生抚琴。”严灼说完便想起来了,的确,赵先生从未在人前演奏过,就连自己看到的那次也是他与徐管事一起出门,自己回程时口渴非常,先跑了回来,才听见赵先生一个人在屋子里抚琴。
而听见他的脚步声之后,赵先生也很快就停下了来,自己见到他时,赵先生双眼还有些红,只不过自己急着喝水润嗓,没在意这些细节。
现在想来,只怕这与那位梅小姐也是脱不开干系。
“这样啊。”何书仪沉吟片刻,道:“那就只好拜托赵先生了,我会吩咐账房给赵先生多加一份月钱的。”
“唔……这件事就让我去跟赵先生说好了,不用麻烦娘了。”想通了之后严灼发现自己犯了个错,既然赵先生从不在人前演奏,那想来音律是他心中的一道伤疤,自己岂有去平白掀人家短处的道理?
可是话已出口,此事又涉及赵先生的私隐,他不好与母亲说明,所以只好先应承下来,大不了就是他自己一个人学嘛,至于学不学得会,那就要看天意了。
何书仪点点头,“只要你喜欢就好,剩下的随你就是。”
“不许说谢。”何书仪察觉到了严灼想干什么,长臂一伸,直接捏住了严灼的嘴,活把他捏成了一只小鸭子,“真想谢就快来亲娘一口吧,或者把你的宝贝阿桥借给娘来摸一摸。”
严灼也不扭捏,果断选择前者,从椅子上跳下来,走到何书仪身边飞快地朝她脸颊亲了一口,亲完了才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似的,问道:“爹去哪了,怎么还没回来。”
不是严灼吝啬,而是喜欢毛茸茸的小动物这一点,严灼正是何书仪真传而更甚之,自从母亲第一次见到阿桥,便喜欢地一发不可收拾,一开始严灼随她去摸,可是每次母亲撸过阿桥之后阿桥都显得有些萎靡不振,严灼留心去看,发现母亲岂止是摸?
先是从头到脚各个地方都摸过一遍,然后将头埋进阿桥小小的胸怀里,亲亲吸吸又抱抱,最后还要将他摆成各种姿势,每一种姿势都要小声给他配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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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自《中国民间收藏实用全书 古兵器·乐器鉴赏及收藏》p219-220有改动。
选择这个传说时并没考虑到原材料竟然是竹子,写的时候才发现,由此看来阿灼与阿桥真是命中注定。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