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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杀
“对不起，小雨……”
年仅两岁的肖晗站在廖云烟的身旁，踮起脚伸长了脖子凑近她怀里的纪谷雨。
纪谷雨正值高烧，一张圆润的小脸面颊通红，先前大哭大闹消耗了所有气力，此刻倒是安静，没有哭闹只哼哼唧唧喘着粗气。
而廖云烟像是没有灵魂的躯壳，抱着纪谷雨眼睛专注地盯着点滴的流速。
肖晗去抓纪谷雨的手，纪谷雨白生生的小手因输液而变得冰冷，可即便冰冷也还是人的体温，人的触感，和那具冷冰冰的尸体截然不同。
他小心翼翼地抬高纪谷雨的手，十指相对，指尖相触的那一刻，肖晗霎时泪流满面。
所有的一切都证明了一个事实。
“他说的是真的。”
他们真的如Alex所说，再次重生了，重生在了他们初见的时刻。
肖晗喜极而泣，可视线转移到纪谷雨高烧不退潮热泛红的小脸，心脏又被翻涌的愧疚填满。
“对不起——”肖晗那张圆润稚气的脸上满是泪痕，“你原谅我，欠你的我以后都会还给你。”
听到肖晗那满是歉意的声音，纪谷雨手指下意识惊恐地瑟缩。
他强撑起高烧后沉重不堪的眼皮，四周的一切都宛若幻境，医院儿科走廊里嘈杂的声音更是像隔着雾水传进耳朵，遥远又模糊。
“我不要打针，我不要打——”
“妈——”
“臭小子别跑，马上就好了！”
“抓住他！”
“都怪你，要不是你带他玩水也不会感冒。”
“还不是因为你及时给他换衣服洗澡！”
吵闹的孩童，掩面啜泣的母亲，撸起袖子抓小孩的父亲，互相争吵推卸责任的婆媳，繁忙的医护人员，纷乱的场景如走马灯在他眼前闪过。
纪谷雨闭了闭眼又睁开，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视线又被肖晗的身影挡住。
“你醒了？”肖晗激动地握紧了纪谷雨的手上下打量着他，“现在感觉怎么样？”
纪谷雨看见面前缩小版的肖晗一脸茫然，他在做梦吗？为什么梦到了肖晗小时候？
医院儿科走廊，年幼的肖晗，他梦到了和肖晗初见的日子？
纪谷雨面容呆滞，肖晗看着纪谷雨那双完全不聚焦的双眼，心情分外忐忑：“你还记得我吗？”
纪谷雨没有回答，肖晗又开始紧张地自言自语：“你是记得我的对吗？你还记得重生前发生的事情吗？”
“你肯定记得的吧！”肖晗自顾自开口，紧张地握住他的手。
他一面希望纪谷雨不记得死前的事情，希望他不要记恨自己，一面又希望他记得，他害怕纪谷雨也和其他NPC一样被重置记忆，变成一具具行尸走肉。
他们是这世界上仅存的觉醒了自我意识的人，他害怕纪谷雨忘记一切，害怕只有他一个人拥有记忆，害怕未来只有自己在这个世界度过漫长而孤寂的日子。
“巴黎的小出租屋，我去找你，你给我开了门，然后我杀了你……”
肖晗紧握着他的手，试图唤回他的记忆。
随着肖晗的解说，死前的画面也跟着在纪谷雨眼前一幕幕闪过，到最后脑子里只剩下死前那道震耳欲聋的枪响以及肖晗那句重复的对不起。
纪谷雨搞不清楚前一夜还彼此安慰，互诉衷肠的人，为什么突然想要杀他，也同样搞不清自己为什么会在死后再度重生。
如果说第一世婚礼上的难堪让纪谷雨满腹怨怼，那么第二世被肖晗一枪毙命，纪谷雨对肖晗的感情便只剩下了恨和厌恶。
“我们重生了，我们回来了，我虽然杀了你，但你还活着，我们都还活着。”肖晗激动地扣住他的双肩，纪谷雨听完他的话，缓慢而僵硬地转过脑袋，那双黑漆漆的眸子木讷地看着他，里面不再有一丝温情。
“滚！”纪谷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咬牙切齿地下了逐客令。
肖晗愣了半秒，置若罔闻，继续说：“我那么做是因为我知道你不会死，你其实拥有不死……”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纪谷雨的情绪一瞬爆发，强推开人，愤懑大叫：“滚！给我滚！”
“你冷静一点！”肖晗按着他的双肩。
“滚啊！”纪谷雨大叫挣扎却动不了分毫，他的灵魂被囚禁在这样羸弱不堪的躯体里，甚至于连跟肖晗打一架，为自己的委屈找个宣泄口都不行。
为什么？
为什么要杀了他？
为什么，这个人偏偏就是肖晗呢？
他明明已经大度的原谅了肖晗曾经施加在他身上的所有伤害。
纪谷雨撕心裂肺地嚎哭，为肖晗的背叛，为自己的无能哀嚎。
他以为他们即便做不了爱人，也不至于成为仇人。他以为肖晗即便对他没了爱，也该有一丝愧疚。
“不哭不哭，宝宝不哭，”廖云烟听到哭声，似乎这一刻才有了意识，将怀里的纪谷雨抱紧，拍打着他的后背低哄着，“马上就打完吊瓶了，打完吊瓶妈妈就带你回家。”
廖云烟贴了贴纪谷雨的脸颊，用亲密动作竭力安抚孩子，母亲身上熟悉的味道包裹着他，温热的脸颊贴上额头的那一刻，纪谷雨所有的坚强全数崩塌。
纪谷雨在廖云烟的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想叫一声妈，把所有的委屈都告诉她，让她替自己做主，可嗓子却像是被棉花堵住，连一个完整的发音都做不到。
整个走廊里都是婴孩起此彼伏的哭声，肖晗手足无措地站着，像是被一道无形的沟壑隔绝在外，眼睁睁看着纪谷雨哭得喘不上气。
眼看着纪谷雨就要哭得背过气去，肖晗这动了动脚，走过去替他抚了抚后背。
“别哭了，我会补偿你的。”肖晗小心翼翼地去抓纪谷雨的手，像是在乞求原谅，又像是在承诺：“我会满足你的一切要求，这次你帮了我，这是我欠你的，只要你……”
“啪”的一声，肖晗的话还没说完，就生生挨了一耳光。
手臂上扬，血液回流，留置针从血管生生拔出，紧接着一连串的液体带着血珠飙到了肖晗的脸上。
血珠从浓密的睫毛尖端低落，肖晗被扇得发愣，怔怔站着，一时间忘了反应。
一岁小孩的巴掌力道不重，纪谷雨的手指圆润，指甲被廖云烟剪得干干净净，巴掌擦过脸颊，除了一点泛红对肖晗来说没有任何影响。
肖晗本来不该觉得疼，可眼泪还是大颗大颗从眼里渗出。
他们即便是在争吵最激烈的时候，也没有对彼此动过手。
肖晗被家族逼迫联姻的时候，纪谷雨选择了出国，他在两人的婚礼上逃婚，纪谷雨依旧选择了独自咽下苦果。
曾经的纪谷雨对他无限包容，他也亦是仗着纪谷雨的爱，在无数次权衡利弊后选择了抛弃他。
纪谷雨眼里的滔天恨意让他无法承受，他似乎能感受到纪谷雨对他的爱意消散，那片曾经孕育着情爱的土壤，如今却长出了仇恨的种子，那双漆黑的瞳子里再不可能出现一丝柔情。
他们之间隔着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隔着一条性命，他已经没有了任何站在纪谷雨身边的立场，他不再像以前一样，可以在纪谷雨难受时抱着他安抚，不再如同往常可以与他把把酒言欢，互诉衷肠，不再像以前一样，在纪谷雨的面前拥有绝对的特权。
从肖晗决定杀了他的那一刻，他们注定不死不休，再无第二种结局。
肖晗扛了一记耳光没有还手，第二记耳光落下来的时候，纪谷雨的手再度被廖云烟捉住。
廖云烟替纪谷雨擦了擦眼泪，紧了紧手臂，拍打着他的后背，重复机械地呢喃着那句相同的话：“不哭不哭，宝宝不哭，马上就打完吊瓶了。”
她依旧说着那句台词，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留置针已经被打掉，纪谷雨的手背早已经是一片血迹。
和这个世界的其他未觉醒的NPC一样，廖云烟只会在特定场景下出现，纪谷雨一旦流泪便会自动触发廖云烟的安抚技能。
她丝毫没有叫医生护士的意识，面对儿子的失控，面对儿子的委屈，面对超出设定之外的剧情，她无法独立思考，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擅自行动。
甚至于，不能张嘴叫一声医生，不能替儿子驱赶霸凌者，不能利用自己所学的知识给自己的宝贝儿子堵住出血口，只是在剧情范围内机械而程序化地表现伟大的母爱。
鲜血在地上绽开一朵花，纪谷雨白皙的手背青紫让人看得触目惊心。
肖晗蓦地慌乱，转头望向身后一众黑衣保镖：“去叫护士过来换一下留置针。”
身后的人得到指令，似乎这一刻才开始活了过来。没有人询问肖晗原由，更没有人质疑一个两岁的孩子为什么能字正腔圆的说出留置针这种词汇。
所有人都像是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只跟从主角的命令行动。
肖晗撑着长椅的边缘跳了上去，半跪在廖云烟的身边用医用胶带按住了纪谷雨手背的出血口。
“别碰我！”纪谷雨挥开他的手，肖晗又强硬地按着他，“别动！”
廖云烟依旧目光呆滞，没有在肖晗帮忙的时候表示感谢，也没有在儿子剧烈反抗的时候施以援手，只是呆滞地如同机器人一般一遍遍地抱着纪谷雨拍打着他的后背低声哄着：“不哭不哭，宝宝不哭，马上就打完吊瓶了。”
“少爷，护士来了。”
很快保镖带来了护士，护士小心地替纪谷雨换上了新的留置针，嘱咐了两句便转身忙碌。
黑压压的保镖依旧直挺挺地站在肖晗的背后，儿科科室其他npc依旧重复地扮演着自己的剧情。
“我不要打针，我不要打——”
“妈——”
“臭小子别跑，马上就好了！”
“抓住他！”
“都怪你，要不是你带他玩水也不会感冒。”
“还不是因为你及时给他换衣服洗澡！”
吵闹的孩童，掩面啜泣的母亲，撸起袖子抓小孩的父亲，互相争吵推卸责任的婆媳，繁忙的医护人员。
所有人的剧情都在重复，所有人都是受剧情设定操控的傀儡。
纪谷雨收回目光，又将视线挪到了面前只会抱着他哭泣的年轻廖云烟。
廖云烟很年轻，此时不过二十出头，一身白色无袖衬衫连衣裙，衬得她知性优雅，身材纤细，脸颊胶原蛋白很足，只是眼下的淤青让她看起来有几分憔悴。
这是他的母亲，可纪谷雨看着这张熟悉而不带半点温情的脸，心里却满是恐惧。
似乎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曾经生活的世界是这么的机械、冰冷，所有的角色，包括他的母亲，都只跟从剧情设定行动。
他曾经所得到的一切都是虚假的，爱情是假，甚至于连母亲亦是。
“如你所见，这才是我们生活的世界，我做的一切都是改变这些。”肖晗激动地开口解释。
纪谷雨一言不发，将头撇向一边完全没有听肖晗讲故事的心情。
肖晗深吸了一口气，知道纪谷雨现在不想和他说话，也不再自讨没趣。
“你好好生活，我们十六年后再见。”
肖晗扔下了一句模糊不清的话，带着一行保镖消失在长廊尽头。
纪谷雨想叫住他，问清楚那是什么意思，可与生俱来的骄傲让他无法开口。
他以后都不想再跟肖晗产生任何交集。
十六年后再见？
做梦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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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六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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