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刻印

作者:爵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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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幕神明的影子(六)


      亚科夫惊恐万分地侧头去看。

      在楼梯的交汇处,先前漆黑一片的地方,是个架着若干个华美的烛台的岛台。烛台上蜡烛的光晕围着一张华美陈旧的椅子,看上去像是属于正统领主的,昂贵高大的,象征地位与权力的王座。在它柔软冰冷的坐垫上,正坐着冻伤的费伦茨神父。他依旧哭哭啼啼地,像个婴儿一般佝偻着,蜷缩在那里,属于年老者的权威已全然不在。他斗篷上那两根金线织的绶带正抽抽巴巴地搭在椅子把手上。而椅子的背后,便是那四扇巨大精美的,淋满鲜血的玻璃花窗。

      在他面前站着的,是赤身裸体,□□的卡蜜拉。她的腹部,胸口处插满了大大小小的尖锐武器,有长矛、长剑、弯刀和弩箭。暗红色的血液顺着她的身体曲线流下去,从伤口涌着奔向大腿、脚踝和地面,看起来像经期来临的疯姑娘,又像难产死去的母亲。但她毫无痛苦之色,只是贯穿躯干的数个铁器使她难以掌握平衡,摇摇欲坠地立在那。她的那头乱蓬蓬的长发被弄血液弄湿了不少,黏糊糊地粘在胴体上。

      亚科夫一动也不敢动。好像没人发现了他。他屏住呼吸,生怕自己呼出白色的霜气从头盔溢出,飘到有光的地方去。

      “但我原谅你,费伦茨神父。”卡蜜拉夫人的嗓音依旧是甜美迷人的。她讲起拉丁语来带着一股独特优雅的古典韵味。“我们认识多久了?有60年了?”

      对面的费伦茨神父不敢出声,像受母亲训斥的孩童似的。

      “我羡慕你们活着的,面临死亡的人。当死亡成为一种象征活着的手段,其实证明了无法死亡的人其实并没有在真正活着。”卡蜜拉像是自言自语地喃喃道。“我能感受到什么呢?无穷无尽的空洞,痛苦。但空洞与痛苦反而是我活着的证明,不是吗?它们时时刻刻提醒我,我是存在,并有意义的。或者说,它们赋予存在的我意义。你知道我在说什么,神父。一定也有人像我这样,向您告解过,对吗?怕是您的耳朵都听起茧子了。”

      费伦茨神父喏着干瘪的嘴唇像要说什么,但最终没声音发出来。

      “您是幸福而不自知的。就像我的几个深爱着的孩子们,每个人都幸福而不自知。”卡蜜拉开怀大笑,她的嘴角再次凹出那两个浅浅的梨涡。“您知道,我一点都不希望他们中的任何一个,要受我这样的苦。但不这样,便不算活着,没法活着。他们无论谁貌似都比我更有活着的实感。我也迷惑不已,什么才算活着,什么才算死亡呢?非得受了难才叫活着吗?但这好像便是那真理,就算是我也不能违抗这一点。或者说,以某种定义来看,世间的一切都是一种受难。”

      躲在阴影中的亚科夫正在尝试一点一点地挪动脚步,向大门口那边凑近。若是稍有不慎,他浑身的金属便会发出响亮的叮当声。他紧张到心脏狂跳,血管的声音在耳腔震耳欲聋,叫他什么都听不清了。

      “您认为什么东西能超越生命呢,神父?能超越生命的事物是许许多多的。只是因为我们总是要为死亡赋予一个专属意义。”卡蜜拉的身体危险地晃了一下,但终究被她勉强稳住,找回了重心。“您觉得什么能是属于我的意义呢?”

      “我的主人,我的神明…”费伦茨神父极小声地回应她。“我并不像您那样高尚…”

      亚科夫瞥见卡蜜拉脸上的血红色的双眼,像是阴沉着暗淡了些。她像是失望地轻轻叹了口气,却毫无白色雾气从她口中叹出。亚科夫后悔地想,我早该发现这个的。她不是人,至少不是个活着的人。亚科夫感到刺骨的严寒蔓延进身体中,叫他的双脚冻僵似的动弹不得。他痛骂自己。动啊!你就快能逃走了!

      “我将向你下达最后一个命令。”卡蜜拉平静地说。

      严寒迅速变成了疼痛。亚科夫瞪大了眼睛。他忽然感到难以呼吸,原本就剧烈的心跳变成雷鸣般的鼓点。他的左侧胸口深处——那是他的心脏,像是被细线捆起来,被一张精细的网捕获,死死缠住。那疼痛像要将他的心脏用无数丝线切碎了——亚科夫咬紧牙关想挪动步子,但终究没能做到。他想捂住自己的心口,却跌倒在流淌着血液的石砖地面上,再顾不得杜绝声响来。那柄精美的长剑从他的铁手套中掉落,摔在地上发出很清脆的叮当声,传出很远。我要死了吗?亚科夫在疼痛中绝望地想,我终究也要被抽干血液,甩到那彩窗上去,变成银盘中卑微的一道菜吗?

      “你需忠于我的孩子,爱戴他的精神,保护他的心智。”卡蜜拉如释重负地念诵着,像是做出了重大且无法回头的决定似的,毅然地开合嘴唇,让声音悠长曲折地吐出喉管,无比清晰地在大厅的上空回响。“你需不使他悲伤落寞,也不使他娇纵无知。你将成为他的双手,双脚,双耳,双眼,你将护送他直至最后一刻。”

      她在说什么?亚科夫能明白她说的词与句,却不能理解一切意思,但他不知怎的,知道自己再也没法忘记这段话了。他的牙齿被咬得咯吱作响,将即将出口的痛呼全部止于牙关。他侧着头去望那盈着烛光的岛台,视野中一片模糊,只得努力让视线对焦。

      那岛台上,卡蜜拉正面冲着他,露出一个似哭似笑的奇妙表情。弯弯的眼梢流下血液似的泪水,像是她血红色的虹膜融化在了脸上。

      “我太累了。我想要休息了。”她轻轻地说。

      盈满蜡烛的岛台上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亚科夫惊愕地望去。四面精美瑰丽的,被血液浸染却依旧通透的玻璃窗子,出现了巨大恐怖的裂缝。上面美丽的形象与曲线,可怖的场景与祭品,像陈旧珍贵的古文物,无论何种努力的保存与小心的延续都无法拯救地,终究难以支撑地被时间腐蚀,寸寸破碎。四面窗像布满蜘蛛网一般碎成了千万块,随后迅速地,如大厦倾颓,如洪水泛滥,所有细小的玻璃碎片散作比沙砾更细的尘埃,锐利地从高台上倾泻而下,掀起一阵温柔的微风。

      女人的脖子四周出现一道细细的红色圆环。只被这微弱的风一吹拂,她的头颅和长发像落叶一般从千疮百孔的胴体上掉落,滚到冰冷的地面上。那头颅在地上翻滚了几圈,长发在她的脸上反复缠绕,像一层薄薄的银色面纱般笼住她的五官。

      亚科夫的嘴惊讶地张着。他发现那来自心脏的剧痛停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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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章 第一幕神明的影子(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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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发表时间:2个月前 来自:浙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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