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扣押
二月中日头高照,归州被笼罩在一片轻盈的辉光当中。终日温暖,鸟雀也肯出来走动,窝在枝头上叽叽喳喳个不停。
自生辰宴收工以后,到茶馆的人显然变多不少。他们啊,都说春明茶馆是个神奇的存在。
已至午时,茶馆外依旧支着小摊,一长书案。只不过,这次换成卫青斋在问诊,而在看病的人只有一位。
“阿婆——”
书案对面坐着的是个花甲之年的老妇人,面容祥和,正高兴地笑着。可她眸光散漫,浑黑的眼珠子止不住地转动。
卫青斋将纸仔细叠好,捧过老妇人粗粝的手,把纸方子交到她手心里,又嘱咐道:“这里是两个月的方子。不用每日都吃,但记得一定要吃,听见了吗?”
老妇人看不见,另一只手尽力摸索着握住卫青斋的,“小姑娘你这话都说了好多遍啦!老婆子记得的。”
卫青斋却满脸不信,她无情拆穿:“您上次也是这么说的,可是是谁半夜腿疼成那样呢,疼到路都走不动了……”
“上次……上次真是多亏有你。不然老婆子我、我——”老妇人有些哽咽。
她的掌心很暖和,是午后阳光晒过的暖和。就如三月檐下猫,冬日炉中炭,总是让人感觉亲切。
可老妇人是跑出来的。
拼了命地逃出来。
而她的眼睛,就是被丈夫打坏的。
“阿婆,我可把您当自家长辈看。您要有事,我能不急嘛!”卫青斋无奈笑道,“今夜想不想和我同床共枕呀?”
老妇人佯装生气,轻拍她的手背:“姑娘家家,整日说这种浑话!”
就在此时,咕水河畔传来一阵锯木声,人群的吆喝掺杂其中。
“他们在做什么?”老妇人问。
卫青斋思索一番:“过阵子便是元宵。听城里的人说,太守出资,准备在沽水河上修建擂台给元宵喜庆喜庆。”
“听你说的就觉得热闹。热闹好啊,老婆子我是无福享受了!”老妇人调侃的话语里有藏不住的落寞。
“哪里无福享受。归州天大地大,物阜民丰。看不了那我就吃呀!吃它个红烧汤豆腐,吃它个黄豆牛皮糕。”
老妇人被逗得笑弯了眼。
不过老妇人没有留宿茶馆。等她走后,卫青斋才收起笔墨纸砚。
她双手背于身后,整个人站在茶馆外,沐浴在阳光里,又舒服地撑了个懒腰。
河岸不止春明茶馆一家。楼阁错落,茶馆对面还有座府邸,府邸新修建不久,前几日才完工。
“裴府……”
卫青斋莫名想到裴政屿。
那日她喝得太狠,只记得她见过裴政屿,却不知道说了什么。
除了醉酒碰到过,其他时候她便再没有见过他,所有与他有关的痕迹都像是凭空消散,再度消亡。
“头疼!”卫青斋泄气,转过身走回茶馆里。她推门而入,门上挂着的铃铛随即就响起清脆的铃声。
“青、青斋姐!”
是雁荷。雁荷说话慢,平常从不会这般急促,可是眼下她看起来忙里忙慌。
出事了。
卫青斋扶住她,连忙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是、是,苍茫哥!”雁荷看着要哭出来,“他往、往常州漕、漕运,被,被被人扣、扣下了,说是、是——”
雁荷等不及,她赶忙从袖口里拿出一张纸,将想说的话写给了卫青斋。
“苍茫哥对外运水货时被官兵扣下,说未获准许乃是大罪,苍茫哥让他们看凭证也不看,还把它焚毁,又私自将苍茫哥关了起来。”
“他们想要什么?”
雁荷又写下:“他们说若在两个礼拜内交不出二十箱春明茶馆值钱的东西,我们就别想要再拿回人。青斋姐,我们要交吗?”
春明茶馆的阿莲前一阵子出任务去了。闻许连是茶馆的主厨,既不善武也离不了茶馆半刻。而钟声晚,偏偏也是前些日子外出采草药,当下能走动的就她们二人。
只见卫青斋双臂交叠,蓦然笑道:“交啊,为什么不交?”
“他们想吃口大的,那就让他们吃口大的。况且,得到不到人我还不能去抢么?”
深夜。
雁荷敲响卫青斋的房门,她已然换下平日裙裳,穿上方便行动的劲装,背上还挎着个包袱。
“青、青斋姐,我、我我,来了。”雁荷拖过一个圆凳坐下。
卫青斋笑着瞥了眼,随即把笔搁置一旁。
“小荷,我昨夜研究了下你的病情。后天形成的口吃相对来说治好的可能性大,但是精神上承受的压力就会重一些。”
卫青斋又补充道:“若你觉得现在过得去,我也不会勉强。”
“不、斋姐、姐,我、想、想好、好好,说、说话!”雁荷紧紧握住卫青斋的手。
敢于踏出第一步也是,治疗的第一流程。
雁荷今年十六,来茶馆的时间并不算长。三年前,她哀求卫青斋准许她留下,却从未对卫青斋谈起过她的事情。
见她慌张模样,卫青斋安抚她道:“治疗的过程 非常漫长,不能几日见效。但只要坚持下去,我相信拨开云雾见天日,守得云开见月明。你曾跋山涉水,踏过的黑暗也会变作你的盔甲。”
“所以,你愿意和我讲讲你的故事吗?”
雁荷被她的话一步一步引诱着向前,好似背披着羊皮的狼哄骗,掉入了一个满是鲜花的陷阱。
“我、我,我说,得、得,慢、慢慢。”
“你知道我愿意当你的听众。”
雁荷垂头遮住通红的眼眶,又死死扣紧指尖。在卫青斋温和的注视下终于开口,她缓缓道出被岁月埋葬的故事:“我其、其实、实,生在,山、山里……”
雁荷生在十分偏僻的山村里。那里的人都心照不宣地忠守着一个信念——男儿强,女儿弱。生下男子便携着祥瑞,而女子则是一种凶兆。
因此男子总是会被重视,甚至被奉为救赎他们的神明。可如此,女子便该遭殃了,无论是家中长姐还是最小的妹妹,都不会有好过之日。
雁荷从生下来就没得到过爹娘的疼爱。她不能做错事,一旦做错事,便会有严重的惩罚等着她,口吃的毛病就是在那时落下的。
这拳打脚踢都是轻的,最可怕的还是棍棒,她害怕她在哪个时候没挨过,死在了山里。
十三岁时,她的阿爹想要将她卖给村头一单身老汉换钱,偏偏她的阿娘也没有阻拦,反倒认为阻拦是最不守妇道的事情,而女子就不该这样。
“阿、阿爹、爹,不、顾、顾我、的、意愿……”
前一晚,她亲生阿爹非要帮她沐浴,说是洗刷干净才能见人,收了钱之后便火急火燎送到村头老汉家中,生怕别人反悔。
那一夜,是个噩梦。这辈子都难以忘却的噩梦。
雁荷再也忍不住,她的唇已经被她咬出血丝,极力想要把呜咽声吞回去。
卫青斋禁不住跟着她流泪。
所以当雁荷逃出来,又在与卫青斋熟识后,她说的第一句话是:“求、求求、你,教教、我、习、习,武。”
卫青斋将雁荷搂进怀中,用儿时她母亲那样哄孩子的方法轻拍她的背。雁荷却从未受过这种关怀,她的泪水如洪水崩堤,也终于肯放声大哭。
“宝儿不哭,宝儿不哭。眼泪是小珍珠,眼泪是小珍珠……”
雁荷不是幸运的人,可她总说她是幸运的。因为她已经成功逃出来了,可还有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无法从噩梦中醒来。
两人依偎在烛火旁,汲取寒夜里难得的温暖。凛冬已去,暖春将至,荷花在咕水河中冒了头,就只等东风来时绽放。
等到公鸡打鸣时,码头放行,卫青斋即刻带着雁荷乘船以及二十箱货物水运离开归州。
钟苍茫被扣押在常州,常州有一片海域,海域辽阔,海面无风无波。
官兵那边派了人前去与卫青斋和谈,他们约好在临海的一家客栈里见面。
卫青斋和雁荷都戴着一顶斗笠,白纱藏下的脸隐隐若现。海面的风大,将白纱吹动,茶汤凉了又换,店小二来回走了几趟。
终于在换了三盏茶以后,有人走进了客栈。他身子系着个钱袋子,手中还持刀。走路吊儿郎当,没个正经样。
“哎呦来挺早嘛!”他注意到她们紧盯的目光,故而一眼便认了出来。
官兵捡起桌上的花生米,旁若无人地吃了起来。
吃了好一会儿,或许是见到对面的两女子没做出什么反应来,便伸手过去。
“戴着斗笠做甚?”说着他就想要撩开雁荷的斗笠。
卫青斋先一步制止他的动作:“我们……都是姑娘家,官爷这样做不合适吧?”
看起来这个官兵没打算惹事,被说过以后也是见好就收。
“你们的东西呢?一手交货,一手交人。”
“当然。”卫青斋坦荡道,“等官爷喝完这盏茶,请随小女子来。”
官兵警惕起来:“答应这么快,你不会带了男人吧?老子可跟你说好,方圆几十里都有老子的人,可别耍什么花招!”
卫青斋无奈笑笑:“我们一介女流,又不是做什么见不得光的勾当。我们不是在信上说好了吗,官爷派一个人,而我们两个女子好有个照应。官爷若不信我,尽可去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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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扣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