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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瞳
乞儿回过头,对上一双黝黑发亮却又怯生生的眼睛。
二人就这样在暗处对视了几秒才有灯递过来,她这才有机会瞧清楚那张脸。是个梳着角髻的丫鬟,厚唇塌鼻,算不得好看,但一双水汪的眼睛倒是澄明。
外头的声儿消了,她朝乞儿绽颜一笑,肉都堆到了颧骨那儿,有些不忍直视。
“小夫人,我是老爷打发来伺候你的,跟我来吧?”她伸出手,等着乞儿应她。
乞儿尽量不将注意力放在她脸上其他器官,只专注那双眼,这圆眼笑得弯起很是好看。于是就这样将手覆了上去。
丫鬟小心扶着她,抬着的手不敢过轻也不敢过重,下轿凳时还先行一步抬高手轻声招呼她小心些,可以说是呵护备至。
着了地,乞儿便见着了面前红漆金锁的门,但不大,邓锦书是以小老婆的礼迎来的,便只能从侧小门进去。她往边儿上瞥,有些碎屑红纸铺在地上,还有正在收拾工具的打锣人时不时瞅她一眼。
方才轿内的声音原是这些,亏她还以为是松影来了。如今都到门前了,他这可比提前预设好的晚了不少。
她与那丫鬟在门前等着。
青龙镖护轿的人都散了,只留了莫微尘在与管事的交接,大概是觉察有视线,往这边望了过来。乞儿有些心虚,刚想扭头向别处,却见他只是微微点头示意了下,便回过头说正事,而后退一步朝那管事的握拳一拜,叫上其他镖师就走了。
乞儿看他们离去的背影,直呼这钱赚得真容易。她颠了一路,连个钱影子都没见着,也不知那松影是不是携款潜逃了。
想到这儿,她不禁皱起眉,笔尖呼吸也重了些。
边儿上的丫鬟见了,以为她不耐烦,忙解释道:“小夫人,老爷今儿个为了迎你还专门请了大锣呢。”
乞儿未语。心道这大锣夜里扰民,有什么值得拿来说的,不过这人都惦记上侄儿是人了,再臊的事也不算臊。
“小夫人。”管事的送走了青龙镖的人,终于走了过来,立着身子掌心朝着上头往门一指,那门就开了,两个门童在后头跟木偶似的,此前她都没觉察有人。
“时辰差不多了,小夫人入门吧。”
门里头黑黢黢的,两头是被叶片压得垂了枝的细竹,偶尔传来沙响的声音十分诡异。乞儿望着这无尽深渊,扭头又往两边瞧了几眼,除了青龙镖的背影,那还有其他人的影子。
她屏了口气,管事的走在前面,丫鬟手里的灯恍若无物,没起什么作用,还是黑。迈脚入门,叶片跌碰唰杆之声更甚,冷风拂面而过,竟惊起一身鸡皮疙瘩。
莫微尘走到了巷口,突然停住脚,回头看,林府门外已经没人了。
“莫镖头,有什么不妥?”其中一人问了句。
“你们听到什么声音了吗?”莫微尘转身朝里小迈一步,又觉非是里头,遂转而朝外。
“没有啊。”那镖师回了,“没什么声音。”
“这大晚上的除了那秦老爷夜里放炮还能有什么声音?”另一名镖师拍了拍衣衫,将先前滞下的红炮纸打落。“这人啊,不能一夜升迁,不然容易制幻。这脚不踩实了,就觉得哪儿哪儿都不稳当!”
“吴参桂!”
“姓曲的!”吴参桂转而朝向方才答话的镖师,“你愿意怎么舔这小毛孩儿我管不着,但你别蹬鼻子上脸。大家忙活一天了,临了还要为他的幻听折返一趟?少浪费时间!”
“你胡说八道什么……”曲平山挺起胸膛,似不满他这般说词。眼看要吵起来,另两名镖师见了也忙上来劝架。
莫微尘将二人分开,道:“别吵了!许是我听错了,今夜辛苦大家,早些回了休息吧!”
“哼!”吴参桂猛地拍开他搭在肩上的手,又踹了脚空气,甩袖离去。
“真是臭脾气……”曲平山转身拍了拍莫微尘的肩膀,道,“别放心上,他就是性子直,等他见过你的本事就好了,先回去吧。”
说罢转身离开,身后两个镖师也忙不迭跟着走了。
莫微尘眉头蹙着,细听了听,除了脚步之声别无其他,难不成真是听错了?
乞儿被领进门,越过竹拱廊又穿过几道门,才终于到了一个大院儿。
秦宴如今占着的是秦真卿的宅子,当初的秦真卿在通州富豪榜上也能排得上号,哪怕这府邸被砸过几次,也烧了几回,但剩下的地基稍作修缮便又成了贫贱人家触不可及的东西。
秦宴奢靡无度,继了财产连宅内的柱子都要镶嵌金丝纹,檐边儿的帘幕用的也是上好的缎锦,叫谁见了不说一句狗贼贵命?
“夫人,小的领了今日入门的小夫人前来请安。”
“……”
管事的朝里头喊了一声,无人应答。他从怀里掏了块帕子擦汗,转过身对着乞儿,道:“小夫人在此稍等,容我去报一声。”
“石榴。”管家说罢朝边儿上的丫鬟一侧身,“看顾好夫人,夜里蚊虫疯似的乱咬,你当心着点儿。”
石榴委身道了声是,遂将别在腰间的小扇拿出来驱虫。管家又向她拘礼后才走开,只留她和那丫鬟站在院子中间。夏夜混黑院儿里独站着两个人,风打在脸上,看着还真有点儿寂寞。
屋里灯亮着,窗沿“吱嘎”一声掀了条小缝,又马上关上,就是无人来搭理二人。乞儿扫了一圈,瞧着满院怒放的紫薇便知道了那屋里的是谁。
都说秦宴后院里有个烈性子的四太太常氏,不爱牡丹不爱菊,偏偏钟爱那独行的紫薇。但紫薇喜旷,这么多聚在这方寸之地,反失了它该有的独立美感。
乞儿没听说谁家纳妾是在进门当晚就去给夫人请安的,可见这常芸性子真是辣,连秦宴这样的混世魔王都得礼着她。瞧这架势是免不了一场下马威了。
她又叹了口气,叹的是松影怎么还没来,这衣裳短一截,她总觉得不自在。
屋内,褪了妆的女人只着了件薄衣靠在软席上,趁着丫鬟给窗开缝的间隙撇了门外的人一眼,又垂下眼,将手中的书翻了一页。
“这府里人越发多了,院儿里的人都撤走了吗,怎么还有人?”
杜鹃将窗重新合上,退到常芸边儿上,低声道:“夫人,是今日新入门的小夫人,胡叔领来请安了。”
常芸倦似地将书放到一边,揉了揉太阳穴,道:“不是早说了别领来?”
“是说了……”杜鹃忙上前将书接过收好,伸手接住常芸递来的手,“老爷说后院儿的事现在都由你做主,不论如何得要你先过目。”
“……罢了。”常芸起身,“要侯着就侯着罢,我乏了,休息吧。”
杜鹃给伺候常芸躺下,随后吹灭了屋内的灯。
胡管事再回来时见屋内灯灭了,又拿帕子擦了把脸,上前朝乞儿躬身,随笑道:“小夫人,请随我来。”
乞儿转过身跟着他走。她倒是好奇这四夫人什么样,可惜还是没能见着。
出了四夫人院儿,在廊里走了会儿,眼前终于亮堂了起来,路上的家丁丫鬟也多了,个个见了她都行礼,一路上觉得沾在身上的视线数不胜数。
终于,胡管事站定,转过身依旧是标志性的擦了擦汗,卑躬着身子,道:“小夫人,这就是你的屋子,老爷如今正忙呢,让石榴先伺候你歇着,他随后就来。”
说罢,朝石榴递了个眼神,她便立马扶着乞儿往里走。
给她安排的屋子与常芸那间构造及其相似,大小也差不多。只是周边儿没了紫薇花,由几株不知为何的绿植代替了,不过这里的丫鬟家丁比她那儿多些。
“小心门阶。”石榴善意提醒着她。
入了门,屋内陈设简单,多亏床上有喜被,不然她都不知道这是喜房。
“老爷说了,小夫人未到时不知你的喜好,就先搁了些常用的。若日后还需要什么,只管报到账房去,到时候再给你添置。”
不知喜好?这借口找的,难道不是因为淫心作祟才急不可耐得将人抢来了?
乞儿转身道:“石榴?”
自下轿她就没说话,这会儿开了口,许是声音预料的不同?石榴愣了一下才点了点头:“奴婢在。”
“嗯……”乞儿点了点头,凝着她,问,“还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了。”对上乞儿冷冽的眼神,她忙摇头。但片刻后又想到了什么,重新道,“不对,还有……”
她停下来,因为乞儿抬手止住了她。
乞儿露出疲惫脸,道:“再有什么也晚些再说吧,我倦了,想小睡一会儿。”
“啊……”石榴似没反应过来,却还是马上退出门答道,“好……那你休息。”
乞儿自己把了门要关,临了又补了一句,“劳烦让大家离屋子远些,我觉浅,听一点儿动静就会醒。”
石榴睁着浑圆的眼,道:“是。”
乞儿笑言:“有劳。”
遂将门合紧。
“什么啊……才刚入府就摆个架子给谁看呢!不就是在四夫人那儿吃了闭门羹吗?这还没讨老爷欢喜呢就开始摆脸了,真难伺候!”
门方闭,就听到门外传了几声抱怨,虽压低了声音,但她离得近,将话尽数听了去,那语气与方才的柔声细语截然不同。难怪她总觉得这人面相奇怪,不宜深交。
直到听到石榴将院儿里的人都叫了出去她才松开撑门的手。
正对门的花雕镂艺木床上,绣着鸳鸯的红被铺着。乞儿挑了挑眉走过去。
方才入门时见这被子在动,不知是否晃眼了,细看又是平整的没动静。但她总觉得不对劲,拽了一角掀开,一抹灰黑铺在了眼下。乞儿见了不觉间嘴角抽了抽。
大概是突然凉风灌入,亦或是感觉豁然开朗,松子的短手短脚缩了缩,又立马张开嘴打了个哈欠,随后眯着眼,抖着身子发出“咕咕咕”的声音。
乞儿当他冷了,又将被子盖了回去。既然松子在这儿,就说明松影已经到了,但为何没去劫轿子?
她回过头,松子交替着爪子从被子里爬了出来,嘴往下面想咬什么咬不到,便用爪子拼命刨着。那动静越来越大,实在无法忽略。
乞儿上前一把将它捞起来,掀开被子,是先前松影留下的包袱,只不过瘪了许多。
扯开还未细看,登时回过身。屋外惊起一阵喧闹,这回她听清了,非是炮响与大锣,是实打实的人声鼎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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