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雾行

　　左右都回来了，李熹微顾虑许知行的身体，终是没再提即刻出发京城，选择留下先养好他的内伤。

　　她抬头望向周围，靠近北峰那端，山上和山脚处均有一排火光，想来是在寻他二人的“尸首”。

　　北峰定然去不了，又因铁链相连，东、南、西三峰也不适合藏人。

　　唯有山体背侧一处洞穴，隐藏在层层草木之后。

　　李熹微背着许知行来到洞穴，用袖子拂开石床上的灰尘，将他缓缓放下。

　　洞穴是她无意寻得，小时候练功受挫，她便借着练习身法，躲在洞穴里闷闷不乐。

　　后来她逐渐接受了自己不能习得内功的事实，但偶尔也会来坐坐。

　　洞中还留有此前留下的物件，李熹微便提了木桶，装上瓦罐，小心翼翼观察四周后，才拨开树枝出了洞穴，去寻找水源。

　　被带到这来，倒超出许知行预料。没有去到最高峰，他猜测应是赵炎一行人还在山上的缘故。

　　如此便只能慢慢等了。

　　李熹微很快打水回来，生火烧水给许知行熬药。

　　夜晚寒凉，李熹微担忧许知行又着凉发烧，拿出行李中的外衣，盖在他身上。

　　做完这一切，则默默去洞口望风。

　　许知行裹着衣物，眼神复杂地看着洞口的李熹微。

　　赵炎之事，本就是他蓄意挑起。他们一面之缘，李熹微都能如此真心待他，若她自己想走，又岂会留在这四合山。

　　他不过是想算计她，拿到姜师父所藏秘密，赢得赌约。

　　罢了，事成之后，她想要什么他尽力成全便是。

　　而奔波一天的李熹微，只觉身心俱疲、眼皮沉重，随时可能睡过去。

　　她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把近日发生的事情梳理了一遍。

　　这个法子倒是有些管用，但一想到遇事她只能脚底抹油，便觉心中悲凉。

　　如果她同师兄师姐一样，是否就不会因为区区赵炎被追得如丧家之犬一般。

　　可是她努力了，无论怎样，话语都凑不成完整的句子。

　　有时天赋一事，竟也这般残忍。

　　两行清泪自李熹微眼角流下。

　　过去无论练功再苦，她都没掉过眼泪，当她能独立攀上北峰顶时，还暗自得意过。如今看来，在这武林之中，不过是一只随时可以碾死的蚂蚁。

　　李熹微不敢哭出声，这里除了她之外，还有个武功更差的师弟，若她都扛不住，师弟岂不是更加慌乱。

　　李熹微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但鼻间急促的呼吸还是出卖了她。

　　许知行感叹，看着行事有些章法，内里还是个小姑娘。

　　他停止调息，用手指轻捻一点安神药，以内力推发至李熹微面前。

　　清甜的香气在李熹微周围散开，奈何她因哭泣堵了鼻，只闻得到很淡的味道，淡的仿佛这山间的清风。

　　下一秒，她就在沉睡在这清风之中。

　　等李熹微呼吸放缓，许知行才起来，踱步到她旁边。

　　许是在山上练功的原因，李熹微的肤色并不如京中贵女那般白皙，但此刻她脸上残留的泪痕，如蜻蜓过水一般拨动了他的心弦。

　　许知行缓缓蹲下，抱起李熹微将她放在他躺过的石床上，再用拇指擦拭她眼角的湿意，动作轻柔，仿佛眼前之人是世界罕有珍宝。

　　李熹微在洞口守着是担心赵炎发现踪迹，他却没那么多顾虑。

　　不用他吩咐，训练有素的暗卫自是伏在洞口周围，怎会让赵炎找上门来。

　　安置了李熹微，许知行继续运转内力调息。

　　更深露重，石床比不得木床，寒气渐渐侵袭。

　　李熹微没有内力，被冻得手脚冰凉，梦里都是下雪之景。

　　“冷……”

　　呓语自口中而出，倒是提醒了许知行。

　　他脱下外袍搭在李熹微身上，食指中指并拢，往她体内打入一道内力，既能御寒，又能在天亮前消散。

　　李熹微醒来，看见的便是自己盖了两层外衣躺在石床上，许知行靠在石床边的景象。

　　自己受了伤还把床让给她睡，在一旁蜷缩着，是不是傻。

　　李熹微蹑手蹑脚起身，嘴角噙着她都没察觉的笑意。

　　平日这个时辰她是要练功的，现在有所不便，不妨出去采摘些野果，果腹且生津。

　　昨夜起了雾，清晨的草木上凝结了水珠。李熹微悄无声息在林间穿梭，偶有踩花借力，那花瓣上的露珠都不肯掉落，当真是来去无影。

　　洞外的暗卫无不惊讶，究竟是何种身法，不用口诀便能施展，还如此精妙。皇宫里怕是都找不出来第二个。

　　他们纷纷在心中猜测，公子不远万里赶来这四合镇，怕是为了此女。

　　事实上，许知行来到这里，是为她也不是为她。

　　那日，他进宫与太子下棋，闲谈中提到当今武学大同小异之事。

　　太子认为口诀功法威力大，应是世上最厉害的武学，他却不赞同。

　　或许因为种种原因，流传下来的武学仅此一个，但不适合每个人。

　　他就不喜一招一式甚至是轻功，都得念一串口诀，且越长越好。

　　他曾观看过演武，场面有些过于吵闹。

　　幸而皇室功法可以默念口诀，否则要在敌人出招前念完那一长串口诀，在他看来，像极了冷宫里那些疯了的娘娘，不知在叨咕些什么。

　　许知行还记起他当年挑选暗卫时，其中一人因紧张念错口诀，被打得吐血一事。

　　纵然此功法有千种好处，但也不该一枝独秀。

　　因此，他与太子定下赌约，若能找到不用此方法便能击败众人成为天下第一的人，便要答应他一个请求；若做不到，他就应了出仕的要求，于朝中尽心辅佐太子。

　　许知行不喜那些说话绕三分之人，相处起来着实累人。

　　恰逢李熹微的师父游历京城，又与他母亲熟识，偶然提起了四合山的事，却不告知具体的情况，只说让他自己同李熹微一道探寻。

　　集会那晚易装，本就是试探之意，不成想这姑娘对陌生人有所警惕，对他这个刚认识的“师弟”却没有丝毫怀疑。

　　只是他也不好直截了当提那最高峰处，怕连这个身份都维持不住，才有了赵炎后续这些事。

　　武功不是一朝一夕练就，虽说给了许知行十年时间，但若真从幼童培养，十年也是远远不够的。

　　是以，他才如此心急。

　　如今看来，赵炎一行人不走，李熹微便不会再登那北峰。

　　昨夜他扰乱了她的思绪，引导她回到四合山，却不知她心中做何想，此后又是如何打算。

　　正想着，李熹微拨开树枝，捧着野果进了来。

　　许知行接过果子，照例道谢，状似不经意问道接下来的计划。

　　李熹微一时半会说不清楚，便折了树枝，在地上写下计划。

　　最终还是要去京城，只是现下为了他的身体，才留在此处养病。

　　看来短期内还没有走的意图，既然这样，他就顺水推舟，留下来好好“养病”。

　　吃完果子，李熹微开始无所事事，她坚持了十年的剑法，除了招式外，什么也没练成，总不能自揭伤疤；又不能练习身法，洞中委实伸展不开。

　　她用手撑着脸，发出一声叹息。

　　看着她气鼓鼓的小脸，许知行倒觉得十分有趣，询问道：“何故叹气？”

　　李熹微眼睛都没移动一分，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声音闷闷的，“无趣。”

　　许知行想，不妨与她聊聊武学，一来打发时间，二来探听消息。

　　许知行选择从最基础的功法入手，李熹微兴趣缺缺，但还是认真解答了他的疑问。

　　二人你问我答，说了不少。

　　许知行却没得到任何有用线索。

　　门派武学与身法，他已从姜师父处得知。观其功法，霸道有余，后劲不足，在武林中有一席之地，却难登武林之巅。

　　然而姜师父却说得如此肯定，倒教他也忍不住猜测一二。

　　按理来说，身怀绝学，应当是要自己修炼的，姜师父态度不明，难道说这绝学需借助其他才能练成？

　　莫不是什么邪门歪道？

　　很快许知行便否认了这个想法。

　　又或是像他那般使用机关暗器，非富裕之家不可得？

　　这倒是有可能。

　　李熹微曾对赵炎说有法子带他们上山，姜师父也提过李熹微能带人上山之事。

　　最高处的山峰垂直陡峭，表面光滑难以攀爬，李熹微虽身法敏捷，也跳崖下山毫无损伤，但前提是有力可借。

　　那便十有八九就是机关之术。

　　或许按下某个按钮，通往峰顶的路便陡然出现。

　　毕竟，当初李熹微见着他那把伞，一点惊讶之情都没有。赵炎并左右护法都藏不住震惊之意，何况她深居高山之中。

　　许知行故意提起对机关颇有兴趣，双眼盯着李熹微的脸，不放过任何细微的表情。

　　李熹微哪知他心内藏有十八弯，一五一十道出，这门派里，确有一本精妙复杂的机关藏书。

　　她写字很快，没有丝毫犹豫。许知行拿不准她的态度，反倒不太确定之前所下定论是否正确。

　　谜底究竟如何，还需上山才解。

　　李熹微看过那边藏书，书上所画机关一环扣一环，每个节点千变万化，制作工艺不俗，非寻常人家能做出。

　　凭四合山的能力，自是走不了这条道路，也便歇了心思。

　　她观白衣男子，一手暗器出神入化，等闲之辈近不得身；往日是穷了些，可如今有了这富贵人家的“师弟”，便萌生了学习之意。

　　救命之恩，应当相报。

　　许知行主动提起，正中下怀。

　　李熹微追着问那机关如何打造、如何发送暗器……

　　许知行恰好也想知道李熹微了解多少，拣了些简易的机关说与她听，又手把手教学发射暗器。

　　二人就这样，在山洞里过了几天不问世事的日子。

　　然而，在外面，早已炸开了锅。

　　不知是谁将四合山有绝世武功秘籍的消息放出，引来各大江湖人士。

　　赵建不得不动用盟主令，将一干人等拦在四合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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