俏春寒

　　“裴郎，你看这对耳铛好看吗？”孟清窈扫了眼首饰铺上陈列的簪子耳饰，一眼挑中了那对锦鲤点翠耳铛，她兴致勃勃地在铜镜前比照。

　　“姑娘生得美，纵是不戴，也是白玉般的清尘脱俗，戴上则是添了几分绰约风姿，锦上添花。”阿婆笑道。

　　“多谢阿婆，裴郎，你觉得呢？”孟清窈弯了弯唇，见一旁的裴策珩迟迟不语，她疑惑地抬头，发现他一直盯着某处。

　　她顺着视线望去，微讶，竟是裴策珩的小妹和祝小侯爷。

　　“这个这个！我要这个青鬼獠牙面具！”闻淑仪抱了满怀的战利品，眸光亮盈盈地看着祝九安。

　　少年勾起恣意的笑，利索地抽出一支红羽箭，作势拉弓，眼皮微眯，只听“嗖”的利箭破空声，箭锋再次不偏不倚地正中靶心。

　　闻淑仪兴奋地高声大叫：“祝九安你太棒啦！”

　　祝九安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被她夸的脚下都有点飘，他故作轻松道：“小意思，这都是军营里的基本功。还想要哪个？”

　　“诶诶诶！”商贩连忙上前阻拦，殷勤赔笑：“军爷，我这就是小本生意，您看您和这位小姐都快要把我这搬空了，小的实在是承担不起啊。”

　　闻淑仪闻言，看了看怀里的彩釉人像、海棠银珠钗、绿松石禁步等物什，一时还确有点难为情。赌银也就十来文，却快把这铺子里贵的都给拿完了。

　　“可你这不是开门做生意，哪有把客人拒之门外的道理？”祝九安不虞。

　　闻淑仪拉住他，附他耳边低语：“可以了，我想拿的都到手了，别为难人老伯了，他家独苗前阵子在战场战死了，我本是想着照顾照顾他家生意，没曾想你箭术这般精湛，竟是半点不带失手。”

　　祝九安本是不太满意店家毁坏规则的耍赖行迹，听了闻淑仪的话，嘴角抿平，眼底顷刻浮现出了怜悯之意。

　　“走罢。”闻淑仪拽他的胳膊。

　　祝九安眼皮微掀，手腕一动，将金元宝搁在柜面上：“小爷图的就是玩个尽兴，你这里的，我都买下了。”

　　老伯双目圆瞪，不可置信地捧在手心端详，热泪盈眶：“多谢军爷，多谢军爷体谅百姓。”

　　那双杏眸望向祝九安，对方似有所感，四目相对间，相视一笑。

　　而这一幕恰巧被裴策珩收入眼底。

　　准确来说，从二人出现起，裴策珩便敏锐地察觉到了闻淑仪的存在。

　　三叠式马头墙上连缀着小彩灯，摇曳的光晕打落在裴策珩高挺的鼻骨上，却照不亮那双阴沉发暗的凤眸。

　　他本是应着孟清窈的邀约来逛灯会，然而目光却难以克制地投向娇楚俏丽的小小身影，她眉眼欢笑地同祝九安言语，捧场地鼓掌夸耀，眸色灵动，注意力全然在祝九安身上，浑然没察觉到不远处有个他。

　　也不知哪个路人凑巧撺了把火：“那两人真般配啊。”

　　胸口被一股酸胀撑起，忆起上一世灯会与眼前几近重叠的画面，裴策珩的眼睛跳动着愤怒的火苗。

　　还说你们没有奸情！

　　“那不是你家小妹吗？”

　　孟清窈的话唤回了裴策珩的意识，他颔首，仍旧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处。

　　大抵是裴策珩的眼神过分炙热，不容忽视，闻淑仪有所感应地回头，视线撞上时，她原本灿烂的笑意陡然一僵。

　　倘若方才裴策珩还能压住心思，那看到闻淑仪的反应后，气到呼吸都乱了。

　　怎么？他是什么蛇蝎之物？

　　“那不是你兄长吗？”祝九安看了她一眼，继而朝裴策珩招手。

　　“闻公子！孟小姐！”祝九安无意间打破了凝滞的气氛：“ 你们也来逛灯会啊。”

　　闻淑仪收拾好情绪，脸上盈着俏皮的笑：“兄长......嫂嫂！”

　　这个称呼叫在场无不微愣。

　　孟清窈红了脸，声音温柔如水：“闻姑娘这是什么话？”

　　闻淑仪嘿嘿一笑：“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兄长和孟小姐情投意合，放心罢，你们幽会的事，我不会出去乱说的。”

　　说罢，闻淑仪贴向孟清窈：“偷偷告诉孟小姐，爹娘也已经知道啦，待兄长高中，爹爹会带着兄长亲自去侍郎府提亲。”

　　孟清窈面颊上的红晕愈甚，那双柳叶眉含羞带怯地瞥向裴策珩。

　　几缕碎发遮挡了裴策珩的眸色，加之灯会上的光线隐隐绰绰，否则裴策珩那阴沉到几乎能滴出墨的神情，定会暴露无遗。

　　“想必这就是孟姑娘送给闻公子的熏香罢。”祝九安此话一出，众人视线落向裴策珩手里的梨木盒。

　　“听顾辞说这是孟小姐特意去找香娘定制的。”闻淑仪询问：“我能闻闻嘛？”

　　“那是自然，你若喜欢，我那处还有不少，下次托人给你送去。”孟清窈示意性地看向裴策珩：“裴郎。”

　　然而裴策珩并未动作，冷冷地盯着闻淑仪，好一会儿才摊开掌心。

　　闻家兄妹之间的关系一向如此，旁的人见怪不怪，但今日的闻淑仪不像往日，并未接过，而是两手环胸：“那算了，我兄长宝贝着孟小姐赠予的熏香呢。”

　　“裴郎。”孟清窈嗔怪地推了推他。

　　裴策珩沉着脸打开梨木盒，强硬地塞闻淑仪面前。

　　闻淑仪无意看他脸色，抬脚就要走，然而盒子一打开，幽幽冷香扑面而来，给人以深刻的寒凉之气。

　　“真好闻，尚未焚烧便这般摄人心魄，主料是什么？”

　　孟清窈：“瑞龙脑。”

　　此番连祝九安都不禁讶异：“瑞龙脑？这可是进贡的香，连当今最受宠的皇贵妃也不过二十枚。”

　　闻淑仪：“罗袖动香香不已，红蕖袅袅秋烟里。”

　　孟清窈腼腆地笑着：“对啊，可谓是千金难求，我爹爹代皇贵妃办过要事，皇贵妃特意赏了我爹爹三枚。”

　　“孟小姐待我家兄长当真好。”闻淑仪由衷感慨。

　　前世她就能从孟清窈的眼神中看出她对裴策珩的痴迷，要不然当初也不会一气之下进贡，服侍年近半百的皇帝。

　　其实只要不牵扯到儿女情事，眼下的孟清窈倒还是单纯的温良碧玉，若是作为嫂嫂，应也是个好相处的。

　　“难怪我兄长看不上我送的，同孟小姐送的相比，我的简直拿不上台面。”

　　“怎么会？这是妹妹的一番心意，裴郎能领会的。是罢，裴郎。”

　　裴策珩眼底晦暗不明，淡淡点头。

　　“嗷？该不会你兄长看不上你就转送给我罢？”祝九安偏头看她，一脸傲娇。

　　这本就是句调笑话，却在裴策珩心里掀起轩然大波。

　　他心脏一沉，有种闻淑仪开始将爱意从他这里抽离，转向祝九安的错觉。

　　“怎会？你这是另一份。”

　　好哄的祝小侯爷瞬间像只被顺毛的大狗。

　　“诶，那边在猜灯谜，我们去看看。”闻淑仪拉过祝九安的胳膊，正要同孟清窈告声别，手腕在下一瞬被蛮力攥住。

　　裴策珩直勾勾地盯着她：“不准去。”

　　“凭什么？”闻淑仪挣了挣手。

　　“我说不准去就是不准去。”裴策珩的语气不容置喙。

　　双方对峙下，孟清窈上前解围：“裴郎，让他们去玩罢，灯会又不是日日都有。”

　　“对啊闻公子，我向闻公子保证，定将淑仪安全送回闻府。”

　　淑仪？你当你小子是谁叫这般亲昵？

　　裴策珩面色不悦，回过神来，他都不理解自己在做什么。

　　二人走后，孟清窈劝说：“你别总是板着个脸对你妹妹，往后可就不亲近你了。”

　　孟清窈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裴策珩却听不进去，嗯嗯敷衍着。

　　他不懂自己看见闻淑仪对别的男子笑为何会这般不爽，看见他们打闹更是恨不得捅死祝九安。

　　忆起前世听过的说法，这些感情好像又慢慢有了个支撑点。

　　虽然他对闻淑仪无意，但因拥有过，便会生出占有欲，这也就解释了他为何不喜欢别的男人亲近她。

　　裴策珩硬是强行洗脑了自己。

　　对，占有欲作祟，时间长了，那段记忆淡忘了也就无事了。

　　“裴郎，礼部尚书家的二公子邀我与大姐游湖。”孟清窈两手交拢着，故意等着裴策珩的反应。

　　裴策珩却没什么心思在她话上，余光扫到正在给祝九安戴面具的闻淑仪，他的目光怔怔，心口像是被人狠狠拧了把。

　　“嗯。”

　　孟清窈微愣，没曾想他这么淡定：“你心里......会不会有点生气？”

　　呵，岂止是有点，他肺都要气炸了！

　　“你若不愿......我诶！”孟清窈一抬头，就见裴策珩沉着脚步走向闻淑仪。

　　像是强压着难以克制的情绪，又像是怒火烧尽了那根名为理智的弦，他的脚下犹若带风，强硬地拽过闻淑仪的手离开，不顾及闻淑仪的挣扎，不顾及被丢下的孟清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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