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知偏误

　　许今安一口气从七楼跑下一楼，又一路从小区后门走出去，在后门附近的便利店买了一根两块钱的老冰棍，狠狠咬下几口才逐渐冷静下来。

　　夏天傍晚，天气还是很热。冰棍大概是最怕热的，从包装袋里拆出来还没几分钟，四周都开始融化了。

　　许今安和店员要了几张纸巾把手擦干净，还顺便擦了擦自己额头上一路忍气忍出的细汗。

　　担心冰棍继续化水，许今安赶紧又咬了一大口，大块的糖水冰块在嘴里越含越小，冻的嘴都麻了。糖水冰棍虽然不如别的冰激凌来的花哨，但是却是大夏天里最解暑的。许今安从小就爱吃这个，便宜又止渴。

　　许今安不想回家，也不知道去哪里，带着烦乱的思绪，吃着冰棍漫无目的地闲逛。从外面绕着小区走了一圈，快走到正门的时候看到小区门口停着一部看起来就不便宜的车，旁边站着魏舒，一只脚还横在车门上，正在和车上的人说话，表情看起来不是很好。

　　魏舒本是考完最后一科照旧叫了辆车回来，却不想刚下车就见到他爸的秘书就等在小区门口。他现在对车上的人并不待见，对他说什么也并不想听。

　　车上的人想下车来跟他说话，他一脚抵住刚打开的车门，把人按回车里：“小林叔叔，我也差不多能猜到你要说什么了，长话短说吧，说完我就该回去吃饭了。”

　　“小舒，魏总让我来接你回家住。”被堵在车里的小林也没有生气的样子，只是兢兢业业的传达上司交代的话。

　　“回家？谁家啊？家里有谁啊？既然他说是家，他自己怎么不回？”魏舒说着伸手把小林耳朵上戴着的蓝牙耳机扯来：“魏总在听吧？你给我一字一句听清楚了，你什么时候回国给我妈扫一次墓，你就什么时候有资格管我。”

　　说完把耳机从窗户丢回去，转身就准备走。小林，没有完成老板交代的任务，也有些着急，喊了他一声，想拉开车门下车拦他。

　　魏舒脚步一顿原地掉头走回来，再一次抬脚对着将开的车门又是一下，车门顿时瘪了一个弧度。他微微低了身子对车里说：“小林叔叔，该去修车了，记得让魏总报销。”

　　这回小林终于是没再做声，魏舒就径直走了，在旁边的小店里买了包烟。小店门口有几张平时老大爷们打纸牌用的小板凳，魏舒随便挑了一张坐下，从烟盒里拿出一支烟点上。

　　魏舒其实没有什么烟瘾，甚至也不会抽烟，他买烟只是看到小林还在路边，故意做一些出格的事情想要气一下魏立文。

　　魏舒自嘲笑笑，自己也是天真，这种又事情怎么会气到魏立文呢。

　　对烟的好奇好像是每一个青春期男孩都会有的，魏舒第一次抽烟也是和元旦，还有以前几个玩的比较好的邻居一起抽着玩的。有一个胆大的从他爸爸那儿偷偷拿了一盒烟，于是几个男孩就一起偷偷猫在花园里学着大人的样子抽烟。

　　尼古丁和焦油对于十岁出头的小孩来说还是太冲了，包括元旦在内的几个人吸了一口之后纷纷咳得上起不接下气的，魏舒也呛得不行。

　　但是他又不想在同伴面前丢了面子，摒住呼吸轻轻吸一口就赶紧吐出来，还要学电视上那些大人一样，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

　　结果他成了这帮小孩眼里最快学会抽烟的，被崇拜了好长一段时间。尤其是元旦，他一身烟味地回家，被他妈妈瞬间识破，挨了好一顿揍，并由此莫名其妙地对魏舒更加敬佩。

　　魏舒对此也感到很疑惑，就算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对象不应该是他妈妈才对吗？

　　魏舒的身高曲腿坐在小板凳上实在是有些憋屈，于是他把曲起的腿伸直，左右晃晃，随意伸展了下，那支烟就夹在手指间，慢慢燃起袅袅白烟。

　　他想起了他的妈妈，如果妈妈还在的话，肯定也是不喜欢他吸烟的。要是他那天一身烟味的回家，妈妈可能也会很生气，但他猜妈妈应该不会像元旦他妈一样动手揍人，那妈妈会怎么样？

　　他发现自己想象不出来，他对妈妈的印象其实已经很模糊了，妈妈去世的时候他才六岁，实在是太小了。

　　正想着，手里的烟突然被人抽走扔到地上，那人还没忘把那半截烟给踩灭。

　　魏舒心里本来就烦，被整了这么一出，火一下就窜了起来。

　　“你谁啊！”

　　魏舒刚抬起头，竟是那个虚情假意的邻居许今安。

　　怎么又是他！

　　许今安刚踩了烟头就往魏舒伸长的腿上踢了两下，把魏舒还没来得及骂出口的话堵在嘴边，说道：“喂，你才多大啊你？叼着根烟在这里演的什么颓废啊？”

　　真是莫名其妙！

　　他抽不抽烟和别人有什么关系啊！

　　更何况他一口都没抽！

　　魏舒被许今安问的火大，正准备撑着膝盖站起来，却被许今安伸手按回小板凳上。

　　卧槽？

　　魏舒这回算是知道小林叔叔被他堵回车上的时候是有多窝火了。

　　“你发什么神经啊？！”魏舒抬头冲站在面前的许今安喊道，还甩了甩肩膀想把许今安的手甩掉。

　　许今安手上发力，把挣扎的人又按了回去，用空出的一只手指着魏舒的鼻子骂道：“骂谁呢你，张口闭口就是神经病的。我有时候真不知道你们这些小孩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东西！”

　　“一天天拽的二五八万的拽给谁看啊，啊？你知道别人一天天围着你们转来转去有多累吗？你知道你们老师操心你的事把电话都打到我这儿来了吗？”

　　“刚刚那车里的是你家长吧？你爸？还是你妈？怎么，又操着你们那些少爷脾气把人给气走了？看你家那车挺贵的吧，您一脚就给踹瘪了。富二代啊，一点都不心疼钱呗。那是你的钱吗？别人辛辛苦苦赚的钱在你们看来就是天生该掉进你们口袋里的呗？”

　　魏舒被这劈头盖脸的一顿骂给骂懵了。

　　这人谁啊！怕不是真的有神经病吧！

　　魏舒搞不清楚状况，但确实被人戳着肺管子骂地每一条都精准踩在了雷点上，顿时怒从中起，蓄力一把掀开许今安按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站起来推了他一把，不甘落了下风，也朝许今安喊道：“你他妈谁啊？管的比太平洋还宽？！老王是你爸吗？他让你管什么你就管什么啊，关你他妈的什么事啊？”

　　许今安被他这一推向后踉跄了几步，但随即上前又按住了魏舒的肩膀把他往后退，抵在他背后的墙上。

　　傍晚正值下班回家的高峰点，小区门口来往的人不少。但眼看着两个个高的男生起争执，没有人愿意淌这趟浑水，生怕一不小心殃及池鱼，所以都只是好奇地往两人这边瞟几眼就赶紧离开。

　　许今安毕竟年长魏舒几岁，身高也比他高出将近一个头。被许今安推着后退又制在墙上的一瞬，魏舒被他压制性的低气压惊到错愕，一时间还有些惶恐。

　　从小到大魏舒都没有被人这样指着鼻子指责过，他闹得最凶的时候，他爸也只是同他争执几句就摔门出去，连老王也只是表面上凶几句，他好像从来没有见过谁真的冲他发大火。

　　他甚至恍惚地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但就听见许今安的声音完全不是之前听过的那种平和的语调，甚至可以说是在吼：

　　“你少给我一口一个你他妈、我他妈的，从小没人教过你说话的时候嘴巴要放干净点吗？觉得自己很酷吗？”

　　“你们这些小孩天天就是这么觉得是吗？别人为你们做什么都是多管闲事是吗？嫌你爸妈多管闲事怎么还享受别人的劳动成果啊？自己离家出走出来住就觉得自己独立自主了是吧？这房子不是你爸妈的钱？这么有本事别花啊！我看你门口这两天天天都放着外卖盒子吧，这钱也是你自己挣的？天天享受着别人的辛苦付出的结果，还这么不知好歹，我看你就不姓魏，你姓白吧，白眼狼的白。”

　　一口气连珠炮似的吼了一长串，许今安却突然泄了气，脑子一片空白。他深深叹了口气，制住魏舒的手也渐渐松了力。魏舒也被他吼的精神有点恍惚，一时间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只是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动作靠在墙上。

　　最后还是许今安先反应过来，他知道自己失态了，甚至是自己二十多年人生中最失态的一次。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看到魏舒和他家里人吵架的样子，看到他坐在士多旁边的小板凳上抽烟的样子，他就不自觉想象他父母无奈着急的表情，想到来逮他的王老师，甚至还想到被许周气到跑出家门的自己。

　　本来觉得这个小孩很酷的想法瞬间破裂到稀碎，本来被糖水冰棍压下去的怒气又“蹭”一下冒起来，就不受控制的把一个才见过几次面的人狠狠骂了一顿。

　　许今安悄悄看了一眼面前的魏舒，这个小孩估计也没见过这种场面，先是和家里人吵了一架，本来心情肯定就不好，又被自己抓住一顿斥责，简直就是无妄之灾。

　　确实是自己的过错，许今安心里这样想。

　　但他好累，他不知道应该怎么样解决现在这种一团乱麻的局面。

　　他又一次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站直了身子，对面前的魏舒微微颔首，轻声说了句“对不起”，就匆匆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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