弛豫

　　魏朝和高洋坐在中间的桌子上，隔开了两岸的洪水猛兽。高洋还是带着他的墨镜，吊儿郎当地抖着腿，反观一旁栾竞川道貌凛然地坐着，丝毫没有受到自己是个“伤兵”的影响。
　　双方先审理的是张定平的事。张定平板上钉钉的证据下，也无漏子可钻，最后只能被判剥夺所有财产归还荐安，即刻遣送回国。
　　这一场结束之后，双方准备休息一会儿。泸择驻军这边心里非常不服，对岸各位则是背挺得更直溜了。
　　杨一木正在整理一下自己记录稿，李鹏溜达溜达地来到杨一木的身后，自从昨天看了杨一木自信、张狂的表现，心里对杨一木更是崇拜加佩服。
　　“杨哥”，杨一木回头一看，原来是这个二世祖，“杨哥，你昨天简直是帅炸了，从此以后你就是我哥。”李鹏一脸佩服的样子。
　　杨一木懊恼自己怎么把他招惹上，放下手上七股八杂的东西，急忙推脱。
　　“杨哥，从此以后有什么事，我能办到的一定给你出力。”杨一木心里想着这李鹏的父亲也算是一方奸商，李鹏应该是物极必反的产物。
　　李鹏眼睛转扭了一圈，想到了什么，说：“这老头，太不要脸，那么点钱就把我们脸面丢了。”
　　杨一木说：“钱怎么说呢?有些人生来就拥有一切，对于这些他可以豪掷千金，目空一切。有些人物质贫瘠，认为它代表一种更体面的生活。这都是每个人的选择，但尊严不一样，它不是任何物品，多少金钱可以代替的，也是靠逞凶斗狠来显摆的。它是自我的要求，是人性的光辉，是走尽万水千山，受尽酷暑严寒，你是否还会做出当年的选择。”
　　李鹏：“……”
　　杨一木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等你成为真正的军人，你就知道了。”讳莫如深还是敷衍了事，杨一木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回答他。
　　“你们在聊什么?” 栾竞川突然一声，人也不知从何时溜到李鹏身后。
　　栾竞川刚才就注意到了这两人在密谈什么，出于是李鹏的队长的考虑，他得保护李鹏这个混吃等死的二世祖，免得这小子又被杨一木一脸纯良的表情，无故坑骗。
　　“没什么。”杨一木自信地回答。
　　栾竞川站在一旁，盯了盯李鹏：“还不过去坐着，你一天训练不好好训练，连坐都不给我坐好，丢脸给我丢到国外去了。”
　　李鹏被骂得低下了头，灰溜溜地跑了回去坐着。
　　伍莫坐在李鹏旁边像个石头一样，几个小时动都不动，要不是偶尔眨下眼，真就以为是块石头。伍莫这个位置，刚好将杨一木与李鹏的动向看得一清二楚，以前在外经历时学习过读唇，而杨一木与李鹏说的话也全入他“眼”。不知怎么回事，他和杨一木从未见过，杨一木却异常合他眼缘，或许是他见多了顺流而下的舟船，偶然发现其中的一只帆船偏要逆流而上，它虽不从众，但它道路也不见得是错的。
　　张定平的事简单，两个小时不到，都理了一个遍，现在算是到了重点对象，双方都是在摩拳擦掌。
　　“一只眼”一脸不屑的样子，即使认出有荐安军队的人，但他还是脖子扬起，目光斜视。仿佛不是我们审他，而是他审我们。
　　高洋率先开口：“杜诚，荐安和川市饮水镇人，是当地原石采集厂的工人。”
　　杜诚瞎了一只眼，只剩下另一只眯缝眼，明明耳朵完好无缺，却是装聋作哑的一把好手。
　　高洋继续说道：“老实交代，这里有荐安自建军，我们会为你做主的。”
　　杜诚转过头来看着高洋，说：“荐安还有军队啊？”杜诚问之后大笑起来，“我以为荐安现在都归泸择管了！”
　　高洋说：“我们现在是帮助你，不是来害你的，没必要把我们当成仇人。”
　　杜诚说：“哪有什么仇人不仇人的，我虽没受过什么教育，但输就输了，没什么好狡辩的，你们尽管问，我看我心情回答。”
　　栾竞川听得火大，这人什么调性他看得一清二楚，连同伴都可以出卖，害人不手软，杀人不眨眼。让他忽然想起以前受训时，他们教练员讲课时就说过这荐安是个穷山恶水出刁民的地方。听的时候他跟伍莫年纪差不多，那时少年心气，认为人心存一善，必有一报。不能以自己的想法推测别人，那怕是恶意。可是见识这么多风雨之后，心里的麻木与惰性不知何时开始生长，他有时真想一枪解决掉所有麻烦，但心底也会有另一种声音告诫自己不该这么做。
　　栾竞川拍了拍桌子：“现在你们有工作，有钱挣，为什么要做这些偷鸡摸狗的事?”
　　“什么叫偷鸡摸狗?那明明都是荐安土地下挖出来的，它都属于荐安。”杨诚恶狠狠地盯着栾竞川。
　　栾竞川知道在情理之下，他们是侵入者占不了这个理，“你是原石采集厂的，你应该知道每个原石的采集都是你们的补助，换句话就是你们的工资，如果这些石头失窃成功，有多少人，因为你们，这个月或许几个月都没有工资。”
　　“我没想那么多，我穷怕了，我只想轰轰烈烈干场大事。这么多年，我太累了，那点东西，够我们几个几辈子不愁吃穿了，不就是死吗？谁怕?”
　　高洋接着说道：“你应该还有家人吧?你一个人逃了，她们怎么办?”高洋来之前也做了调查，查到了这人的老婆在泸择，几年前去了泸择就跟着一个泸择人结婚了，还有女儿也在去年因病离世。高洋他很清楚他就是要扒开脓包烂疮，让所有人瞧一下，医治患者的所谓医术不过是场庸技。
　　不知是触碰到了什么，杜诚半天开不了口，吸入了大口气，下定决心般，说道：“我女人嫌我穷，跑到了泸择去，说是到那里找工作，这么多年也没个消息。我女儿…”杜诚低下头趴了一会，在抬起时，包扎眼部的纱布沁出了血水。“我女儿……她很乖，也很努力，从不让人操心，她在你们泸择人开办的学校读书，那时我在想我这辈子就这样过吧，只守着我女儿就好了。可是上天连我这点念想都夺走，我女儿病了，我所有的钱都不够，她在我身边咽了气。我每天努力的工作，原石——你们口中的宝贝，在我眼里不过是块长得好看的石头。就算每天都能摸得到这些天价的东西，可我还是掏不出我女儿的治病钱。”
　　刚才明明热火朝天，不是来自于暖气管里温度，是胸中凶横的敌视化作一批批木柴，燃烧起来。但现在室内本来是吹不到风，可在场都感受到空气中的寒气在飘荡。
　　栾竞川的心地与外表相反，越是强悍，心里却越发柔软。他耳边听见了受伤的人在雪地里痛苦呻吟、翻滚挣扎。坚定着心神说：“你或许有个悲惨的经历，但我绝对不会原谅你，你伤害了我的战士，破坏了规则，犯了错就一定要受到惩罚。我坚决会处置你。”
　　栾竞川说完直直地盯着他，杜诚他的一部分永远随着女儿的离去丢失了，他对被他伤害过的人，不管是泸择人或是荐安人，眼中飘过一丝情绪，或是羞愧，或者自责，或者是后悔。
　　杜诚说：“我什么都没有了，还在乎什么？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高洋问道：“枪是怎么来的?”
　　杜诚说：“我捡来的。”
　　栾竞川凶狠地拍了拍桌子：“老实交代，说！到底是怎么来的?”
　　杜诚说：“河岸上捡的。”
　　栾竞川问：“哪个河岸?”
　　杜诚说：“工厂边上的河岸，那天我下班，碰见一个流浪汉，他在那河边晃悠，我以为他在那里埋了什么宝贝，第二天就去那里到处翻，就找着这个。”
　　“瞎扯淡！”栾竞川觉这人无可救药了，开始瞎编。
　　“那个流浪汉长什么样?”高洋抬了抬墨镜，耐着性子听着。
　　“头发乱糟糟的，衣服都是破的，不过是个残废。”杜诚说完，瞧了瞧栾竞川。这暗讽昭然若揭。
　　杨一木在旁听着，害怕这桌子下次会不会被拍碎。
　　栾竞川脸上阴云密布，好在这口气咽了下。
　　高洋害怕这驴子拴不住，急忙说：“什么意思?”
　　杜诚朝栾竞川那里点了点头，说：“跟他一样，没了右手。”
　　旁边的泸择士兵听了，不免得都倒吸口气，都在注视着栾竞川。
　　栾竞川晃了晃右手示意道“我这好好的”
　　在一旁的杨一木暗自庆幸，“还好忍住了。”
　　这场双方合作从头到尾连连续续有三天了，审讯其实第一天就把所有过程、人物都理通了，最难还是在双方对审判结果的争论。过程还算和谐，至少两队人马没出过太大冲突。但结果还是如杨一木所料，所有人等都被判处关押在洋平监狱。高洋他们心里虽然气愤，但也知道这是他们所求的最好“结果”，并不是审判的结果，而是他们终于可以与泸择平等对话，他们坚信这不是唯一的一次。强大无罪，弱小有罪时代也会过去，那些战士们是这样认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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