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个皇子腌酸笋

　　来到厢房，应鸿点上油灯，从木柜最上层翻出药箱。他冷冷问道景珵：“你这伤怎么回事？”

　　八皇子心有定数，面不改色地撒起谎：“前几天遇到那些山匪，被他们的狗咬的。”

　　“被狗咬的？！”应鸿翻药瓶的手一滞，五官极近扭曲。

　　景珵却坐在灯前，一脸淡定道：“嗯。”

　　应鸿心中一口恶气不知往哪发。

　　心想，那些山匪也太不做人了吧！怎么抢了人家包袱还放狗咬人。这下怎么办，被狗咬是不是要打破伤风？这时代的破伤风是什么？金创药还是金黄散？要怎么用？用了能治好吗？

　　应鸿遇到棘手事容易急，病急乱投医，直接问起伤患：“被狗咬了是不是去城里医馆看看比较好？”

　　景珵清挺的眉毛微垂，心想还是不要去城里打草惊蛇，免得暴露行踪：“小伤而已，不必如此麻烦。”

　　“这算哪门子小伤？”应鸿怫然不悦，道，“咬你的是条正常家狗还是疯狗？要是疯狗千万不能耽误救治，会出事的。”

　　狂犬病啊！会死人的！

　　景珵没急着回话。

　　他知道他那太子皇兄手段不是一般的毒，豢养的狼犬都是吃人肉长大的。个头大，性格残暴，见人如见猎物，一扑上去便会往死里咬。牙齿的毒也相当狠烈，能在一刻钟内毒死一只野兔，凶猛程度完全不是街上疯狗能比的。

　　好在景珵自幼习武，身体力强。前几日与太子死士交锋，虽寡不敌众被狼犬咬了一口，但他耐得住毒性，又懂一些岐黄之术，能将伤口里的毒慢慢清除。

　　若非如此，以那毒的厉害，他恐怕早已命丧黄泉。

　　景珵念及前几日的事，瞳孔忽变深邃，仿佛左臂里的犬毒并未清除，而是全都灌进了眼睛。他淡淡道：“只是山匪豢养的山犬而已，作威风的时候不慎把我咬了一口。”

　　应鸿却一惊：“山犬？！那不就是家不家疯不疯的野狗？这被咬一口还得了？”

　　他被不存在的山匪气得发抖，旋即从床头拿上外衫，说：“走吧，我带你去城里医馆看看，别耽误时间了。”

　　景珵脸色漠然：“我这伤已经敷过药，没有大碍，不必再去医馆。”

　　应鸿没搭理他，火急火燎收拾起药箱，备上夜灯，打算夜里出行。

　　屋子里寂静，一举一动都被无限放大。景珵被这股躁动影响，有点坐立难安，心想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便跟应鸿说：“灶房里不还热着汤吗？小老板是要放着不管了？”

　　应鸿用火柴擦出火花，飒一下，亮彻了整屋。他点上夜灯，说：“晚些回来弄也没事。”

　　景珵感觉火烧到了眉毛。

　　他起身拦住应鸿提灯的手，语重心长道：“小老板，你的这份心意我收下，我很感激。但去医馆……真的不必了。”

　　是的，真的不必。

　　太子的人还在城里，他这一去，等于是自投罗网。

　　应鸿不会读心术，不知道景珵真实想法：“什么有必不必。你现在是伤患，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把伤口处理好，不要落下病根。”

　　景珵说：“不过小伤，不会——”

　　应鸿恼了：“被狗咬不是小伤！”

　　他语气加重几分，又说：“狗身上的细菌很多，一旦被它咬，细菌感染伤口，滋生严重是会要你命的！你别不当回事！”

　　应鸿坚如磐石的声音在厢房里回荡，萦萦绕绕，像漆黑夜里的一丝月牙白，留在景珵耳畔，弥久不去。

　　景珵有些发愣。

　　他不太明白应鸿说的细菌、滋生是什么东西，心里只喃喃道：我的命……我的命也不过是条烂命，当不当回事都一样。

　　——可应鸿的声音似乎不允许他这样想。

　　屋外远处，吼声惊动了村里的狗。狗吠幽幽传来，忽弱忽强，如在人心上挠腮。

　　应鸿更加担心景珵的伤，提起夜灯，拉开木门，说：“走吧。趁天还没大夜，路好走，赶紧进城去看看伤口，别再耽搁了。”

　　景珵坐在烛火前不动，像一座白石雕塑，丰姿绰约，让人猜不透那颗心在想什么。

　　良久，他扶桌起身，从一旁木柜里拿出药箱，借着明光，拣了几个药瓶。闻了闻味，确认是需要的药粉，便拿出放在一旁。

　　“我自幼喜读医书，略懂一些岐黄之术。”景珵看着门口的应鸿，说，“前两日受伤时，这伤就已经被我处理过，可以不用再去医馆，小老板不用担心。现在只是动及伤口出血，有你这些药，已经足够。”

　　他一顿，又特意卸下包扎伤口的衣布，说：“能否烦请小老板替我打盆热水，以便我清理伤口。”

　　应鸿愣在门口，脸上还有点余火未消。

　　他本以为自家伙计会听老板的话，老老实实跟着他走，哪知阿四竟露出伤口，故意作起“秀”给他看。

　　应鸿这才知道……

　　自己是彻底败给了这个闷蹶子。

　　先礼后兵，先斩后奏，先跟你迂回再卖惨，博得软柿子同情，再在上面撩拨心弦，反复横跳。

　　好一个读书人啊！计俩用得挺全的。

　　厢房里顿时寂然。应鸿深叹了口气，心想作罢，谁让蹶子长得好看，说的话都好听几分，遂不情不愿地放下夜灯，匆匆去到外头打水。

　　景珵目光跟着应鸿而去，面容一展，方舒了口气。

　　***

　　景珵左臂的伤相比前两日，溃烂程度已经好转许多，但血与脓模糊了被咬的皮肉，留下一圈绽开的口子，糜烂药草混在上面，令人触目惊心。

　　景珵用应鸿打来的温水，轻车熟路地处理起伤口。

　　应鸿在一旁看着，景珵每碰一下，他的背脊就跟着一紧，仿佛挨咬的人是自己，动一下，便痛定思痛。

　　景珵却不以为意。他将擦了污血的毛巾放进水盆，跟身边的应鸿说：“我一人孤身在外，难免会碰伤，只要不是伤及心肺，我都能自己处理，小老板其实……大可放心。”

　　应鸿眉心一跳，沉默着没说话。

　　活了二十三年，他自认不是个遇事能绝对冷静的人，尤其对身边的人。

　　虽然和阿四相识不过一天，了解程度连表面都谈不上，但不知怎的，就冲阿四刚刚在灶房里担心他没歇好这点，应鸿便觉得阿四这人能处。

　　所以看到他不紧不慢的样子，应鸿急了点——替他着急。

　　应鸿胸口努着一堆话，如茅草堵塞，难以顿开。片刻，他似是想通了，声音轻轻的，像从门缝里挤出几个字：“我刚刚……我刚刚也不是故意冲你说话那么大声，你……你别见外。”

　　应鸿尾音几不可闻，景珵却听得清清楚楚，一愣，没刹住，药粉洒了许多。

　　白色药粉铺在血淋淋的伤口上，景珵吃痛，太阳穴突突直跳。

　　可仓卒之际他却发现……

　　这痛……好像痛不到骨子里。

　　景珵再难维持面不改色的模样，收了药瓶，跟应鸿说：“你能不介意我隐瞒，我就已经很知足了。”

　　他话里有话，意在指自己的皇子身份。

　　可应鸿哪听得出，只道：“你不就是嫌麻烦我？但我今天既然招了你做伙计，就得对你负责。以后再有这种事，千万别再隐瞒。”

　　毕竟《劳动法》上面可是规定了，老板要保障员工安全，防止事故伤害，确保员工身体健康！

　　景珵神色微漾，不知该答应还是不答应，兀自低着头，拿起纱布缠伤口。

　　“小老板！灶里的火熄了。”

　　外头的王娘子喊道。

　　应鸿闻言，瞬如惊弓之鸟弹了起来。心想完犊子，把汤给忘了，随即应道：“来了！”

　　他卷携夜风匆匆离开，房间冷不丁只剩下景珵一人。

　　景珵停了手中动作，抬眸，望向应鸿的背影——夜风里，应鸿精健的身影略显单薄。可辉月泼洒而至，他又如银铠加身，安定如泰山。

　　景珵胸中一紧，心底那汪毫无生命力的死水忽地泛上涟漪，起了一丝波澜……

　　***

　　芒种一过，山上的竹笋便开始满林子长，是有“柴门密掩断行人”的意思。

　　景珵跟应鸿在山上学了两天挖笋，又学了两天腌笋，已经能光荣肩负起腌酸笋的重要任务，独自挑大梁。

　　按照应鸿小老板的指示，景珵需在接下来一个月里完成三百斤的腌笋指标。

　　此事事关螺运鸿未来一年的营生，景珵势在必行，不得偷懒。

　　但其实……

　　他三天就能把这事搞定。

　　景珵长在皇家，吃的是珍馐美馔，学的是文韬武略，骑马射箭，样样精通，一天一百斤的酸笋对他来说简直绰绰有余。

　　但为演好书生角色，八皇子可谓苦心孤诣。每天来回的路上，背着十斤笋，用宫里娘娘漫步御花园的速度，逛起乡野风光。

　　霍城是个风水宝地，山水旖旎，空气清新。

　　景珵有时来了兴致，还会在山里美美睡上一觉，直至太阳归山，才龟速下山。有时回家遇见河边捞螺的应鸿，两人便就地捉鱼逮虾，寻欢作乐，闲云野鹤的日子过得相当快活。

　　景珵夜里时常想，要是临物府那几个整天提刀弄斧的手下出现在这里，要把他逮回去，他定会直接跟他们翻脸，绝不留情！

　　这种潇洒快活的日子此生难求，谁都不准来掺和！

　　而这几天，景珵还发现了应鸿一个秘密，日子更是乐趣丰盈。

　　他和应鸿住的厢房里，左右各一床榻，中间有两个柜子，一个是装杂物的木柜，另一个是书柜。

　　书柜里有一些藏书，像什么四书五经、《三国演义》、《水浒传》等等——都是景珵幼时看过的，百无聊赖只能翻来重看。

　　但看完之后，景珵发现，书柜下层居然有个暗格，里面藏着惊天大秘密！

　　里面放了几本蓝封书册，作者署名“江鸟”，字迹扭扭歪歪，一看就是小老板的字。

　　那些书名很奇怪，叫什么《重生之应傲天的一代宗师之路》、《鸿人修仙传》、《最强魔法师》、《农业帝国之开局三个亿》、《当我成为机械哥斯拉》。

　　景珵兴致盎然，翻来看了看。

　　这一看……

　　他算是彻底折服在小老板手里！

　　书中故事精彩纷呈，曲折波涛，描绘的世界天马行空，有什么隔空传输信息的手机、电脑，还有修仙系统、金丹妙药、恐龙世界、科幻王国，比那些四书五经、怪谈志异有趣多了，煞是好看！

　　除此之外，小老板还私珍了一本分类为都市言情的《霸道总裁爱上我》，是小老板从女子角度写的章回体爱情小说。男女主人公经历曲折，爱恨纠织，感情细腻动人，犹如另一个世界的崔莺莺和张生，让景珵这个万年冰都读得感激涕零。

　　厉害。

　　妙哉。

　　景珵觉得，小老板若是从文，必能成为一代豪才！

　　这天，景珵捧着《霸道总裁爱上我》二刷，正看得津津有味，外面却突然传来动静。

　　是小老板回来了。

　　小老板午间要从店里回来一趟，给林阿嬷送饭，这下多了个阿四，回来便更加准时。

　　景珵二话不说把小说塞到枕头底下。

　　动作间隙，应鸿推门而入——他闷声呵了口气，顶着张苦瓜脸，边脱衣服边往床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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