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州不见雪

作者:而今听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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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女



      季融回过神来,将猫揣进了衣襟里,让崔致捡起包子便飞身追上。

      形姿飒爽,干净利落,大氅在身后跃出一道优美的弧。

      其下布店的老板目瞪口呆,正感叹这氅衣的作工精湛,回头却发现篷帐一歪,拴着固定的粗麻绳不见了。

      “救人,急用。”

      一旁走上前一位青衣男子,眉目温和俊秀,嗓音清澈,站于他小店门口,手中捏着半个包子。

      话罢递上一个银锭,举止投足谦逊有礼,唇边笑意浅淡,袖中竹香四溢,让人瞧着便心火尽消。

      季融几步便追上恶犬,手中粗绳一荡,在空中旋了几道弯,牢牢地套在三只犬的脖颈之上。

      恶犬见行路受挫,回头便是一阵嘶吼。

      那气息腥臭无比,季融一梗,差点熏晕过去,猫儿在领中一声喵叫,像是也要被熏晕了。

      她手下不停,将粗绳三套于腕上,以脚撑地,发力一拽!

      恶犬痛呼几声,身形退了几步。

      她见被追咬的姑娘已不见踪影,心中稍安,将三只狗嘴也一并拴上了。

      待她将恶犬系在一侧的桥柱上时,巡查的十六卫也到了。

      来人配着左金吾卫的腰牌,身后缀着一串别着刀剑的府兵。

      行列不正,盔甲歪斜,带头的步履悠哉,神情傲慢,像是在这京城赏景遛弯儿。

      地上四散的果蔬他是一脚踢一个,一根莴苣咕噜噜滚了过来,正巧停在季融脚下。

      那人眼角瞥见便慢悠悠晃近,支着腰站定,鼻孔朝天等着季融行礼赔笑问好。

      季融没行礼,但确实笑了。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不如你这金吾卫让我来当可好?”她笑眯眯地问。

      那人见状勃然大怒,精神气儿一提,猛喝一声:

      “放肆!何等狂人见本官出言不逊?!”

      她捡起地上的莴苣,用袖子擦了干净,盯着那人语气淡淡:

      “京城警卫,司巡视之责,理应巡查上京,安顾民生。”

      “这恶犬追人甚久,先前追赶的来处便是你那折冲府在的街巷,沿途撞得兵荒马乱,你们从那过来,装聋作哑不闻不问不说,见人便上来官威大发。人命在你等眼中还不如这些虚礼来得重要吗?”

      那领头的官被训得一愣,而后怒不可遏,一把拔起腰侧的刀便欲朝她挥下!

      身后同时一声高呼,一青年面容有些焦急,喘着气大喊:

      “季将军,小心!”

      刀在空中停顿,持刀之人思索了一下,我也不姓季吧?但将军这称呼我满意,以后就让小的们私下这么叫。

      这时,一人颤动地扯住了他衣服下摆。

      他不耐回头,正欲破口大骂,却发现兵士都如同大梦初醒一般地连片跪下,神色惶恐,如临大敌。

      出声的青年此刻已至身前,长眉狠皱,厉声道:

      “你金吾卫何至于当街出手伤人?天子脚下,你怎如此目无王法?”

      为首那人一日间被二人训斥,怒火中烧。

      他本就是被叔父提拔上来的,如今在左金吾卫任街使,一路官途无阻,从未有人敢如此训斥于他。

      扯着他衣摆的下属已大汗满头,见他无动于衷的蠢样急得捶胸顿足。

      无奈下只好躬身贴地一拜,颤颤巍巍地高声道:

      “下官、下官见过季融将军!”

      那街使先头还是愣神,接着浑身一僵!

      他只在好几年前听过这个名字。

      那时候他逃了学去坊间打闹,听邻家的孩童唱:

      季领云骑,四向归一......

      他浑身的劲儿都被抽了去,手脚仿佛灌了铅重,虚脱地跌跪在地上,一时间罪也忘记请。

      那把刀当啷一声坠地,金吾卫的腰牌也磕碰在地面,裹了一身土。

      “迫于权势之威的跪礼,贱如草芥,我不稀罕。”

      季融蹲下身,捏住他掉落在地上的刀,随意地抛向一边。

      “刀从来不应该对着自己的臣民,只会吃睡的官,也从来不配人行礼。”

      她言罢起身,竟觉得那方才嘶吼咆哮的恶犬眉清目秀了起来。

      她将崔致手中包子接过,解了口绳便一把扔进了狗嘴里。

      “这样恶的犬,放至军中甚妙。或置于府门守夜,能追能咬,还能保护人呢。”随后旋身离去,直奔那刚刚女孩的去向。

      一侧的青袍男子举起一块牌子,淡淡道:

      “叫你们权岳升明日来见我。”

      二人行远,留下一地神色灰败的金吾卫众人。

      有的忧心官帽不保,有的还在回味方才那腰牌上的官名到底比自己大了几品......

      季融行了几步,向四周看了看,发现人头攒动,街巷曲折深远,黄衣少女早已消失不见。

      她有些忧虑,若是被那犬咬上几口可不算小事。

      从前她还在西州时,几个相熟的孩童便是因此死于高热,最好的郎中都回天乏术。

      踌躇之间她瞅见一粉衣男子,立在一旁墙下摇着扇子,估计是站了好一会。

      于是她上前抱拳道:

      “这位郎君,不知你可否见过一位穿着黄衣服的女孩?约莫......”

      她比划了一下,在齐胸处停住,“这么高,披头散发的,方才从这边跑了过去。”

      那郎君一展折扇,遮住了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狐狸般的狭长眸子。

      然后慢吞吞伸出一根食指,“你说的,可是上面这位?”

      季融一抬头,目光往上往上再往上......

      直到她的脑袋快与地面平行时,她才将将看到黄衣一角。

      衣服的主人四肢并用,牢牢抱在树干上。

      那脸蛋头顶都灰扑扑的,鼻尖也蹭得黝黑,面色呆滞,鞋子还丢了一只,狼狈得像是逃荒来的。

      她嘴角一抽,“她是自己爬上去的?”

      粉衣郎君颔首,神情似要当场吟诗一首,“是也。速度之快,上树之勇,令人咂舌。”

      树上的女孩大约十来岁,身材瘦小,脸上叫糊得看不清五官,也不知是谁家女郎。

      季融尚在思索,一旁郎君便一声痛呼,抱头蹲下。

      地上静静躺着一只绣鞋,树上那人神情茫然,念了一声:

      “阿弥陀佛。”

      季融将猫放在地上,足尖点地,几丈高度她不过一瞬便到。

      伸手欲将她扯下来,却感受到一股阻力。

      于是她二人一同挂在树上,大眼瞪小眼。

      崔致这时到了树下,小猫喵喵叫着蹭他的衣摆。

      他神色温柔,却一动不动,只缓缓用帕子擦着手指。

      猫儿受挫,缩到了那花香扑鼻的粉衣郎君袍下。

      “你要一直挂着?”季融不可置信。

      “人间太苦,不如自挂东南枝,就此西去也罢。”那少女沉吟一声,竟是闭眼不动了。

      树下粉衣郎君眯着眼睛,似是不堪忍受这刺目的日光:“你挂的是西北角,可否掉个头?”

      起身后见一旁站着崔致,他神色一讶,行了一礼:

      “下官见过崔大人。”怕他不认识,这人还贴心地补上一句,“光禄寺少卿,裴敛。”

      崔致颔首,对他是有印象。

      “你认得树上这位姑娘?”他见树上僵持,只好扭头问裴敛。

      那人闻言悲痛摇头。

      “下官本陪着满春楼的美人游街寻宝,此女狂奔而来,硬生生将我二人冲散,还撞碎我腰间玉佩。我追赶上前,却见她化作一只顽猴,在树上生了根。我无法,只好在此蹲守,待她赔我钱。”

      季融跃上了枝头,斜靠在两干之间,目光大致扫了一下她全身,见没什么血迹放了心,循循善诱道:

      “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啊?为何会被狗追?”

      那姑娘睁眼,秀美的面容却看上去有些木讷。

      “我叫小蘅,家住东边一条角巷。至于为何被狗追......”

      她眨了一下眼,“我在帮刘叔看他们家的鸭子。后来这三条犬想吃它们,我便将它们引走了。”

      “你不怕狗咬你?”季融饶有兴趣盯着她看,“那你可知狗后来为何不追你了?”

      “是姐姐救了我,我看见了。”小蘅一指树冠,示意这里很高,什么都能看到。

      季融见她抬手,心里一咯噔,然后便见她呜哇一声向下掉去。

      黄衣在树上挂住作了个缓冲,但树枝纤薄,还不等季融捞住她便轰然坠地。

      季融余光只看见崔致平静地向右挪了一步,剩裴敛闪躲不成被狠狠砸中,刚起来又倒了下去。

      俩人叠在一起,状况很是惨烈。

      于是,季融和崔致带着一只猫,以及两个昏迷不醒的人又去了医馆。

      看了郎中,垫付了药费,一直折腾到天色昏黑,猫儿在掌心打着瞌睡。

      待他们联系完裴府的人回到医馆时,那张原本躺着小蘅的床上却空无一物。

      隔壁裴敛的额头被撞了一个大包,至今未醒。

      只在一侧的木桌上多了一块金锭,还有一枚金簪。

      季融捏起簪尾,皱眉,“她究竟是何人?”

      “非富即贵。”崔致垂眸,看了一眼塌上压痕,嗓音低缓。

      “也许自有去处,莫要担心。”

      出医馆时,那只金锭和簪子他们都没拿走,随裴敛的那把扇子一起静静搁在桌上。

      之后季融随着去了崔府,将白猫交在侍从手上,目光依依不舍,猫儿也直往她怀里钻。

      崔致见状欲言又止。

      本想说可以让她常来崔府与猫儿见面,因为这礼乃别人送与妹妹的,实在不好转赠。

      但转念一想,他们二人实在不甚相熟,日后也不一定常见,若是真的出言相邀反而唐突。

      思及此,他也只好作罢。

      季融也非热衷豢养蓄宠之人,点了点它的小脑袋便告了辞。

      崔致颔首,欲目送她远去,四周却淅沥声渐起。

      春雨密集,青石板被敲得滴答作响,咸腥的泥土味道充斥于鼻腔。

      顷刻之间,眼前便一片蒙蒙水雾,夜里本寒,凉气透骨。

      还未行至院门,季融被雨滴浇了一脸。

      她目测了一下至将军府的距离,轻声跃上崔府围墙,充当“梁上君子”。

      雨夜飒沓,好不快意!

      她正揽起大氅,却忽然一道清透的声音将她叫住,氤着水汽,平添几分微哑:

      “季将军,带把伞再走。”

      她低头,衣衫单薄,背脊挺直的青年仰着如玉的面颊,眉宇清秀,黑眸沉静。

      影影绰绰间,风姿疏朗,他执着一把骨伞,看着站在自家墙头上的她。

      季融便蹲下,直接将手伸向下方。

      他一愣,将伞柄向上递去。

      与此同时,侍从撑起另一把伞罩住他上方,顺势为他披上了一件外衣。

      季融握住伞,一声道谢,人影便瞬息之间消失在眼中,遁入了黑夜。

      耳畔唯剩雨水与风声,崔致眼睫垂下,面容无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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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章 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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