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要和你共白頭啊！

　　「這沈家二公子，人稱『氣貫九天』沈二少。」
　　「他身子感覺不是太好，又瘦，怎麼看都不覺得配這名號……」韓湘回想當時匆匆一瞥，那病懨懨的沈思霖。
　　「奴婢也這麼認為……說起來，這沈家二公子，也是位奇人。」
　　「如何個奇法？」韓湘想到那時沈思霖在前院，從他眼裡的怒意及不滿看來，感覺不像是贊同兄弟們聯手惡整自己，目前應該是對她最沒有敵意的一位，不禁又來了點興趣。
　　「我向城裡某位私塾先生打聽，那人說沈二公子十六歲就中進士，還是什麼『連中三元』……人人都讚了不起，根本就是百年一見的天才！」
　　「這、這確實厲害啊……」韓湘很驚訝。
　　「那先生還說，沈二公子中了進士後即入朝為官，然而今年也才剛及冠，竟已是朝中重臣，官至什麼吏部……右侍郎……？奴婢記不清了，總之是很高位的官呢！」
　　「吏部右侍郎可是正三品……真的是高官，太誇張了！」韓湘的下巴快掉下來了。
　　「總之，這沈二公子不但學識淵博，從小個性也耿直正義，遇到任何不合理的事情都會直言進諫，實務工作上也都身體力行。這也是為何皇帝陛下這麼賞識他、破格不斷提拔他的原因。」
　　「嗯，聽起來確實是位能臣，也是位正直的好人。」韓湘點點頭。
　　「可惜就是從小身體底子不太行，是個藥罐子。聽聞沈二公子八歲那年，僅僅一場風寒，就讓他半條命都搭進去了。靖陽王請遍城中名醫，甚至在皇帝陛下面前跪求請太醫出宮會診，用了無數名貴藥材，這才把沈二公子的命吊住了，調養好些時日，這才康復。」
　　「既然他身體這麼不好，為何卻人稱『氣貫九天』？」
　　「這是因為，沈二公子若是遇到不公不義的情況，都會不顧自身安危挺身而出，向那些惡人講明何謂『道義』，非得講到那人不是口吐白沫、跪下認錯，不然就是講到對方放下屠刀、回頭是岸。」
　　「私塾先生也說了，上天入地，他沒看過如此正直卻也古板不知變通的人，說沈二公子生來就是尊崇禮法道義之人。」
　　「這……好難想像。」韓湘輕敲下巴，努力想把這些描述，和沈思霖那病弱到彷彿隨時會昏倒的面容搭在一起。
　　「就如有一回，沈二公子下朝回府的路上，恰巧撞見一名竊賊，正打算偷一家麵攤攤主放在囊中的銀子。」
　　「沈二公子馬上衝上前，揪著那竊賊的耳朵，把他拉到店鋪中間，在大庭廣眾之下就這麼開口訓了起來。」
　　「聽說那內容阿，私塾先生說，若寫成文章，是優秀到幾乎可以再次奪得殿試狀元、皇帝陛下看了也一定會連連稱好的程度！總之生生把那名竊賊說得羞愧難當，當場跪在地上嚎啕大哭，發誓自己日後一定會好好做人，再也不幹偷竊的勾當！」
　　「能用一張嘴就把人勸得走回正道，也是奇才。」韓湘不禁佩服。
　　「還有一次，是沈二公子清晨要去早朝的路上，遇見一名剛從酒樓出來的流氓，當街調戲一戶人家的ㄚ鬟。」
　　「這沈二公子當然也是二話不說，不顧早朝，直接叫人落了轎，擋在那ㄚ鬟面前，指著流氓的鼻子罵。」
　　「那流氓當然老大不爽啦！沈二公子話都沒說完，臉上就挨了一拳，跌在地上，要不是那流氓被沈家的轎夫拉著，沈二公子搞不好就這樣被打沒了！」
　　「遇上這樣的惡霸，我看沈二公子也難免心生懼怕吧？」韓湘皺眉。
　　「殿下，您太小看這沈二少了。」歆月瞇起了眼。
　　「他讓四個魁武的轎夫壓著那流氓，命人找了副桌椅，擦了擦嘴邊的血跡，就這樣坐在那流氓面前，侃侃而談起來。」
　　「據說，他足足講了有兩個時辰。早朝也沒去了。他們家的轎夫們，也幾乎雙眼翻白，有的甚至直接睡了過去。」
　　「……」韓湘沒說話，開始覺得這人恐怕也是腦子有病吧？
　　「後來——就沒什麼然後了。」
　　「啊？怎麼就沒然後了？沈二公子訓完那流氓就放他走了？」
　　「沒有，沈二公子唸了兩個時辰其實還沒結束，但那流氓先把頭往地上一撞，把自己給敲昏了。」
　　「之後那流氓就被幾位急急趕來的官兵們架走了，送進了衙門，醒來時痛哭流涕，說是終於不用聽到沈二公子的碎唸聲了。」
　　「也真是個奇葩……果然是『氣貫九天』，原來指的是他這唸人的氣，還真長呢！」韓湘驚出一身冷汗。
　　「不過，既然他個性正直，也這麼見義勇為，怎麼還會放任他的兄弟們惡整我們呢？！我看他也是偽君子吧！」韓湘訝異完，復又皺起眉，回想那日沈思霖也並未有所作為，忍不住又要發怒。
　　「這……殿下，奴婢也有和府裡的下人打聽過，這沈二公子，一開始好像是頗為反對的……」歆月小心翼翼說道。
　　「那為何還會發生這麼荒謬的事？」
　　「咳……沈二公子嘛，他誰都能唸，連他父親靖陽王也能。」
　　「像前些日子王爺難得回府，被沈二公子看見身上因為征戰又傷著了，唸個沒完，靖陽王受不了，竟直接策馬奪門而出！躲到好友家裡，大半個晚上沒回家，整個府裡的人都看著呢，特別有趣……」歆月想起府裡奴僕和自己說的這件趣事，本樂得想笑，但看到韓湘那不怎麼好的臉色，又漸漸嚴肅起來。
　　「咳……殿下，您別動氣。剛說沈二公子誰都能唸，就唯有一人，他唸不得，也唸不起。」
　　「何人？他連他爹都唸了。」
　　「這不就是沈大公子，他大哥嘛。」
　　「下人們都說，只要沈大公子一發話，這沈二公子馬上就閉了嘴，或被他大哥的其他話題帶開了去，看來也是拿沈大公子沒轍。」
　　「說到底，還是窩囊。」韓湘嘟起了小嘴。
　　「殿下，奴婢在想，這沈大公子那天直接放了箭，雖說是嚇唬我們，但從此也可知道，沈大公子對於您進了靖陽王府這事上，應該是很不滿的。這沈二公子說什麼也攔不住，他身子又那麼弱……」
　　「奴婢覺得，這沈二公子怕也是位苦命人。」歆月的個性就是太善良了，就算備受欺辱，到頭來還是會忍不住想體諒對方。
　　「哎，再觀望觀望吧。若妳說的這些都是真的，那他確實也無能為力。」韓湘勉強為沈思霖下了個較好的結論。
　　「殿下，您日後還是千萬小心。若是被沈二公子抓到什麼把柄，怕是不知道會被他唸多久呢！奴婢也幫不了您！」歆月露出擔憂的表情。
　　「有道理。好吧，說說最後一位吧，那沈三公子沈堯。」
　　「是。這沈三公子嘛，人稱……」
　　「停。妳先別說，讓我來猜。他人稱『混世魔王』沈三少。」
　　「啊……？殿下，您怎麼知道的？」歆月一臉吃驚。
　　韓湘想起前幾天在前院時，那張充滿戲謔表情的臉。看到自己狼狽躲蛙的時候甚至還大笑出聲，看來三人內最樂在其中的就是他！大部分下命令的也是他！說這一切不是沈堯主謀的，打死她也不信！
　　「因為、他活生生、就是、一個、混、世、魔、王！！！」韓湘氣得邊說邊捶桌，她真的嚥不下這口氣啊啊啊！
　　「殿下，您先別激動。沈三公子確實因為天性頑皮，常常偷摘鄰居家果子啦、捉弄別人家小孩啦、或和一些官兵老爺在街上耍耍威風撒撒野，所以被一些看不慣的百姓稱為『混世魔王』，但其實，這沈三公子還有一個更響噹噹的名號。還真別說，奴婢覺得挺威風的！」
　　「還能多威風？『惡貫滿盈』？『罪大惡極』？」韓湘挑釁地問。
　　「大多數人都稱他為『劍破蒼穹』沈三少！」歆月雖然說了老半天，卻越說越起勁，語氣慷慨激昂。
　　「……」
　　「還好。不如『氣貫九天』。」韓湘本來還有些好奇，聽了後表情變回興致缺缺。
　　「咳……這是奴婢向某位老兵打聽來的。那人說，沈三公子的學問雖不比他大哥和二哥強，但卻根骨清奇，是練武的料子，身體素質也是一等一。」歆月一邊說，一邊舉起手，拍了拍自己的臂膀示意。
　　「老兵說，沈三公子日後若成了大將軍，不用意外，那是沈三公子天命所歸！他雖是靖陽王義子，無法繼承王爺的任何功與名，但日後定是最能傳承靖陽王保家衛國的意志。」
　　「說白了，就是頭腦簡單，四肢發達唄。」韓湘捲著自己的髮尾，懶懶說了句。畢竟她對於這三位公子，論厭惡程度，沈堯一定得第一。
　　「您這樣說也沒錯……總之，沈三公子依靖陽王要求，每日需至校場琢磨練劍、騎射、武打等，每日要練上至少五個時辰。」
　　「啊？五個時辰？這麼多？」韓湘聽到這終於抬起頭，有些驚訝。
　　「是了，且別的新兵每練一個時辰，即可休息。沈三公子是要練滿兩、三個時辰後，才會被靖陽王獲准歇息。就算沈三公子體力過人，還是有好幾次累到作嘔，甚至昏厥，但靖陽王依舊讓人潑水叫醒他，醒了繼續練。」
　　「為何如此嚴苛？這靖陽王不是很疼愛兒子們的嗎？」
　　「這……奴婢也不清楚。好像平常都是很溺愛的，唯獨對沈三公子練武練劍這事上，特別要求。」歆月手抵著下巴，思索著回答。
　　「但也因為如此嚴苛的訓練，加上他本就天賦過人，沈三公子現在還未及冠，在劍術及騎射上就幾乎沒有敵手。」
　　「聽聞，有一次他獨自跑到郊外溜搭。正好遇上一標隊，護送一大戶人家的女眷回娘家奔喪，沈三公子在旁看了一會兒，就等著標隊通過。沒想到，從旁邊大片樹林中，竟突然衝出一小群馬匪，強搶民財，就這麼和標隊互砍了起來！」歆月講得繪聲繪影，非常生動。
　　「這沈三公子莫不是還是個瘟神吧！」韓湘扶額。
　　「殿下，您這樣說就有些不厚道了……因為沈三公子一看到群匪出現，就趕著要上去幫忙。他是有別佩劍出門，但思來想去，覺得自己還未有決定別人生死的權利，便隨便折了根粗長樹枝就衝了出去。」
　　「樹枝？他不要命了嗎？！」韓湘驚訝地站起了身。
　　「這沈三公子還真有點本事，那群馬匪少說也有十人，他便以一擋十，用一根樹枝當劍，把他們全都打昏，救了整個標隊！」
　　「歆月，妳真的沒被那老兵誆騙嗎？太誇張了吧！」韓湘非常懷疑這故事的可信度。
　　「真的呀！因為後來那大戶人家的老爺，還親自到靖陽王府前謝恩呢！為了報答，甚至備了一筆數目不小的錢財珠寶，說是要給沈三公子的。」
　　「還真算是段佳話。」韓湘不情願地承認。
　　「不過沈三公子沒收那筆錢。」
　　「為何？」
　　「沈三公子聽到那戶人家要給自己禮物，嚇得差點沒和那老爺互跪！說他千萬不能收，請把錢財拿回去，他只是碰巧遇見仗義幫助罷了。」
　　「這人看不出還真挺有義氣的。」
　　「殿下，您這又有些高看這沈三少啦！聽說沈三公子拿著那筆錢，嚇得臉色蒼白，嘴裡不斷喃喃說，要是收了，他大哥會諷刺他俗氣、他二哥會碎唸他到天明，他老爹會先揍他一頓，再叫他多跑一趟把錢財送回去……」
　　「『既然如此，還是請您老人家收回去吧，我受不起啊！』沈三公子就這麼叫著嚷著，搞得整條街都知道這件趣事。所以這事鐵定是真的。」
　　「……看來他也不是沒人治，除了靖陽王，還有他大哥二哥。」
　　「是了。然後沈三公子還有個從小玩到大的朋友，就住在附近，和沈家只隔了條街，沈三公子都叫他小李哥。」
　　「那小李是名商賈，比沈三公子大個三、四歲，父母早亡，但好在家大業大，平常就做些買賣養家糊口。」
　　「妳可調查得真仔細，連他有什麼朋友都探聽到了。」韓湘對歆月點點頭，表示讚賞。
　　「嘿嘿，謝殿下稱讚。另外，奴婢還聽聞——沈三公子好像有個陋習。」話鋒一轉，歆月又露出神秘兮兮的表情。
　　「什麼陋習？」
　　「說是沈三公子常常練完劍後，會跑去歌樓瞎混。」
　　「呿，果然沒個正經。」
　　「不過，後來奴婢循著線索，去了沈三公子最常去的歌樓，找到裡面某位歌妓，名叫芸兒，說是和公子吃過好幾次酒的。」
　　「下面一段若太過汙穢荒唐，就不用髒了我耳了，不聽！」韓湘準備摀住耳朵。
　　「殿下，且慢！這芸兒說的話，讓奴婢覺得……沈三公子好像有些可憐。」
　　「他可憐……？」
　　「芸兒說了，沈三公子常常是自己一個人來，偶爾和三五幾位官兵朋友們來。但不管和誰去，他都不靠近她們這些歌妓們，只顧著吃東西喝酒，或是和朋友們說笑居多。」
　　「若是自己一人來，常常興致缺缺聽了幾場歌舞，就讓她們下去了，獨自坐在榻上練字或看書。」
　　「嗯……這倒有些怪異。這樣去歌樓有何意義？」
　　「芸兒有一次又被派去伺候沈三公子，那天廂房裡只有他一人。芸兒實在禁不住好奇，便大膽問了沈三公子，為何這麼常來歌樓，卻又自己待著？」
　　「他說什麼？」
　　「沈三公子就說，他其實對歌妓什麼的都沒興趣，只是因為歌樓裡有『人氣』，所以才來。」
　　「他還說老爹長年在外征戰；大哥不是在廳裡接待貴客不能打擾，就是出門與人談詩論道；二哥也忙於政務，多半不在家。他覺得家裡太安靜了，怪孤單的，所以喜歡往有『人氣』的地方跑。就算在歌樓裡做大哥二哥指定的功課，也比自己待在家裡強。」
　　「奴婢聽完覺得，看來沈三公子常去歌樓這點，也不能算作陋習，甚至有些同情他。」善良的歆月表情有些落寞。
　　韓湘想像著沈堯練了大半天劍，回了家卻發現府裡空無一人，就算今日碰到什麼好玩有趣的事情、或和誰對打拔得頭籌，也無人聽他分享。
　　接著想著沈堯因為無聊，常和三五位豬朋狗友到外面撒野捉弄人，或去歌樓裡閒耗著虛度光陰，三觀和品行沒大歪就該謝天謝地了，路見不平竟還能不畏艱險地相助，雖然因為家裡人的「威脅」，讓他不敢收事後的謝禮，但整體來說也算是個好男兒了。
　　韓湘又回想前幾日沈堯在前院捉弄自己，當他大哥下令放箭時，他嚇得慘白的臉，感覺出放箭不像是沈堯策劃出來的，他大概也只能想出像潑水、放蛙這樣不傷人的小動作，由此可看出他的心性還是算善良正直——
　　才！怪！
　　看沈堯那笑得開懷的嘴臉，明明就是找到了天大的樂趣！真要說，他也只是沒他大哥聰明，想不到放箭這種陰毒的伎倆而已！
　　同什麼情啊！他就是個富貴閒人，回了家發現沒人會陪他瞎混，才跑去歌樓！還把自己說成一副清高樣！不信！
　　韓湘在心裡瘋狂吐槽。歆月清了清喉嚨，終於下了結論：「殿下，奴婢打聽到的大概就這些了。總之，三位公子因為這些難纏難搞的理由，城裡的百姓有些人會稱他們為『沈家三惡少』。」
　　「但撇開這些不說，奴婢覺得，這靖陽王的三位公子，還真都有過人的本事呢……」歆月的心情可說是越來越複雜和矛盾了。
　　「什麼過人本事，就三個怪人罷了，且走且看吧。」韓湘邊說邊環視著庭院，頭好像更疼了，真不知道自己未來的日子會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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