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师劝你坦诚

　　场面一度僵持，徐故林轻咳一声，提醒程策玉说点什么。
　　“我们，是为除魔而来。”程策玉面容冷肃，话音未落，拇指已顶开剑鞘，杀意尽现。

　　然而苗头还没来得及旺盛，便被扼杀，徐故林眼疾手快，连人带剑一道摁住了，他笑着道：“哈哈，没错，是这样的……我们兄弟俩机缘巧合，稍微懂得些除魔降妖的旁门左道，确实是途经此地。二位知道据此不远有个金鼓城吗，我们是觉得那有古怪，所以才会在此处停留，商量一下对策，才好前行。”

　　“金谷城……”严久重复了一遍，而后瞥了眼自照面起就异常恐惧的阿鱼，挑了下眉，“你们降妖除魔，带个小孩？”
　　两个成年男子带个小孩，加之这小孩一直战战兢兢，看起来确实形迹可疑，就算信了他们今日到此并非有所图谋，难免也会疑心他二人是什么专事诱口的牙侩。双方各怀心事，谁也不觉得谁是好人，便到了如此地步。

　　“……这个，中途捡来的。”徐故林愧疚道：“说来惭愧，她爹娘不幸被狼妖所害，临走前将幼女托付给我们。是我们学艺不精……没救下人……”
　　小孩用袖子擦拭眼角，十分配合，安慰道：“不怪你们，是我阿爹阿娘不听劝，你明明都告诉他们那儿有危险了，他们还执意要去，这才送了命。”
　　程策玉：“……”一唱一和，还挺默契。

　　赵依试探道：“我看这小姑娘，刚进门……就在发抖。”
　　“是我有些怕生，害哥哥姐姐操心了。”
　　事情至此，赵依尬笑两声，道：“那还真是误会一场了。”

　　不知道夫妇二人信没信，反正剑拔弩张的气氛消下去不少。
　　严久打量片刻，收剑，道：“是在下冒犯了，还请见谅。”
　　“不碍事。”徐故林大方挥手，道：“说来还是我们叨扰，二位谨慎一些也是应该的。”

　　差点大打出手的局面就这样揭过，赵依拉着严久和阿鱼说话，估计是在求证。徐故林分心注意着那边的情况，以手遮面，对身旁之人悄言低语道：“我真是昏头了，居然指望你能说点什么。”
　　见他虽不拔剑，看着是安分听话了，但徐故林大概能估摸出他这徒儿什么心思，八成是在想——麻烦，尽快处理完走人不就行了？

　　可世间许多事都并不是简单料理完就万事大吉了。躯壳易毁，情意难眠，是要有处安放的。
　　徐故林叹道：“再等等吧。”

　　“久哥，可能是咱们多心了。看他们言行举止，不像是做人口买卖这种勾当的。”
　　“是我有些草木皆兵……”严久叹口气，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他总觉得不对劲，然而思来想去，又毫无头绪。

　　“这也不怪你，算了，不说这些了。”望着小孩跑走，赵依语带笑意，道：“小姑娘长得灵巧，看着就让人喜欢，咱们以后也养一个吧？”
　　严久笑了一声，“那大概会跟你小时候一样，不让人省……”话到一半，看到赵依故作威胁的目光，眼带笑意，懒散地半举双手，收了声。

　　两人话毕。赵依上前来，温声询问：“不知城中出了何事，可需我二人相助？”
　　徐故林：“多谢好意，姑且应付得来。”
　　赵依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湖边小院静谧安适，不时可以听见几声鸟鸣。院里晒有干花草叶，竿上飘着几件衣裳。此时已至黄昏，严久正往屋内收衣。
　　徐故林扫了一眼，道：“二位感情深厚，羡煞旁人。”

　　篱落里养着一排花草，靠近后鼻尖花香馥郁，好一派闲雅。在收捡草叶的年轻女子莞尔一笑，“我与久哥幼年便相识了，起初只是邻里，后来一起背着家中长辈爬墙头……”
　　不知是待得久了，还是那两颗糖起了作用，阿鱼不再像只兔子一般哆嗦。她仰起小脸，奇道：“姐姐也会跟我一样翻墙吗？”

　　怕生的小孩主动搭话，赵依瞧着有些欣喜，笑道：“姐姐我幼时喜动，何止翻墙爬树，什么招猫逗狗的事都做过，如今想来，怕是挺招人烦的。”
　　“哪有的事，你那浑身功夫不都使我一人身上了，别人怎么会烦？”一道含着笑意的声音传来，严久大概收拾妥当了，出现在几人身后。他近前对三人一点头，问道：“天色已晚，夜路难走，几位有什么打算？”
　　“家里有个杂物房，不嫌弃的话，我去打扫。”赵依紧接着道。

　　望着天边余晖渐渐湮灭，暮色四合，徐故林叹息一般道：“不必麻烦了。”
　　篱前杜鹃如血，摇曳不止，看起来竟比白日里娇艳许多，透着一股凄美的妖异之感。

　　赵依以为他们要赶夜路，问道：“是要走吗？”
　　严久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他紧紧握住夫人的手，像是赶客一样喊了句：“快……走……”
　　尾音尖锐，不复温和。

　　话还未尽，原先好好站在院中的一双人已然变了模样。
　　那一瞬间，血红的花蔓延至整个山头，刚才还供人把盏的小院转眼已破败不堪，木屋再难维系，摇摇欲坠地被红花覆住，透亮湖水生生映出一片血色。

　　徐故林反应迅速，捂住小孩的眼睛，将她转了个身，背对小院，轻轻推了一下，“去，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这边，程策玉已提剑迎上。

　　初见时温雅的男子此时面目全非，灵动的女子亦是不见娇俏。圆月之下，二人皆是一身血衣，阴森可怖中又让人觉得莫名悲凉。
　　一人一剑对上两个不知为何物的东西，并不左支右绌，反而游刃有余。血雾与黑气不等凝聚，已被剑光打得四散，空中尽是因打斗而飘落的鲜红花瓣。

　　程策玉格开袭来的长指，抓住空隙，提剑欲刺。却在这时，一瓣花被亮光分成两半，斜里挑来柄剑，将快要刺在赵依身上的揽星架住了。
　　是白日里未曾出鞘的那把剑。若是忽略不祥血衣，遮住狰狞面孔，持剑之人竟是有几分潇洒。

　　程策玉几次想斩赵依，无奈尽数被挡，于是便专心去和严久对打。两柄长剑相击，叮当作响。他俩打得凶险，赵依正要去助严久，却让拦住了。
　　徐故林：“且住，以二对一，可不公平。”

　　然而这时的赵依情状癫狂，听不懂话，更辨不清人，她只本能觉得，要去帮那个人，不能留他一个在那。过不去，便将拦路之人全都撕碎。
　　利爪不打招呼，迎面而来，徐故林向后避开。一击不中，赵依周身血气翻滚，随即长指接连不断，不留空隙地袭来。

　　那长指尖而利，一个不慎，便是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普通人沾上，必得立时毙命。徐故林却并不出手，每每等那凶恶的手挟风烈烈及至眼前，才会稍稍避一避，悠闲地仿佛村口大爷背手闲逛一般。

　　并非是戏耍猎物，他在观察——女子脖颈上顶着的脑袋歪歪斜斜，很不稳当，仿佛风一吹就会掉，四肢也是七扭八歪，一点也不协调。还有那双手，更奇怪，皮肉褪了一半，露出森森白骨的地方，竟有金色符文流转。

　　一般来说，身上若要腐烂，不会只这一处，女子脸上虽满是血污，皮肉却是完好的。还有一点，身体被打上金文法咒，就算她鬼力强盛，一时难以降伏，法咒也会削减妖邪力量，令她日渐虚弱。可这金色符文未褪，却也不见赵依现出衰颓之相，相反，她的力量恐怕还没到强盛之期。

　　还没等徐故林想出一个所以然来，赵依久拿这个碍事者无法，目眦尽裂，已然是将要爆发的前兆。
　　果然，下一刻，黑雾遮天，女子通身气势大增，长发飞舞，尖啸不止，那身红衣血气更重，甚至隐隐可以嗅到一点血腥味，显然是已经到了徐故林所猜的强盛之期。

　　阿鱼正躲在树后，只露出半张脸，悄悄窥探，猝不及防看到血衣鬼嚎，吓得一个哆嗦，立马团缩在树后，不敢露头了。半晌，听不到有什么动静。如果再探头，会不会看到远处被拍扁的两团模糊血肉，一回头，近处两只鬼脸森森……

　　小姑娘越想越怕，收拢衣角，紧紧抱住自己，不敢让身体衣物露在树外一丝一毫，同时，脑袋里转得飞快，“跑吗？什么时候跑，往哪跑，要是被抓住了该怎么办，会死吗？不行，我还不能死。”
　　脑子里正如乱麻搅作一团时，忽闻一道铃音，清清泠泠，宛如能濯净世间万般尘垢。阿鱼霎那便觉通体舒畅，惊惧不再。

　　少时，树后便又露出一双眼睛。
　　徐故林察觉身后目光，竟还有空闲转头，冲小孩安慰般笑了笑。
　　他身侧凭空浮着一个铜铃，样式简单，铃身缠着一圈细小咒纹浮雕，尾端系着一块约三指宽的黑布，看着很是古朴，像是刚从哪挖出来的。

　　听见铃音的女子与阿鱼不同，并没有平静下来，反倒更显狂躁，红色花瓣与黑色雾气糅杂在空中翻滚，不甘平静，一团又一团地朝着徐故林攻去。这铃音一般人听了会凝神静气，犹如仙泉洗涤，但到了妖邪耳中，便如酷刑，头痛不止，令妖鬼之流听之生畏。

　　铃音又起，女子被困在方寸之地，抱头哀鸣，看起来痛苦至极。快要脱出眼眶的双目游移飘转，在寻找着什么。
　　透过漫天花瓣，她看到有个男子，半跪在地上，满身血痕。赵依觉得自己好像不认识那个人，却不知为何难过得想哭。

　　程策玉一手执剑，将人稳稳压制。
　　严久方才根本是以命相搏，完全不顾及自身，怀着一颗就算杀不了对方，拼了性命也要将人拖住的心，出手尽是杀招，与人缠斗。因此程策玉打得不太容易，左肩开了个口子。

　　一道凄厉叫声，响彻云际。
　　狂风不止，血雾乍起，赵依急速而又凶狠地向着程策玉扑杀去，所过之处拖出一条血路。因是强行冲破铃音压制，她全身上下都在渗血，已经瞧不出人样了。
　　面对铺天盖地而来的血雾，程策玉没打算退，仍是制着严久。同时，剑光盛起，蓄势待发。

　　桎梏被破那一瞬，徐故林明显察觉到，是两股力量合力冲了出去。他重重叹了口气，在双方快要撞上时，单手掐诀，道了声：“缚。”
　　轻飘飘一个字，却似千钧之重，瞬间万籁俱寂，飞扬花瓣纷纷落下。威压之中的血衣身形微顿，而后颓然倒下，再没动作。

　　见状，严久不顾一切想要挣脱压制，含糊不清地喊着：“小……意……”
　　持剑之人无动于衷，也可以说有些失神。其实程策玉大概知道他这师父实力莫测，却不清楚到底是有多莫测，今天第一次见他出手，不禁有些错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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