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因卡纳什如是说

　　维尔格本来打算乘坐火车去的，奈何附近的火车被炸断了，只好徒步穿过石砾滩去到隔壁的一个小镇上。

　　说是戈壁滩，其实是原本的耕地中施加的化肥在受到核污染后形成的结晶状沙砾，这种结晶状沙砾不仅会破坏植物细胞导致农业生产下降，还会影响到附近的居民。所以后来逐渐荒废败落成如今的局面。

　　这种结晶维尔格在实验室也见过，早在两千年前的扶光就记载过，古籍中将了一个典故，形象地解释了它的特性：

　　铗矿遇辐生铗晶，无色，味微酸，可溶于水，剧毒，可致幻。晶投水中，十日，一夫饮井，便觉体达痛，灼烂常，恍惚见体莫自烧，自投火于水，终于水中毙。

　　这种天然形成铗矿本身可以成为很好的工业原料，但因为被辐射污染过，却只能被集中化学处理。铗矿滩上可以看见很多铲除结晶的工人，大多数都是附近村庄的廉价工人或者庄园主的奴隶，看上去都是一百四五十岁的老人，这个年龄刚刚退休，如果不是生活所迫他们应该领着退休工资在家享福。

　　第二世界的有钱人大多都不在行星上投资了，于是行星残破的躯壳就成了见不得光的虫子天然的庇护所，正因为太久见不得光，所以他们才会思考，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东西。

　　拉芙厄尔帕斯旧城遗址——柏淼街

　　一派荒芜的景象，楼房中的混凝土被风侵蚀得沙化了，只剩下空荡荡的钢筋架上爬满了藤条植物，很难相信这个地方曾经是一千多年前的莱松琅的首都，或许那时候还不是莱松琅，不过那都不是什么值得深究的事了。

　　但这座废墟里，的确藏着见不得光的虫子。柏淼街——唯一还能看见些活动的生物的地方，有的时候会凭空冒出几个“人”在广场的空地上游荡，他们就像病毒一样蔓延，繁殖，藏匿在城市地下见不得光的角落，或者是分散成单独的细胞飘在空中。

　　他们是斐迪亚的生命方程和生物工程实验的重要“研究员”，或者说是试验品。斐迪亚和凯文在十年前曾经开展过一个新的研究项目，这个实验主要针对人体DNA和病毒产生的良性融合进行，凯文负责理论生物的推演，而斐迪亚也理所应当经营了生物实验的环节。和凯文不同，斐迪亚更注重产品的质量和速度，他并不想通过凯文一次又一次的理论推演来摸索出正确答案，那太慢了，他是学者，但他也是商人，急功近利的迫切心境促使他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斐迪亚开始借着招收实验助手的名义在第二或者第三世界宣传不需要技术且高薪的工作，打着这个幌子，他很快就找了一大群年轻人，他们有些是自愿来的，也有些是被父母家人卖来的，还有一些是斐迪亚从人贩子手里买来的。

　　讽刺的是，为此他还办了一家孤儿院，专门为了掩人耳目，他也在七年前获得了当时教会颁布的和平徽章。

　　等到一切都处理妥当，他才慢慢露出獠牙，原来，他认为如果真的想突破人类的基因锁，那么最好的实践就是直接拿人做实验。古往今来人们觉得很有名起的科学家都该有很强的道德感，实则不然，他们也许是比普通人更聪明些，但他们也是凡人。譬如著名遗传学家克利亚斯特，一生流连于风月场所。地质学家富兰克林晚年赌博赔光了老本。

　　每年都有几万人死在了斐迪亚的观察箱中，偶尔几个幸存者要么成了不人不鬼举止癫狂的怪物，要么被病毒残害苟延残喘。如果说斐迪亚的实验最大的成功，也许就是创造了这里这些见不得人的东西。

　　“弗兰克，该回去了？”来者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将毛毯披在少年身上“马上就天亮了，我们不能一直在这儿待着了。”

　　“薇塔，我还不想回去，我想回家。”弗兰克接过薇塔递来的一小块面包，塞进嘴里咬了一口。口感很粗糙，像是在嚼一块桑树皮，而且是酸的，并不好吃。

　　“你想去乌欧达吗？那里有很多我们的同伴，等过了这段时间，我会带你们去的。”

　　弗兰克摇了摇头：“不是的，我想回我的家，我来实验区之前的家。”

　　女人也叹了口气，在弗兰克身边席地而坐，跟随者他的目光看向天上的星星，一句话也没有说。

　　“我，还能回去吗？我的母亲是不是还在想我，她是不是很担心我？”

　　薇塔还是没有说话，她没办法告诉弗兰克事实。她那天从押运员手中把重伤弗兰克救回来的时候，亲眼看见，就是他的母亲因为一千贝里的钱把他的位置卖给了先遣队。

　　这些见不得人的东西，反倒是成了斐迪亚接近目标的半成品。与其称呼他们是人，不如说他们是……病毒。

　　一年有二十七舆（月），一舆有五十一元（日），一元又有六十个小时。从历法定论的时候，人类的命运就和宇宙钉在了一起，东君用宇宙周期的八千三百万分之一的时间定义为一年，而现在这个数字已经精确到八千三百二十二万六千九百五十六分之一。

　　弗兰克低头看了看他的双手：“妈妈……薇塔，你说我们和人不同的地方就只是强化了细胞全息化吗？”

　　薇塔摇了摇头：“我不懂这些东西，但这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我知道。”弗兰克自嘲的笑了笑“我们说到底还是那群疯子的实验的残次品，但同时他们怕我们，所以他们才想要把我们赶尽杀绝。都过了这么多年，他们不也还没有成功吗。”

　　薇塔站起身，从铁架边缘退回来“他们迟早会成功的，但同时也会付出代价。”

　　弗兰克从实验区出来就一直跟在薇塔身边，临时据点的小孩子都喜欢叫她妈妈，薇塔对孩子们说乌欧达的伊迪丝妈妈和阿比盖尔妈妈很想我们。他知道，母亲和妈妈是不一样的，他早就知道母亲出卖了自己，心底压着的这个名字，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弗兰克耸了耸鼻子，从空气中闻到了一丝化学处理剂挥发的气息：“我似乎闻到了一些特殊的味道，像是试验品的味道。”

　　他们对这种味道再熟悉不过了，薇塔记得她看见过化验单上浓度直线飙升的处理剂数据，和那些试管中的液体，令人作呕。

　　“哦？是认识的人吗？”

　　“不是。”

　　“他是暂时据点的吗？还是说，是从基地来的？看起来都不太像呢。”

　　“确实，也许是新来的。”

　　“你打算去会会他？”

　　“为什么不？万一是‘同类’呢？”

　　说罢，少年顺着钢架攀上顶端，这上面是一个废弃的电视信号塔，站在塔尖上可以看见方圆几千米的范围。

　　所谓的细胞全息化，也就是他们作为人所具有的病毒的性状，及单体包含全部。其实每个人的细胞都是这样，而斐迪亚的人体实验只是全面强化了这一点，通过注入病毒DNA从而改变人类基因。

　　隔着上千米的距离，少年突然从维尔格背后窜出来：“你是谁？”

　　维尔格属实被这人吓了一跳，仔细打量一番，这人裹了一条破旧的涤纶布，裤脚上的线已经被勾得不成样子，一双眼睛就藏在那兜帽中，带着警惕和探究。

　　那人见维尔格没有说话，便又开口询问道：“斐迪亚孤儿院405号？”

　　这听上去像是某种暗号。

　　“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弗兰克似乎在犹豫，他没办法冒这个险。

　　趁他发愣，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维尔格打算赶紧离开，毕竟像这种精神病，万一发疯把自己掐死在这荒郊野岭的地方……他甚是都不用坐牢的。不得不说，上个月的经历，多多少少都给他留下来点心理阴影。

　　“他看上去不像是从实验区逃出来的，但他身上的确是同类的味道。那？他算是人还是和我们一样的实验体呢？”

　　“万一他真是同类呢？那他会给我们带来什么有用的东西吗？万一他不是呢？他会不会是那群翡翠宫的疯子派来的？会不会是来杀我们的？”

　　思绪回笼，转头才发现那人已经消失不见，少年拢了拢衣领，让自己的脑袋缩进围巾里。

　　薇塔还在那里等着他，见弗兰克回来，将地上的毛毯叠好挂在手臂上漫不经心地问：“见到他了？”

　　“嗯。”

　　“怎么样？问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吗？”

　　弗兰克摇了摇头：“没有，那人不是实验区的，而且他也不知道关于我们的……嗯。”

　　“哦？这么有意思吗？”

　　弗兰克接过薇塔手中的盘子，将剩下的几块面包装进口袋中：“也许只是一个普通人，可能和半年前戴安娜她们遇到的那个卖假首饰的那个金匠一样，都是沾染化学处理剂过多产生的影响。”

　　“也许吧，我们没时间了，已经天亮很久了，也不知道今天那群疯子的侦查无人机会不会来。”薇塔从楼架上一跃而下“我可不想再经历一次半年前的那个中午了。”

　　远在天空之外的林桐最近接到了一个复杂的委托，起因是一个小女孩突然横穿马路时被正常行驶的车辆撞倒，当场死亡，监控摄像头只拍到了事故发生的一幕，而据公安部对图像进行分析，小女孩在横穿马路前多次回头向后张望，似乎是受到了某种惊吓，才导致闯入路中间引发一系列事故。

　　在警方正在调查的过程中，这段监控资料被流入网站中，引发不小的舆论风波，网民清一色地指责画面中不由分说闯入马路中央的小女孩，导致其母亲崩溃自杀。

　　这件事牵扯出林桐的一些不好的回忆，因为警察在对多方调查后发现，造成这件事的元凶，是一个叫鄲玉成的栾稔人。

　　说道这里就不得不提到林桐本来的名字了：林桐，原名鄲玉颖，是栾稔一个无业赌徒的长子，而他的弟弟正是鄲玉成。而他的母亲，是聿泉一个富商老总的女儿，二十六岁被人贩子拐卖给了他的父亲。

　　作为被拐卖来的人，她的下场自然不会好过，第一年生下了林桐，第四年又有了鄲玉成，而林桐出生的时间刚好是日耀潼门，被当地称为灾厄之命，所以林桐从一出生就遭到除母亲以外一家人的嫌弃。母亲给他取名玉颖，颖，禾出头，是麦穗的尖端，是枝桠初生的新芽。

　　这便是他的童年，一个不美好的童年。

　　在八岁一年，趁着父亲不在家，林桐带着再次怀孕的母亲和另一个被卖来的女人逃出了县城。

　　母亲打算带林桐一起回家，但林桐还没见到外祖父，母亲就先去世了。外祖一家得知此事后，外祖母伤心欲绝，外祖父也是动用了些政治的手段将鄲家逐出了扶光联盟。而林桐，外祖父并没有为难他，但也没有承认这个外孙的存在。

　　林桐很识时务，他知道外祖父放他一马已经是给足了面子，不敢奢望什么。最后那个被他救下的另一个女人收养了他，她叫福阳，是个贫穷且善良的慈善家，七年间陆陆续续收养了包括林桐在内的十几个孩子，当年也正是因为听说了有孤儿需要救助的事才落入了人贩子的圈套中。她给林桐改了个新名字：福临潼，虽然他是日耀潼门生的孩子，但福阳还是希望神的赐福会降临到林桐身上。

　　再后来，被逐出扶光联盟的鄲家要求林桐每舆寄回大量贝里，否则就会一直在网络论坛上抹黑林桐的母亲。

　　林桐无奈之下去求见了外祖父，外祖父出手制止了这场风波，而鄲家的一群吸血鬼并不打算放过林桐。他们多次借着与林桐关系骚扰福阳以及孤儿们的生活，并以福阳的性命为要挟向林桐索要钱财。

　　林桐当时理所当然地认为鄲家不敢在栾稔政府的眼皮子底下作什么大动作，于是自然而然无视了鄲玉成和他父亲的大放厥词。

　　而意想不到的是，鄲玉成的父亲精心设计了一场意外事故使福阳被指认为一起碎尸案的凶手，遭法院判处死刑。当时的林桐对这方面不甚了解，更提供不了任何有用证据，所以从那以后，他决定成为最好的社会学者，给他的两个母亲报仇雪恨。

　　他再次改名，将名字中的福删去，只剩下了“林桐”二字。进入了博识宫跟随兰纳德学习政法，后来的法庭冤案引起整个法学界震怒，兰纳德为证明清白自杀。林桐被伯德温接手，他好像是一个很忙碌的人啊，童年几番波折才终于有了如今较为安定的生活。

　　和维尔格不同，他在博识宫给人的感觉似乎总是那么乐观，乐观得有些不切实际。他会鄙视任何负面情绪，也同时鄙视被负面情绪影响的每一个人，包括他自己。

　　而事到如今，好不容易淡化的伤疤又被重新揭开，他和第一世界大部分人一样都是信仰天主叶海亚的，也正因为他信仰叶海亚，所以他没办法逃避命运。

　　林桐从刚接手时的犹豫不决迅速调整过来，这一次他要为他的两个母亲报仇，要亲手送他们下地狱！

　　“叮咚～”

　　门铃被从外面摁响，林桐起身开门，便看见一身正装的伯德温，显然是刚从会议厅出来，他将头伸进来扫视一周，说道：“维尔格还没回来吗？”

　　“啊？他呀，他说本来计划走的路线因为某些原因停运了，得去别的市转线。但是不久前我收到他发的邮件说他搭乘了边防列舰的顺风车，算算时间他昨天应该就到了。”

　　伯德温点点头，又突然想到些什么。“关于鄲玉成的那个案子，你如果实在有压力，我可以接手……”

　　还没等他说完，林桐便连忙摆了摆手解释道：“不用不用，这太麻烦您了，我自己的事会处理妥当，不会影响到工作的。”

　　“临潼，我不是这个意思。”伯德温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你之前的遭遇，所以我觉得……唉，你如果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我。”

　　“嗯嗯，不劳您费心了，您最近一直在忙，是有什么特殊情况发生吗？”林桐笑了笑，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有什么是徒儿可以为您分忧的？只要您年终评审时多在徒儿的报告上美言几……”

　　伯德温一甩袖子，朝林桐后脑勺上轻轻一拍，林桐瞬间装出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嘟起嘴冲伯德温撒娇。

　　“好了好了，你都多大人了还跟维尔格一样。不过最近倒是没什么忙的活了，哦对了，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啊？让您这么上心？”

　　“再过半舆，是兰纳德的祭日，你要跟我一起去看看他吗？”

　　话一出口伯德温就有些后悔了，他不该现在提起这件事的，本来想着临潼可能会找理由拒绝，但他却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这属实有些出乎意料。

　　也许只是自己最近神经太敏感了吧。

　　“还有，维尔格，我……我对不起他，你代我向他转达一下，我不是不相信他，我只是不想再让他受到伤害……我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希望他，也体谅一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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