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现实，003号

　　“晗姐，你回来了？”门外蹲着个人，是同队的王建，穿着从现实里买来的灰色睡衣，手里还抱着个印着执中事务部徽记的保温杯，上面还印着“为人民服务”。
　　手上沾着点没擦净的墨水——多半是白天整理巡逻报告时蹭的。
　　“刚给你抢了一碗热肉粥，在保温箱最上层呢，我特意多搁了勺红糖，你今早在临界带待了快俩小时，驱驱寒。”
　　楚盛晗点点头，弯腰从后座拎出装备包。
　　帆布包带磨得有些毛糙，边缘起了圈白边，但里面的铁撬棍和备用弹匣都安安稳稳待在原位，棱角分明，没有像在梦现实边缘那样出现半透明的虚化——那会儿她甚至看见撬棍尖端泛过一层像是之前看海洋世界里的水母的蓝光，吓得她差点当场检查装备参数。
　　她跟着王建往里走，走廊的白光灯亮度均匀，照在米白色的墙面上，映得贴着的值班表格外清晰。
　　表上用红笔圈着下周的重点巡逻区，旁边还有王建歪歪扭扭的批注：“A区三号锚点旁的老槐树又长新枝了，得记着让明界事务处的人来看看，别是梦域能量催的。”
　　字迹旁边还画了个简笔画的苹果小树苗，看着有点憨。
　　“对了晗姐，”王建忽然侧过头，压低声音，像是怕被附近巡逻的人和值班室的人听见，“今早阈限管理局那帮人又来咱们驻点借设备了，说是B区有个梦域裂隙，他们的能量检测仪坏了。”
　　她啧了一声，保温杯在手里转了半圈，“张队没给，说上次借的光谱分析仪还没还，结果阈限那个带队的脸拉得老长，跟谁欠了他八百似的。”
　　楚盛晗挑眉。
　　阈限管理局和执中事务部虽说是协同单位，明里暗里却总较着劲，尤其是在设备调配这块，谁都不肯吃亏。
　　她记得去年有次A区出现能量波动，两边的巡逻队差点为了谁先使用锚点稳定器吵起来，最后还是协律安全司的人来调停才作罢。
　　“嗯哼。”她淡淡应道，目光扫过走廊里前不久才安的消防栓，玻璃门上贴着的检查日期红得刺眼——昨天刚检过，签名是老李的，笔锋刚硬，和他平时总爱摸鱼的性子一点不搭。
　　这些过于“正常”的细节，像温水慢慢泡软了紧绷的神经，让她肩颈的酸胀感都轻了些。
　　宿舍在二楼拐角，推门时门轴“吱呀”响了一声——这声音原来的楚盛晗听了三年，每次出任务回来听到，都觉得踏实。
　　窗台上的绿萝正垂着新抽的嫩芽，叶片上的水珠滚来滚去，顺着叶尖滴在白色的瓷盆里，再溅起水花。
　　楚盛晗把装备包靠在墙角，解下腰里的铜令牌放在床头柜上，令牌上的云纹在灯光下清晰可辨，没有在临界带时那种忽明忽暗的闪烁。
　　她脱风衣时，发现衣服上沾着的泥渍早已干硬，呈灰黑色，搓两下就簌簌往下掉，不是梦现实里那种擦不净的黏液状污渍。
　　王建端着粥进来时，楚盛晗刚摘下墨镜，正对着镜子揉眉心。
　　镜里的人眼底带着些淡青色，但眼神清明，没有在锚点切换时出现的那种恍惚——那会儿她总觉得眼前的东西在晃，像隔着水波看世界，看久了，连王建的脸都叠出了重影，她差点要胡言乱语说，我看到了王建和她的双胞胎姐妹。
　　“热乎的，刚从保温箱拿出来，”王建把蓝白条纹的搪瓷碗放在桌上，碗沿还印着“执中事务部后勤处”的字样，和同款的“为人民服务”
　　“我加了点姜丝，你别嫌冲，驻点的水是过滤过的现实水源，从总部直接运过来的，喝着放心。”
　　她顿了顿，像是想起来了什么好笑的事忽然笑了，“说起来，今早烧粥的王师傅又跟咱们念叨他闺女了，说他闺女考上明界事务处的文职了，下个月就来梦现实轮岗，乐得他给粥里多放了俩枣。诶，晗姐，你说他闺女长啥样儿啊？”
　　楚盛晗舀了勺粥，糯米混着红糖的甜香漫开，姜丝的辣意很淡，刚好压下喉咙里的干涩。温热的粥滑过喉咙，她含糊不清的拿着勺子说：“你不是看过他闺女的照片吗？”
　　王建摆摆手说：“嗨呀，那不一样，照片里他闺女才两岁，我哪知道她长大后长啥样儿啊。”
　　“对了晗姐，”王建搬了个小马扎坐在床边，捧着保温杯小口抿水，“你知道吗？衡态应对中心的李姐要调走了，听说去总部做数据统筹了。”
　　她压低声音，“我听值班室的小赵说，李姐是因为上个月在C区处理梦域坍塌时表现太好，被总部点名要的。说她当时手里的稳定器都快炸了，硬是抱着设备在临界带撑了十分钟，等来了支援。”
　　楚盛晗抬眼。
　　李姐原主见过几次，总是笑眯眯的，说话轻声细语，没想到这么能扛。
　　她想起原主第一次处理能量波动，手都在抖，还是张队在耳麦里骂了句“怂什么，按训练的来”，才稳住心神。
　　“还有啊，”王建像是打开了话匣子，眼神亮晶晶的，比划比划“阈限管理局那个总爱穿黑风衣的周督查，长的特别帅，昨天在B区跟协律安全司的人吵起来了。说是协律的人巡逻时踩坏了阈限布的能量监测网，周督查非让赔，协律那小伙子很年轻也是个暴脾气，说‘你们的破网挡路，不踩坏留着绊人啊’，最后两边差点动手，还是明界事务处的人来拉的架。”
　　楚盛晗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阈限的周督查原主有点印象，上次在联合会议上见过，板着脸，说话像在念文件，不知道以为他是个机器人，没想到也有炸毛的时候。
　　喝完粥，她把碗放在床头柜上，王建手脚麻利地收拾好，临走前还不忘叮嘱：“明早换班是八点，张队说让你多睡会儿，他替你盯早班的点名。”
　　楚盛晗简单冲了个澡。热水哗哗流下来，打在皮肤上是真实的温度，不会像在梦域边缘那样忽冷忽热——有次原主在临界带淋雨，明明感觉雨是烫的，摸胳膊却冰凉，吓得她以为自己感官出了问题。
　　毛巾是刚晒过的，带着阳光晒过的干燥气息，擦在皮肤上能摸到棉线的纹理，不是梦域里那种滑溜溜、抓不住的质感。
　　换好队里统一的深蓝色作训服，她坐在床沿翻了翻驻点日志。
　　纸页是普通的A4纸，边缘有些卷角，钢笔字迹洇着正常的墨痕，记录的全是“设备检查正常”“能量锚点稳定”这类平淡的句子。
　　翻到中间，忽然看到王建的批注：“今日A区巡逻，发现三只梦域飞蛾，已按规程驱逐，它们翅膀上的花纹有点像老张的老花镜，哈哈。”旁边还画了个简笔画的飞蛾，翅膀上确实画了两个圈圈，逗得楚盛晗没忍住失笑。
　　楚盛晗捂着嘴想着，人类真好玩儿。
　　窗外的夜色浓得化不开，但驻点的探照灯在围墙外划出两道稳定的光柱，照得地面亮堂堂的，连墙角的杂草都看得清清楚楚。
　　楚盛晗拉上窗帘，窗帘布料厚实，遮住光线的瞬间，屋里暗得很彻底——这在梦域里是少有的，那边的黑暗总带着点半透明，像蒙着层纱。
　　躺到床上时，床垫的弹性刚刚好，不会像在梦域边缘那样突然下陷。
　　被子叠得方方正正，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盖在身上暖烘烘的。
　　她摸了摸床头柜上的对讲机，待机灯闪着微弱的绿光，安安静静的，没有紧急呼叫的杂音，也没有梦域里那种时不时冒出来的、类似静电的滋滋声。
　　隔壁宿舍传来王建翻书的沙沙声，书页翻动的节奏很均匀，偶尔还夹杂着她小声的嘟囔，像是在背明天的巡逻路线，但是太复杂。
　　远处值班室的挂钟敲了十下，“当——当——”声音清晰，不快不慢，每一声间隔都一样长。
　　楚盛晗闭上眼睛，把白天在临界带遇到的那些扭曲景象暂时抛开——广告牌融化成的色块，空气里游走的淡金点，还有阈限巡逻队信号突然出现时的紧张。
　　在这里，不用警惕墙会突然长出眼睛，也不用防备影子里钻出东西，更不用琢磨哪句话会被其他部门的人挑出毛病。
　　队里的世界，就该是这样安安稳稳的。
　　有热肉粥，有八卦，有同事间不用设防的闲聊，还有墙上那张被王建画满小记号的值班表。
　　呼吸渐渐平稳时，她最后想的是明天巡逻要带的备用电池——王建说阈限那边的能量波动可能会影响设备续航，得多备两块。
　　但这念头很轻，像落在枕头上的羽毛，没一会儿就被睡意漫过了。宿舍里很静，只有挂钟的滴答声，和隔壁王建翻了个身的轻响，踏实得让人不想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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