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仙

　　楼梯的灯坏了，楼梯口一片昏暗，靠着门口微弱的光勉强照亮脚下的台阶。

　　客栈中央的人都聚在一起，迟煜粗略扫了眼，除了那天凭空消失的男人，人数都对着。

　　有个男人狼狈地瘫在同伴怀里，蓬头垢面，脸色发青，还有几根头发凌乱地贴在沾着唾液的嘴边，现在神志已经有些不清楚了，嘴里面来回轱辘一句话。

　　“我看见他了，浩子就在那群怪物里面，我们得去救他……”

　　刺着纹身的男人估计在他们来之前已经受尽这样的话折磨，这下早就没耐心。

　　“救个屁，你特么长点脑子行不行！外面都是那些东西，咱们一出去还不够呲牙缝的，救不了不说，还得搭进去好几条命！要去你去，在场的谁都不想陪你送死！”

　　浩子和他们同行了好几站路，是一块经历生死的兄弟，之前凭空消失这些人除了后怕，更多的还是担心。

　　这下有了消息，还就在一窗之外，也难怪黑脸人不能及时冷静下来。

　　但在场都是经过死亡擦着颈边走的人，能深刻体会到生的可贵，谁都不想拿自己好不容易才保下的小命去冒险。

　　情义和身家性命比起来，孰轻孰重在这种环境下他们早就掂量好了。

　　迟煜快步走到窗口，窗户上呼着一层雾，看不清外面什么情况，他伸手擦干净，眯眼望去。

　　还没来得及看清楚，眼前的窗帘就被人快速拉上，迟煜垂眸就能瞥到那人骨节修长，根根分明的手。

　　“别看，那是侏阴。”

　　顾渊的声音从身边响起。

　　周围混杂吵嚷声、训斥声、惊恐叫唤声，他在一片混乱间清楚又迅速地捕捉到这道声音。

　　“全是？”

　　迟煜有些不确定，屋外成群结队的侏阴可不是小事，就是是晚上，也不应该出现这样大规模的夜行。

　　侏阴领地意识很强，除非必要，不然不可能和其他同族一起行动。

　　而合归山也只是个村子而已，从哪来这么多成百上千的侏阴？

　　这得是比乱葬岗怨气还重，经过上百年沉淀，才能有的排面。

　　“嗯，千万别看它眼睛。”

　　侏阴的眼睛有蛊惑力，只需要盯上五秒以上就会被同化，尤其还是侏阴们实力最强盛的晚上。

　　必须保持十分警戒心。

　　顾渊皱着眉，尽管已经拉上窗帘但他的视线还是望着那地方，好像能透过这层布料看到外面百鬼夜行的场面。

　　下一秒和迟煜对上，他眼底浓墨似的情绪忽地化开，四周太吵，他见迟煜唇张了几下，没听清说的什么，于是他微弯着身，头朝那边递。

　　声音好听又温柔地问：“嗯？你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迟煜匆匆瞥过那只微红的耳朵，也没看顾渊，说：“没什么，忘了。”

　　顾渊没计较，站直看着迟煜笑。

　　“滚啊啊啊！救命！”凄厉地叫喊声宛如一把利剑，割裂开这边的氛围，两人连忙顺着声源看过去。

　　叫喊的正是刚才骂骂咧咧的刺身男。

　　他原先是接过其他人递过来的水，想给黑脸灌时，一扭头猝不及防撞进双没有瞳仁的眼睛。

　　衣服还是原先的衣服，但面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因为黑脸人到后面嚷得嗓子哑了，有气无力地垂着头，所以没有人能发现他眼睛从什么时候起变成两个小点，嘴唇咧到耳根，鼻子像是被什么割断了，里面有好几个小圆孔，此时“滋滋”往外冒着泡。

　　密集恐惧症的见了能直接掉鸡皮疙瘩的程度。

　　黑脸人的头发在此时铺成一片，向上拢起，到最顶才以一个金字塔形状的对上尖。

　　黑发以肉眼可见的换成白色。

　　从远处看黑脸人的造型就是“白色斗篷”把整张怪异的脸罩再下面，颤颤巍巍站起身活像从地狱爬上来的黑白无常。

　　刺身男手里的碗掉在地上碎成好几半，他瞪大了双眼想起来却因为腿太软连起身都费劲，只能撑着手不断往后退，也不管被碗边碎渣扎紧肉里。

　　黑脸人的脸还在变，咯吱咯吱的声音击在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

　　从一开始的国字脸不断被改骨成了不规则的圆。

　　刺身男被吓尿了，口不择言也不知道自己在喊什么了，全凭本能吼，这时候嗓门成了他抒发恐惧的口子。

　　“草啊啊啊！怪物！怪物！救我！啊啊啊啊！！我求你别过来了！”

　　这一切发生太快，有的人还没反应过来。

　　“别看他眼睛！”

　　迟煜对其他还在愣神的人喊完这句，飞快跑到黑脸人旁边，想拽下他还在不断变成金字塔形状的头发。

　　但头发生长迅速，已经与头皮合为一体，迟煜的手感觉像是摸到了什么软体动物的皮，光滑粘腻，带着弹性。

　　没能在第一时间止断黑脸人变异成侏阴！

　　变异的黑脸人在这时候有种意外的执着，死跟着刚才想给他递水的刺身男不放。

　　那人脸上惊慌失措，背部已经靠在墙边，无路可退。

　　其他人见这情形早就四散开，手里争抢着保命武器，哪里还敢上前救人。

　　刺身男还在张着嘴无声求助，但没有一个人上前，此刻无尽的恐惧和悲哀没过了顶，他知道自己就是第二个开刀的。

　　要死了吗？

　　求生欲到达顶峰，他竟然在此时踉跄站起来了，没一点犹豫，拔腿就跑。

　　虽然跌跌撞撞但好歹没干坐那等死。

　　变异黑脸人像是没料到他还有力气跑，动作一顿，下一秒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气声，来表达他现在很不满。

　　头原地转了一整圈，动作上看像是在扫视寻找目标。

　　终于在一个角落里发现蜷缩在那里的人。

　　“黑脸人”原本就大的嘴此刻更大了，边笑边飘到他跟前。

　　卜因眼珠子就要瞪下来，这人没用脚走，直接就飘那么过去的？！

　　好似房梁上有东西吊着他行动。

　　他突然很佩服自己，在这时候竟然还有闲心思去想：他头上尖尖的该不会就是为了方便吊人吧？

　　刺身男旁边的人注意到“黑脸人”看这边，胸口不受控制的剧烈起伏，猛咽口水，连跑都不敢了。

　　刺身男央求前面的人：“黄哥，黄哥救救我…帮我挡一下……求…求你了！”

　　刺身男蜷缩在桌子底下，自然注意到“黑脸人”发现他了，往里蜷得更狠，恨不得变成一粒沙子再也让人找不到！

　　被叫黄哥的人没理会后面支离破碎的声音，克制不住的抖着腿，因为他也很害怕！

　　眼见的那不人不鬼的怪物两点眼珠下描了层红边，鼻子……不对，那像是触手一样的比刚才还迅猛地冒着泡，已经到跟前了。

　　大脑却快速冷静下来，心思百转，帮他挡了说不定他自己也得死……但要是不帮，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黄哥深吸一口气，微侧头。

　　刺身男以为他是答应自己挡一下了，兴奋里带着贪婪，飞快地诱惑道：“黄哥你没事的，你帮我挡一下不会死的，但是我不一样…我……黄哥你？！”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拉出这片地方，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扔到“黑脸人”身前。

　　仓皇一抬头和空洞无牙的嘴巴来了对视。

　　“人交给你了，别…别伤害我们。”

　　黄哥低着头，也不知道是没脸看刺身男，还是不敢看怪物的眼睛。

　　结巴地说完这话，慢慢往后移，在心里面小声补充，“抱歉了兄弟，我也不想死。”

　　刺身男怒目圆睁，刚才低声下气的样子被胆寒和背叛的情绪消的渣都不剩，怒其不开窍。

　　“你踏马现在把我交出去你凭什么觉着他会放过你！……咱们一个都逃不掉！”

　　“黑脸人”似乎很乐意看这自相残杀的场面，喉咙里“咯咯”声更大，伸手就要抓人。

　　刺身男眼前的光亮被一只尖利的手挡住，他能感觉到那东西就放在他头顶，马上马上就能抓碎他天灵盖。

　　鸡皮疙瘩起一身，冷汗大颗大颗顺着鬓发滴下来，指关节被用力攥到发白。

　　但他不敢回头……

　　周围的人紧捂着嘴巴不发出声音，生怕引起注意力，他闭眼的最后一秒是黄哥七尺男儿眼眶通红，惊恐地看着他……的背后。

　　指甲越离越近，近到他都感觉到似粗针一样的东西扎到他头皮上，有温热的液体瞬间咕咕流出——然后那手停下又缩回了？

　　他还没从死亡降临时的情绪抽离，就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

　　那声音低沉带着一如既往的冷意，轻飘飘地落下来，跟“黑脸人”打商量，“老哥，抓错人了吧？”

　　如果换作以前他肯定会在心里面轻嗤真装，但是他是刚刚一只脚都迈过鬼门关的人了，怎么也说不出这话，反而觉着迟煜如天神降临，带着不容忽视的威压。

　　他颤颤扭头，就看到别人都避之不及的怪物被迟煜好哥们似的抓住手臂，看着力道也不大，但那怪物就是不动了。

　　迟煜的目光刚好瞥给他，使了个眼色。

　　他立马会意，连滚带爬跑到一边，又觉着不安全，怕再被找到，手都放在门把手想窜出去，冷不丁又想起外面有比这还恐怖的成群。

　　他没敢再动，只好窝在角落当死人。

　　顾渊轻“啧”了声，走上前，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根小木棍，另一只手快如残影的对着木棍挥了几下，递给他。

　　“好好拿着保命棍，只要它不断，那怪物近不了你身。”

　　刺身男被吓怕了，本着宁可信其有的态度捧在手里，木棍上还带着另一个人的体温，温暖干燥。

　　顾渊的声音温柔，极具安抚力，他心里不自觉有些放松，这一放松的后果就是，腿抖如筛糠，尿了裤子。

　　“黑脸人”完美假面维持不住，原本咧到嘴角的笑，现在被不悦的扯平，企图发出怪异声音吓到迟煜。

　　“嗬！”

　　“嗬！”

　　“嗬！”

　　可是不管“他”怎么恐吓对方，对方依然无动于衷，抓“他”的手臂更用力，只见迟煜抬手懒洋洋地凭空画了道符，直接拍在“他”胳膊上。

　　随即指尖一捻，丝丝缕缕黑气便乖顺地拧成一股“绳”，不用主人指挥就自动缠上侏阴，绕了好几遭。

　　成为侏阴的“黑脸人”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吃翔的感受。

　　轻拢的绳懒散地搭在上面，只看似轻飘飘，实际只有他知道其中的蕴藏的力量有多雄厚。

　　卜因见他哥亲身上阵，心里有了底气，虽然没敢靠近，但隔着老远就开始问，“哥，他怎么不动了？”

　　这话让本来想使劲挣脱的侏阴心里更是雪上加霜。

　　侏阴心里气愤，但惹不过眼前这刺头，专挑软的瞪。

　　卜因说到底还是仗人势，收到恶狠狠的视线也只是缩了下脖子，接下来还是狐假虎威的。

　　“他他还是刘家豪吗？”人群里有人问出这问题。

　　刘家豪就是黑脸人的名字。

　　迟煜一愣，好不容易把这名字和眼前的变异人对上。

　　照着脑子里出现的一段话念，“不是，如果样貌没发生任何变化还有可能召回，但像这种已经变异的，代表已经被同化。”

　　同化的意思就是，他们的一个伙伴变成了侏阴，变成了人人惧怕的怪物。

　　就在这时，窗户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迟煜下意识超那边看去，就看到有条黑漆漆的饼状长条顺着缝隙划进来。

　　触手动了动，似乎是想抓人，探测到这边有，立马如长蛇般蠕动爬到顾渊这边。

　　拿着木棍的刺身男本就精神衰弱，甫一看到如此有视觉冲击的东西，当场就晕了过去。

　　那东西却突然溜在顾渊两米远的地方不动了。

　　然后真就像蛇一样，弓起身子，剩下的盘在一起。

　　试探往前探探黑不拉几的头，又立马收回。

　　然后原地滞留几秒。

　　……转身从哪来又从哪回去。

　　背影有种赶紧逃命的感觉。

　　迟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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