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雨初霁

　　江挽帘这一病，袖盈一行人算是忙的不可开交，就连福佑也被迫坐于堂前。
　　“哎哟，这大小姐什么时候回来啊，可累死我了。”
　　“快干活吧，小姐好不容易能休息，我们又不是应付不了。”袖盈照常轻言细语的。
　　这些时日他们住一个院子里，多少生出些交情。只是这女子总轻声如蚊蝇，福佑总听不惯，倒是大哥对她耐心有加。
　　正说着，便见江挽帘从正门走进来。
　　连这几日的休养已让她气色好了不少，面色红润，加上今日映梨为她添了妆，又上了身镂金挑线纱裙，整个人都容光焕发的。
　　“这哪是生病的样子嘛...”福佑嘟囔了一声。
　　江挽帘笑着蒯他：“好啦！这几日辛苦各位啦，今晚请大家下馆子！”
　　左右肖肖掌柜都朝她躬身道谢，福佑起身为她让座。
　　江挽帘摇铃，这熟悉的手感，她满意地笑笑。
　　进来的是一个老汉拽着一个小女孩，约莫十三四岁的样子。
　　江挽帘察觉到袖盈浑身一僵，她安抚地拍拍她的手。
　　那老汉按着小女孩往下跪，自己也伏地跪下：“这位娘子，行行好将这死丫头收了吧，我也不要多少银子，这丫头好吃懒做的，到哪都卖不出去，实在是拖累啊。”
　　他说的倒是有鼻子有眼一本正经的，只是听得江挽帘直皱眉。
　　最近朝廷看的严，人口买卖被禁了不少，青楼也不敢在明眼里有什么动作，自然是卖不出。听这老汉的意思，到这儿都想要钱了。
　　江挽帘冷笑一声正要开口，却听到一旁袖盈已然出声：“你要多少，我要她。”她的声音依旧不大，还有些颤抖，只是裹挟着一些坚忍。
　　那老汉听了眼睛一亮，只缓缓伸开了五指，摇了摇，还一脸谄笑着：“这可不算多吧，这女孩可勤快。”
　　刚刚还好吃懒做的丫头这会儿就勤快了，江挽帘就要忍不住白眼。
　　“好，将她留在这儿，我给你钱。”袖盈的声音再次传来。
　　江挽帘忙拉住她：“这可是犯法的呀小姑娘，你别着急，我们能救她。”江挽帘朝她笑了笑，袖盈跟着稳下心神。
　　“这样，她在我们这儿做工，第一年的工钱归你所有，共十两，之后你便无权干涉她的生活。”江挽帘缓缓开口道。
　　老汉面露犹豫，若是要一年才能拿到十两，怕是...
　　江挽帘觉出他的迟疑：“当下便可付清。”
　　那老汉立时喜笑颜开，将小女孩往他们这边推了几把，抛着银子步子轻快地走出门去。
　　江挽帘嘱咐袖盈现将小女孩安顿好，那小女孩看着怯生生的，与袖盈刚来时如出一辙，江挽帘轻轻叹了口气。
　　晚些时候，杏雨堂闭门了。江挽帘准备照约带他们去下馆子。
　　小女孩已经在袖盈的照顾下睡着了，她说她叫铃儿。
　　到了临江仙，江挽帘叫了一桌好酒好菜。
　　袏禄今日休沐，也在福佑的搀扶下缓缓走进来，袖盈乖巧地坐在江挽帘的旁边不多言语，肖肖与钱掌柜安排着给众人倒酒搬凳子。
　　江挽帘看着眼前众人，由衷地笑了起来。不知不觉，她的身边也有这么多人了，与同道人一路，总是开怀。虽说他们出身不同，但不论如何，他们如今同在一席，欢声笑语。
　　江挽帘端起酒杯：“这些时日，特别感谢大家，特别感谢。”她一时也不知还能说些什么，只得一饮而尽。
　　众人看她如此，也正色道：“能与江娘子一路做活，我们很畅快，有吃有穿，还能帮人...”
　　袖盈也笑道：“是呀小姐，别看福佑平日里嘴贫，您生病时他可是担心得做饭都不放盐了呢。”说罢众人又笑作一团。
　　袖盈平日里干的事情多，大多时候都是福佑在做炊事活，他那手艺应付兄弟二人还行，到了堂中便有些看不过眼，只是大家不挑嘴，偶尔调侃两句罢了。
　　福佑说着又要急眼，江挽帘忙把他安抚下来。
　　“别说我了，上次肖肖不知道才给小猫儿倒多少粮，晚上饿得直叫。”
　　肖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又把桌上一个水晶包塞进福佑嘴里：“你可少说两句吧。”
　　福佑支吾着吐不出一个明白字，江挽帘笑得眼泪花都挂在脸上。
　　今晚满月，静静地映在湖中很是美。偶有微风拂过，湖心泛起波澜，一圈一圈绕在月影周围，令人心神也摇晃。
　　有些燥热的晚风轻轻拂过江挽帘脸庞，她却无心去抚。
　　屋内烛光明亮，众人吃吃喝喝，一片笑语。

　　已要逼近盛夏，天气越来越燥热，江挽帘只得手里抓把扇子随时摇着，一到府里就唤映梨端冰果子来。
　　“小姐，这吃多了冰可不好，小心您的身子。”
　　江挽帘又忍不住伸手拿了一个，摆摆手说道：“嗯你说的是，多捡几个去杏雨堂，给他们也尝尝，听说铃儿那小姑娘还挺贪凉。”
　　映梨应了是便去厨房端冰果子，还垫了些冰块。
　　江挽帘躺在亭中躺椅上又啃完了一个，阳光刺眼，她眯了眯眼睛。今日实在炎热，她只在外套了件银丝蝉纱丝衣，将头发全部高高绾起，斜插了只水玉簪。
　　院中池塘荷花已开了大半，夏风掠过一阵晴光潋滟。
　　再磨蹭一阵，江挽帘便出门了。
　　最近几日倒是没怎么瞧见闻渠身影，她不知怎么想到这一茬。
　　到了杏雨堂，袖盈等人已在堂上等着了，这几日大家伙食都还不错，自是美滋滋的。
　　说来江挽帘也讶异，新来那铃儿看着娇娇弱弱的，在庖厨一事上竟是一把好手，让大家一饱口福，福佑也甘拜下风。
　　这会儿江挽帘又带了冰果子，众人也是喜笑颜开。
　　如今入了夏，天气炎热，百姓们中暑得病者众。前些时日郎中告急，江挽帘干脆在药房存了银子，病者登记后直接往药房拿药便是，福佑也跑了诸多街道寻到不少行动不便的苦命人。
　　但江挽帘的计划也卓有成效，现今来的人不似往日那般爆满，只是时常有病者来医。秦楚也不日日都来了，时不时还是要去演武场比划两下，江挽帘心下欣慰。
　　不久又有百姓前来，江挽帘正色应对。
　　时间过得很快，眨眼便是晚上。江挽帘在后院逗留了一会儿，出来时天色已经黑全了。

　　江挽帘在马车上靠了会儿，忽然一惊：“映梨停车，哥哥今早说要看票根来着，我忘了拿。”
　　出门前遇着江淮允，他说是要视察一下民情，就想把江挽帘那拿来登记存档的票根拿来看看，没承想江挽帘一晃神竟忘了。
　　“这天黑了，奴婢去拿吧。”
　　“你又不知道放在哪里，你在此处等我，我去去就回。”
　　马车尚未行远，江挽帘小走几步就回到了杏雨堂。
　　点燃映梨塞给她的火折子，江挽帘缓步走了进去，在博古架下方的抽屉里找到一沓票根后，她满意笑笑，准备离开。
　　没走几步，窗外一阵风猛地吹过来灭了火折子。突然地黑暗让江挽帘慌神不已发出了一声惊呼。她心头猛跳，竭力抑制住尖叫的欲望，但还是忍不住发出低呼。
　　江挽帘自小怕黑，夜晚入眠都要留盏烛台。
　　手足无措间，她的后腰撞上了桌角，她一时痛得弯下身子。
　　“江挽帘。”她听见黑暗中一个声音传入耳中。
　　“...侯爷？你在哪？”太过慌乱，江挽帘敬辞都顾不上了。
　　“在你身后。”闻渠沉声说道，“别乱动。”
　　江挽帘察觉到后边一阵光亮传来，她慢慢转身，手还捂着被撞到的部位。
　　他应是下公路过，身上正红宫服还未换下，头上也还冠着白玉冠。火光映在他的眸中，脸上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江挽帘仓皇抬头看他，目中不安直直对上他担忧的眼睛。察觉到他皱起的眉毛，她抹了把脸上泪痕：“妾无事，谢过侯爷。”
　　闻渠不答，只轻轻将手绕过她的身子，虚扶住她的腰。
　　距离一下子拉近，江挽帘一时有些脸热，但心下惧意还未过去，没忍住轻轻抓住了他的衣袍。她抿了抿唇，没敢再抬眼看他。
　　独属于少女的清香充满了闻渠的鼻腔，他不太适应地皱了皱鼻，又等了一会儿才道：“好些了吗？”
　　“嗯...嗯.”江挽帘快速地眨了眨眼睛。
　　闻渠这才缓缓放开她，带着她往外走。
　　出了杏雨堂，江挽帘朝前望却发现自家马车早已不见了踪影。还没等她开口，闻渠就已先行出声：“将才我让他们都先回去了，眼下，我先送你回府吧。”
　　江挽帘有些不明白他把自己的马车也遣回去做什么，只得应是。闻渠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好端端的把人家侍女都一并驱走了，他负手缓步，佯装无意。
　　傍晚时下了场雨，青石板上还湿着，鞋底踩上去发出些绵绵的声响，也是两人之间唯一的声响。他们隔得不远不近地走着，都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江挽帘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侯爷...今夜怎会来此，这么晚了还未回府？”
　　“刚刚下公，想着来瞧一眼，就撞见你那狼狈样子。”
　　江挽帘一想到自己那不经事的模样就忍不住羞敛，只好转移了话题：“最近侯爷很忙么？”怎么都没看见你。
　　“端午宴会将至，宫中事务较多，确实少空。”
　　江挽帘点点头，不再言语，端详着地上两人的影子。
　　闻渠偏头看她，也不再说话。
　　江挽帘察觉到他的视线，抿唇有些忍不住笑。
　　两人就这样一路走到江府门口，停下脚步。
　　“那妾先回了，侯爷早些休息。”
　　闻渠点点头，看着她进府。
　　江淮允已在亭中等她了：“怎的如此晚？”
　　江挽帘笑笑：“票根忘拿了嘛，哥哥您请过目。”说着将票根递上去。
　　江淮允笑着接过：“哥哥先看着，你回屋歇息吧，想必也累了。”
　　“是，哥哥也早些休息。”
　　江挽帘回到房中，又发了好一会儿呆才洗漱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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