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小姐女友

作者:乘风揽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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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歧路书


      江止悄悄的离开了主城,独自前往雪域。
      大雪中,有位姑娘穿着月白色的云锦,青丝随风飘动。江止远远的望着她,莫名觉得熟悉。她似乎是觉察到了他的视线,回头一看,神色骤然变冷。
      出乎意料的,是个熟人。
      贺又姝。
      一切都有了解释。
      江止的脑子很灵活,他的思维几乎是无时无刻不再转动,并非刻意,而是本能。他只有在克制自己的时候,才会有意不让自己去想那么多。
      贺又姝当着众人的面魂飞魄散,不存在假死的可能,她是真的死的彻彻底底。她如今能毫发无伤的站在这里,唯一一种可能,是顾流霜的强求与逆天而行。
      他早该想到的。
      顾流霜此人,恩怨分明,记仇也记恩。
      无论贺又姝本人是否是罪有应得,无论她走向怎样的结局,当她为顾流霜牺牲自己的时候,她和顾流霜之间,就有了斩不断的因果。当贺又姝魂飞魄散的时候,她们之间的因果也该散了。
      可顾流霜不认。
      她偏要她活。
      天道自有它的法则。复活一个魂飞魄散的人本就不易,更何况那人以一己之力挑起三界战乱,罪孽深重,祸及六界,死有余辜。贺又姝的身上没有功德,只有一条又一条恶果。天道本该无情,更不该对这样一个恶人心存怜悯。
      然而,顾流霜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偿还贺又姝身上的恶果。贺又姝直接或间接害死的人不少,她一生做的孽,欠的债,顾流霜帮她还。
      于是,逆天而行,罪孽深重的人,成了顾流霜。
      身为不死界界主,世界天道,因一己私欲,有了私情,不再公正,知法犯法,这是其一。
      顾流霜将贺又姝与自己身上的因果线调换,这是其二。
      复活一个魂飞魄散的人,乱了世间法则,这是其三。
      贺又姝今后若再为祸苍生,因果有顾流霜一人承担,这是其四。
      四宗罪孽,若不是顾流霜足够强大,她早就该是世间的一屡残魂。

      难怪,自从顾流霜醒来,便再也未离开过巫山,直至上个月的英才大赛。她不是不想出来,而是不能。
      她要独自一人,被囚禁在审判台上,日复一日的受着天道与世界法则的惩处。
      她要独自一人,用身躯、用血肉、用灵魂,因忘川水,去完成一场古往今来最伟大的献祭,为那些惨死在贺又姝手下的无辜生命开启轮回台,给他们新生,给他们重新来过的机会。
      她要独自一人,将自己的灵力散至世间的每一寸山河土地,去承担她的责任,庇佑着世间的一切生灵。

      难怪,再次见到她,她和曾经一点也不一样了。
      她不能再去尝遍她游玩过的每一个地方的小吃美食,不能兴高采烈的去首饰店、服装店挑选她喜欢的首饰和裙子,不能再与好友三三两两一起约着喝酒游玩。
      这一千年里,如果没有友人找她,她的法身就一直困在审判台。
      如果有人来找她,她就若无其事的扯断自己手上黝黑的锁链,前往冥河边上,时时刻刻承受着天道和法则的凌迟,继续为轮回台的阵法献祭,持续不断的用灵力庇佑世间万物,然后当友人邀她饮酒时,浅笑道:“不喝了,会醉。”
      可实际上,她连举起酒杯的力气都没有了。
      起初顾流霜的好友会三五成群的来找她,随着年岁的增长,他们来的次数越来越少,还有些……在时光的长河里走散了。大家不再像年少时对天道、界主这两个词的含义懵懵懂懂。从前那些勾肩搭背、抓猫逗狗的少年,终于明白的什么是大局,也各自担起了属于自己的责任。他们和巫山的少君,也越来越生疏。
      天道本无情。
      似乎谁也没有做错。
      顾流霜就在审判台上,独自熬过一年又一年。那些和好友们说好一起过的生辰,说好的“霜零响,人赴约”的承诺,也在漫长的光阴里,成为了童言无忌。
      后来,霜铃碎了。顾流霜被囚在审判台,性子愈发的疏淡,于是就连圣物也不曾想到,霜铃会牵动她的情绪。她费了好大的功夫,把霜铃修好了。到了顾流霜生辰的那一天,她像往年一样,摇了摇霜铃。
      可惜,这次霜铃响了,却没有人来赴约。
      往后的每一年,皆是如此。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霜铃再也没有响了。
      她也愈发沉寂。

      贺又姝看到了江止,这个一度是她最为厌恶的人。其实说来也怪,年少的贺又姝性克己复礼,年少的顾流霜张扬肆意,可偏偏她们真正长大后,性格却是反了过来。
      温和的人戾气满肩疯魔难辨寡情寡缘。
      热烈的人执迷不陷苦痛自咽舍命相牵。

      贺又姝一直讨厌江止,因为顾流霜曾经很喜欢他。贺又姝不明白,凭什么呢?月亮就该高高挂在天上,如果那个人不是她,就不该为任何人而来。
      可直到贺又姝死而复生。
      不是庆幸,是后悔。
      她后悔与顾流霜有过曾经。如果顾流霜不认识她,如果顾流霜没有复活她,她就不用守着冥河过日子了。太孤独了,顾流霜明明最喜欢热闹的。
      贺又姝从未想过顾流霜会救她的。她年少时一直和顾流霜吵架,可她比谁都清楚,顾流霜是真正的天道继承人。在她的认知里,顾流霜看似骄蛮,其实一直都是温柔、兼容又理性的。
      少时的贺又姝也是温柔的,自卑溢出来就变成了安静和温柔。
      那时人人都是这么认为的,贺又姝自己也是这么觉得的。
      只有顾流霜不一样。
      只有她一人觉得,安静和温柔是溢出来的强大与兼容。
      贺又姝曾一直以为自己讨厌她,讨厌她明明有那么好的天赋却不好好珍惜,讨厌她的肆意妄为,狂妄自大,讨厌她身为界主,身为天道,却不承担该承担的责任;
      却也羡慕她,羡慕她的好人缘,人人都喜欢她;
      恨她似乎这一生爱恨到头都有人帮。
      可直到很久以后,贺又姝才明白:
      她不是讨厌她,她是喜欢她。
      不止人人都喜欢顾流霜,她也喜欢顾流霜。

      可难过的是,当她明白这一点时,爱与恨早就说不清了。
      太迟了,她已经成为顾流霜的敌人了。
      贺又姝还是恨她。恨她为什么当时不劝劝她,她明明就在她面前,只要顾流霜多说一句、只要她一句话,她会回头的。
      但是贺又姝很了解顾流霜,很了解很了解。在没有任何人知道的日子里,在角落的阴影里,她一次又一次的注视着顾流霜,看着她三两好友成群,看着她年少春风得意,看着她16岁登上青云榜第一。她就像是个小偷,窥视着顾流霜,可当她真正站在顾流霜面前时,却总是和她吵架。
      可她明明,只是想为她送上一句“恭喜”的。
      贺又姝一直都明白,顾流霜是温柔的。她不会替任何人决定他该走的路,再亲密也不会。没有人比顾流霜更像是天道了。她生在巫山姬穆家,也在人间待过,见过烟火气,可总像隔着一层,没真正扎进红尘里。旁人说这是冷漠,贺又姝却觉得,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尊重 —— 偏偏她贺又姝,最吃这份尊重。顾流霜总说,每个人都得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没人能一直帮你、救你。这世上本就苦,能救自己的,从来只有自己。就算顾流霜掌着大道,有天大的本事,对于世间生灵,亦是力有不及。所以她从不瞎管不该管的,不做自己负担不起的事情,更不会拿自己的标准,去评判别人活得对不对。
      顾流霜永远不会过多干预别人的决定审判别人的人生,除非那个人做的事情影响到六界。
      对顾流霜而言,哪怕你要变烂,对她来说,只要你足够坚定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你甚至有一烂到底的理由。
      审判不是天道或者界主该做的事情,刑罚才是。
      未经生死磨砺的神祇,又怎能操控世间生死?
      大道无情,只要世间在,生灵在,大道便永无消亡之日。
      大道的消亡,永远是自己选择的。

      贺又姝曾经是在春日里复活的。
      她在混沌里睁开眼,意识却停留在魂飞魄散前的那一刻。
      她的灵魂被上了镣铐。
      是顾流霜。

      这个世界上,除了贺又姝,没有人知道当时昏迷着的顾流霜哭了。
      顾流霜也不知道。
      她当时的魂魄还未完全散去,她是想为顾流霜擦一擦泪的,却被她的眼泪烫的生疼。
      真奇怪,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怎么还会感到疼呢。
      死前的那一刻,贺又姝终于为自己犯下的错感到抱歉。
      死在她手里的,有太多太多无辜的人,她的苦难与他们无关,而他们的痛苦与死亡却是她一手造成。可她为什么被对力量的追求所束缚?为什么顾流霜越是想保护他们她就越是千方百计想杀死她们?为什么死了那么多人都无动于衷?
      她从未想过与顾流霜为敌的。
      那些被她杀死的无辜的人,明明是她年少时历经千难万险也要保护的人。
      那些与同伴们的承诺,怎么被她最先毁约了呢。
      怎么就鬼迷心窍了呢。
      她的确该死。
      死千千万万次也不足以抵清犯下的罪孽。
      顾流霜是对的。

      贺又姝被顾流霜召唤回了冥河。
      顾流霜指尖悬在茶盏上方,青花纹路在她掌心投下细碎的影。那双手曾拽着贺又姝翻墙摘杏,沾过泥点与戏台胭脂,如今却托起了六界的秩序,连落指都带着天道赋予的沉静。她看向贺又姝的目光,像俯瞰云海时的淡然,带着对世间万物的包容,却也藏着俯瞰众生的疏离,有些像贺又姝年少时端坐在雕花窗下,读圣贤书时的温和模样,却又多了千万倍的磅礴与清冷。
      “又姝。” 她开口时,声音里没有半分年少的张扬,倒像山涧清泉流过青石,温和得能抚平人心底的褶皱,却也凉得让人心头发颤。见贺又姝攥着包带的指节泛白,她抬手召来一只青瓷小碟,碟中青梅蜜饯悬浮在半空,是贺又姝从前最爱的味道,可这份熟稔里没有半分私人情谊:“尝尝吧,人间新酿的蜜渍的。”
      贺又姝盯着那碟悬浮的蜜饯,连语气都带着不加掩饰的尖锐:“我该叫你天道还是界主?”
      顾流霜:“都一样。你也可以直呼我的名字。”
      “好。顾流霜,你现在连递个蜜饯都要用法术,是觉得我们之间,连这点凡俗情谊都剩不下了?”
      顾流霜指尖的青花纹路顿了顿,茶盏里的茶水泛起细碎涟漪,像映了她眼底未说尽的情绪。她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抬手将悬浮的青瓷小碟轻轻落在贺又姝面前的桌案上,蜜饯的甜香漫开,却冲不散两人间沉淀的过往。
      “不是剩不下,” 她声音依旧温和,却比山涧清泉多了几分沉甸甸的重量,“是如今的我们,早不该困在凡俗情谊里。你既已回来,该先想清楚——你要的,究竟是寻回,还是弥补。”
      贺又姝的指尖猛地攥紧包带,包带里裹着的半块麦饼残魂微微发烫,像是在提醒她那些未赎的罪。她盯着碟中琥珀色的蜜饯,忽然想起年少时在巫山,顾流霜总把最甜的那颗剥了壳递到她嘴边,那时两人的指尖偶尔相触,都是暖的;可现在,同样的蜜饯,却尝不出半分暖意。
      “我要弥补。” 她声音发哑,抬眼时,眼底的尖锐褪去,只剩几分难掩的涩然,“顾流霜,我复活不是为了和你争什么身份,也不是为了找回从前的日子。”
      “ 我是来赎罪的。”
      “赎罪?” 顾流霜的指尖轻轻点在茶盏边缘,清脆的声响在屋内散开,像敲在贺又姝的心尖上。她抬手在空中虚划,一道微光闪过,浮现出当年村落被屠的虚影:老的扶着小的,年轻的护着年幼的,魂影里满是惊恐,连风里都裹着未散的怨气。
      贺又姝的身体猛地一颤,下意识别开眼,却还是能清晰想起自己挥刀时的决绝,想起那位老者攥着麦饼、满眼不甘倒下的模样……那些画面,在她魂飞魄散的间隙里,反复烫着她的意识。
      “我知道这两个字轻飘飘的,抵不了那些亡魂的命。” 贺又姝的声音更低了,指尖无意识地蹭过包带,将那半块麦饼残魂护得更紧,“我复活后,先去了当年被我屠戮的村落遗址,在焦土里寻了三个月,才找到这半块麦饼残魂;我去了被我搅乱的人间城镇,帮着重建屋舍,教人种田,看着那些百姓从流离失所到能吃上热饭;我去了冥河旁,帮着渡那些怨气重的魂灵,听他们说生前的苦……”
      “顾流霜,我知道这些都不够,可我只能一点一点来。”
      她忽然抬头,眼底带着几分恳求。
      她还记得死前,顾流霜昏迷中落下的眼泪,那眼泪烫得她魂体发疼,也让她终于看清自己当年的疯魔。
      “我知道你为了我,顶着违逆因果的风险,也承受了六界的非议。他们会说你徇私,说你为了我坏了天道规矩,可我不会让你白担这些骂名。” 她的指尖微微发抖,却语气坚定,“我不会再像从前那样,被力量迷了心窍,不会再让你因为我,又一次对不起那些无辜的人。”
      顾流霜看着她眼底的认真,指尖的青花纹路渐渐柔和下来。她抬手散去虚影,声音里的清冷少了些,多了几分温和:“你要赎的,从来不是我的骂名,是那些亡魂的生命和无限可能,是老者没递出去的麦饼,是妇人没护到长大的孩子,是那些人没来得及过的安稳日子。”
      说着,她拿起一颗蜜饯,轻轻放在贺又姝面前的桌案上,“当年你因为自己活得太苦,最爱这口甜,却忘了除了自己的苦甜之外,还有别人的苦。如今你要赎罪,便先学会记住,记住那些亡魂的模样,记住他们的不甘,记住你挥刀时,他们眼里的恐惧。”
      贺又姝盯着桌案上的蜜饯,鼻尖忽然一酸。她想起自己魂飞魄散前的悔意,想起那些被她亲手毁掉的承诺。
      年少时她曾说要护着天下无辜人,可最后,她却成了最该被讨伐的恶人。
      “我会记着。” 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几分哽咽,却没掉眼泪,“我会记着每一个被我伤害的人,会亲手送他们的残魂入轮回;我会护着他们转世后的人间,不让他们再遭战乱;我会帮你守好这六界,不让你再因为我,为难自己。” 她顿了顿,又道,“顾流霜,你信我一次,好不好?”
      顾流霜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望向窗外。
      庭院里的桃树开得正好,粉白的花瓣落在青石板上,像极了当年她们一起翻墙摘杏时,落在肩头的花瓣。她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像山涧清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让那些亡魂信,要让你自己信。从今日起,你便待在冥河,送亡魂入轮回,听他们说生前的故事,看人间的安稳,也看众生的苦难。”
      “什么时候你能对着亡魂的残魂,说出‘我错了’而不只是‘我来赎罪’,什么时候你才算真正懂了赎罪的意思。”
      贺又姝闻言,紧绷的肩膀终于松了些。她拿起桌案上的蜜饯,放进嘴里,甜意漫开,却没盖过心底的涩。可这份涩里,却多了几分踏实的希望,即便自己的赎罪之路还很长,长到可能要走几千年、几万年。
      她抬头看向顾流霜,忽然轻声说:“谢谢你。”
      顾流霜的指尖轻轻拂过茶盏上的青花纹路,没有回头,却轻声回应:“不用谢我,你要谢的是那些还愿意给你机会的亡魂。”
      “你对不起的人从来不是我,是那些亡灵冤魂。”
      “杀人偿命,你没有偿命,我要你在冥河赎罪。有朝一日罪赎完了,你便自由了。”
      窗外的桃花又落了几片,落在两人之间的桌案上,像一道无声的桥,一边连着她们破碎的过往,一边通向她们的未来。
      贺又姝看着那片花瓣,忽然想起当年在巫山,她和顾流霜一起坐在桃树下吃蜜饯,那时的风是暖的,阳光是软的,如今风依旧吹,阳光依旧照,只是她们都不再是从前的模样。
      她是罪人,她是掌灯人。
      一个要为血债冤魂的错赎罪,一个日日夜夜被逆命救罪、未护之悔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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