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筝

　　秦筝紧接着拉弓持箭，第二箭射下，白狼嘶吼着倒地，已无生路。

　　卫珩瞅准时机，抽剑刺入眼前那头小狼腹中。

　　两人对视一眼，来不及多言，卫珩喊道：“快走！”

　　两头狼已被斩杀，血腥气传开，若再不走，只怕会引来狼群。

　　卫珩打量了眼四周环境，这才发觉，他为追那只白狐，只顾纵马前行，已进了一片深山老林，此处偏僻荒凉，说不准还会有其他猛兽出没。

　　无暇多言，唯有走为上计。

　　卫珩秦筝二人调转缰绳，并肩纵马疾行，树林空旷，风声簌簌吹打着树叶，两人心有灵犀般，不约而同转身对视。

　　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仿佛天地皆静，风声也不闻，唯余砰砰心跳。

　　沿着来时路，直行到靠近山下的一片树林，两人决定下马休息片刻。

　　卫珩先下马去，他常年习武，这般的体力消耗对他而言不算什么，秦筝却是实打实地跑了近一个时辰的马不停歇。

　　卫珩仰头，看她仍然端坐在马上，气喘吁吁，睁大眼睛望着他，口中只喃喃说了一个字“累”。

　　他目光落到自己的手上，顿了顿，伸手扶她下马。

　　气息交缠间，秦筝看到卫珩泛红的耳根，得意勾了勾嘴角。

　　她坐得腿软，下马时不慎脱力，滑了一下，下意识攥紧卫珩的胳膊来保持平衡，却听见卫珩极低地倒抽一口凉气“嘶”。

　　秦筝立时意识到不对劲：“你受伤了？是被狼抓伤的吗？”

　　卫珩搀扶她站定，摇头：“小伤而已，不碍事。”

　　他欲抽回手，却被秦筝反捏住衣袖。他微微僵住，见面前的姑娘语气焦急，又带了几分模糊的责备之意：“世子是带兵的将军，怎可这般不爱惜身体发肤？”

　　话音刚落，她似是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不妥，忙出口补救：“世子可随身带了伤药？不论伤势如何，应立刻敷药才是。”

　　卫珩见她惊慌模样，勾唇笑道：“陆姑娘岂不闻，将军身上常带伤。我如今也算半个将军，带些伤口也是应该的。”

　　秦筝抿唇不语，此人竟还有心情与她调笑？

　　卫珩见她不禁逗，笑着妥协，从随身携带的荷包中，取出一个白色小瓷瓶，意味不明地看着她。

　　这是要自己为他上药的意思了，秦筝接过药瓶，揶揄道：“世子莫要嫌弃小女技艺不精湛。”

　　卫珩毫不在意道：“小伤而已，陆姑娘随意一些便可。”说着脱了黑色外裳铺在草地上，只着一身白衣中衣，在地上坐定。秦筝俯下身，跪坐在旁，拿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小心割掉他伤处的布料，细细撒上药粉。

　　上了药，秦筝动作却顿住。

　　方才不曾考虑到，这荒郊野岭的，哪里有包扎用的东西？

　　卫珩见她发怔，问道：“怎么了？”

　　秦筝示意他看自己的伤口：“没有包扎的东西。”

　　卫珩一怔，想了想，随即接过她手中匕首，胡乱在中衣下摆划下一条递给她。

　　包扎完毕，秦筝索性就用卫珩的中衣擦了擦自己的匕首，一边擦一边毫无诚意地道歉：“世子见谅，我这匕首名贵，必要小心擦拭。”

　　卫珩一噎，低头扫了眼自己中衣的布料，由着她去。

　　他仰头看秦筝，正欲开口请她坐下。

　　秦筝却已累极了，不等他开口便坐下。

　　看眼前姑娘箕踞而坐，姿态极为豪爽，卫珩垂下眼，微微笑起来。

　　两人安静歇了会儿，一时无话。

　　林中微风拂过，鸟嘤蝉鸣，直到阳光洒落，秦筝抬头看去，被晃得睁不开眼。

　　她休息够了，正欲起身。忽听得卫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今日多谢陆姑娘救命之恩，随舟行事冲动，累姑娘受惊，明日便返回江陵，待回到江陵，必有重礼相谢。”

　　秦筝回过头，见卫珩认真地看着她，眼睛明亮，璨若星斗，她一时怔住。

　　卫珩道过谢，许久未听见回应，却见对面的姑娘似乎有些神思飘忽，望着他好半晌才张口：“随舟是公子的表字吗？”

　　卫珩看着她的眼睛，一时说不出话来。

　　与对面姑娘相处不过几日，她一直有礼有节，行动进退颇有章法，谈吐亦是不俗。难怪父亲信中说她是诗书人家的女儿，颇为知礼。

　　虽是陆太傅的侄女，行事却不像陆家父子那般迂腐耿介，一板一眼。

　　进退有度，行事得体，倒像长袖善舞的陆夫人。

　　就连面对他那难缠的弟弟阿琰，亦是不卑不亢而不落下风。

　　单论如此，也不过是个教养良好的名门贵女罢了。

　　可她竟还有另一副面孔。

　　初见那日气力不足却被动作利落弥补的好身手，为贼寇求情的良善心肠，对时事亦颇有见地。

　　那日他听从她的建议，放了那些贼人，并向南阳太守提议妥善安置流民。回去的路上，阿琰打趣他，说这委实不大像他的处事风格，听一个初见的姑娘家求了两句情，便予取予求。

　　卫珩没有回答。

　　他只是随心而做。

　　看到她望过来的眼神，他便无法拒绝她的请求。

　　还有今日，穿云而来的两箭，毫不夸张地说，她救了他的性命。

　　救命之恩，他理当重谢，可她对此却表现地很淡然，仿佛丝毫不以为意。

　　刚才她为他上药时，不知是谁的气息先变得凌乱。

　　他克制住不去看她，只听见她的气息流转在他身侧。

　　上过药后，两人对视一眼，俱匆匆低下头。

　　此刻，她没再唤他世子，而是口中唤他公子，问随舟是不是他的表字。她看起来并不在乎救命之恩的谢礼，仿佛只是举手之劳罢了。

　　卫珩缓缓笑起来。

　　秦筝等了片刻，以为卫珩不会回答，倒也毫不在意，正欲起身。

　　却听见他道：“山月随舟过水村，是父亲为我取的字。”

　　卫珩捻了片叶子捏在手心把玩，仰起脸来看她：“若姑娘不嫌弃，往后称呼我表字便好。”

　　秦筝闻言，古怪地看了看卫珩，卫珩玩味地笑着回看她。

　　秦筝听得出他话中的调笑之意，蹙起眉，下意识瞪了他一眼。

　　她是故意接近卫珩不假，所以才千方百计地引起他的注意。如今看来，计划成功了一大半，只是，事情走向怎么这般古怪？

　　前几日卫珩尚且对她礼敬有加，虽有礼节，却沾了层生疏。

　　秦筝费劲千方百计，两箭射穿那层生疏的屏障，不料卫珩却像变了个人般，言语轻佻与她玩笑。

　　是她哪一步做错了，还是卫珩本就是这么个风流纨绔性子？

　　倒是曾听陆广和卫琰提起过，卫珩几年前行事颇为轻狂，举止恣意不受管束。

　　也许他本性如此，并没有改变。

　　她琢磨不透卫珩的态度，思绪转了几转，答道：“世子说笑了，我怎能称呼世子表字，一来，我非世子亲长友交。”

　　她顿了顿，神色揶揄：“二来，我亦非世子亲近之人，称呼表字，实在有违礼法。”

　　卫珩被阳光晃得眯起眼睛，得寸进尺道：“姑娘刚刚救了我性命，我当视姑娘为恩人。难道恩人还不算亲近之人吗，筝筝姑娘？”

　　他神色暧昧：“倘若家父知道我薄待恩人，必要责备。家父与陆太傅一贯交好，届时还请姑娘为我求情。”

　　秦筝听到“筝筝姑娘”四字，头皮发麻，脑海中绷着的那根弦倏然断掉，冷笑道：“世子与我不过相识数日，恐怕当不得如此亲昵之称。本以为世子是懂礼之人，不想却这般轻佻。”

　　卫珩嘴角仍旧挂一抹笑，毫不在意的样子：“我只是劝筝筝姑娘不要见外之意，若冒犯到姑娘，实是我之过，筝筝姑娘海涵，还望见谅。”说着，双手合拢，虚行一礼，仿佛是在真心道歉一般。

　　秦筝被他气得不轻，本欲回刺几句，又想到自己南下的目的，生生憋了一口气，霍然起身：“已至午时，我与世子进入深林许久，料想大家正等得发急，不如现在就返程去吧。”

　　说着再不看他一眼，打马先行。

　　卫珩看着她的背影渐渐远去，这才收敛笑意，慢悠悠起身。

　　秦筝驾马下山，回到出发地，见大家俱都所获颇丰，言笑晏晏，兴致极高的样子，想到自己费时费力救了卫珩，却反被这个风流胚子调戏，登时气不打一处来，钻进马车便吩咐回馆驿。

　　她的马车前脚刚走，卫珩后脚便到了。他的外衣铺在地上许久，沾了林中露水，他倒也不在意，照常穿着。

　　他马后只挂了一只白狐，他拎着这只白狐，不知想到什么，心情甚好的样子。

　　卫琰和方玄见他衣衫凌乱，风尘仆仆，只气色看着倒还好，吃了一惊，纷纷上前来。

　　卫琰好奇道：“哥你怎么弄成这样，不像去打猎，倒像是去逃难。”

　　又玩味笑道：“说来也怪，陆姑娘适才刚走，我观她神色不虞，匆匆离去。莫非是你们二人打了一架？”

　　卫珩想起那道身影，倒是不自觉笑了。

　　回过神，看到堂弟一脸奇怪地盯着他。

　　卫珩抬手敲了他一下：“胡思乱想什么呢。”

　　他简要解释起前因后果：“我方才被狼所伤，幸得陆姑娘及时放箭，救我一命。”又对卫琰道：“以后对陆姑娘恭敬些，不许没大没小的。”

　　语毕，也不顾在场诸人，提了白狐便离开。

　　卫琰望着他的背影，愣了半晌，赶紧追上去：“哥，等等我，你详细给我讲讲啊。”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