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到学长的毕业笔记后

　　秦向阳的谢师宴有专业广告公司全程摄影摄像，大厅门口有一个布置好的展台，深红色的背景上印着烫金的“金榜题名”和“前程似锦”，中间区域留出来给人合影留念用。

　　陈靖文虽然没迟到，但来得比较晚，合影环节已经结束了，所以没能参与到。但索性这场谢师宴办得够盛大，广告公司甚至做了一个图片直播，所有人都可以在图片直播里下载照片。

　　陈靖文凑过来说“林老师的话肯定得听”的时候，摄影师正好在拍他们桌，大家都在三三两两得凑在一起讲话，他们这两颗靠在一起的脑袋完全不显突兀。

　　席间，陈靖文听到秦向阳邀请林嘉则一起去趟广东，结果被林嘉则当场拒绝。

　　林嘉则指了指陈靖文，意思是这位是我“老板”，然后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现在在做家教。”

　　陈靖文深刻体会了一把什么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当初邀请林嘉则做家教的时候，满心只想着把人留在身边，但完全忘记了这是他的暑假，也是林嘉则的毕业季，整个朋友圈都是出去旅游的，只有林嘉则雷打不动在遵守他拍脑袋想出来的狗屁学习计划！

　　现在好了，要怎么样才能争取到出去的机会。

　　秦向阳差点当场翻白眼，看来林嘉则这个刷题机器已经成功转变为被资本家吸血的合格螺丝钉。

　　司仪还在奋力主持着，仿佛只要有一秒气氛没调动好就是玷污他的职业素养。陈靖文默默开口，意思是没关系的，甚至他也可以一起陪着去广东。反正多个人也热闹些……

　　秦向阳这可来了劲，最终在陈靖文保证自己只耽误学习进度，但绝不减少任务总量的情况下，终于说服林嘉则一起去广东。但为了不影响陈靖文每个星期的学习小组，林嘉则坚持最多在外面游荡五天时间。天知道陈靖文在背后把王国华骂了多少遍！

　　陈靖文是晚上回到花园壹号才知道，秦向阳这趟去广东不是为了旅游的，而是去找李珍。

　　林嘉则跟秦向阳是同一个小学、初中和高中读上来的，两个人小时候都不怎么爱说话，实在是因为成绩差不多好，很多次大大小小的活动都被安排到一起参加，这才熟悉了起来。

　　在美发店还没成为林嘉则心里的一根刺时，他从不避讳这件事，所以秦向阳一直知道林嘉则家经营着一家美发店。

　　秦向阳上初一那会儿跟家里吵架，跑到美发店找林嘉则评理，没找到他人，却意外认识了李珍。那时候的李珍也刚到美发店没多久，知道秦向阳是林嘉则的同学之后，就多给了一些关心，带他去附近的小吃店吃各种垃圾食品，把人哄得开开心心的。

　　那时候李珍只把他们当小孩看，男生上了高中个子窜得快，看他们的眼神才从小孩变为弟弟。

　　秦向阳很是不服气，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变得话多，只有这样才能在李珍面前刷足存在感。

　　这么多年，林嘉则哪怕再迟钝都知道秦向阳是什么心思。原本他对这件事情没有什么想法，也不过几岁的年龄差，等他们上了大学甚至工作以后，一切都可以追平。

　　但现在情况又跟以前不一样，秦向阳很明显是不知道李珍在美发店以外在做什么的。虽然林嘉则没有想明白为什么李珍会选择这条路，但他知道这件事不应该由他来说出去，他没有办法告诉秦向阳李珍选择离开H市的真正原因。

　　他也只能告诉陈靖文，他们准备跟一个曾经在美发店工作很久的姐姐见个面。

　　李珍走后，依旧跟徐含清保持着联系，等客的时间是漫长的，所以她基本上每天都会分享自己到了这边的感受。比如她终于住上了有保安和门禁的高档公寓，同行业的姐妹有多时髦，周边的生活配套有多么齐全，甚至连客人的国籍都扩大很多。徐含清就像她的姐姐一样，是她每天天亮才回到家里唯一可以诉说的对象。

　　李珍离开的时候没有告诉秦向阳，她这几年经历过的形形色色的人太多，有些事情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了然对方的想法。她沉默得看着微信里秦向阳发过来的录取通知书，告诉她，他马上就要过十八岁生日。

　　李珍没有回复过。

　　不过，李珍是不会删人好友的，做她这个行业的，人脉就是资源，每一个人都意味着一条可能通往理想生活的路。她在H市呆了六年，从模仿到建立自己的穿搭风格、交友逻辑、生活习惯，终于有一天像是开窍了般，觉得自己或许可以有另一条路可以试试并果断采取行动。

　　所以她能做的就是让曾经的好友变为一个个冰冷的账号。

　　秦向阳一个人去坐了头等舱，陈靖文和林嘉则坐在后面的经济舱。飞机起飞的那一刻，机舱里的人默契得拿出手机开始删照片，除此之外，像是没有第二个能够坚持下来的打发时间的方式。

　　这是陈靖文第一次跟林嘉则一起出远门，他献宝似得把自己的手机递给林嘉则，“飞机上太无聊了，你看看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手机相册里是几张制作好的旅游攻略，把大部分的热门景点都串联成路线图，再在路线上标注出值得打卡的店铺，甚至还标注了点位与点位之间的距离和时间。他们这趟出来得很急，所以这个攻略只可能是陈靖文前一天晚上临时做的。

　　层层叠叠的云就在窗户外，让人不自觉得飘忽起来。林嘉则接过手机说谢谢，“你以前来玩过吗？”

　　陈靖文摇头，“那倒也没有。”

　　林嘉则又说，“那这份攻略的可参考性好像不高，网上骗人的帖子太多了。”

　　陈靖文也不恼，“那踩雷了怎么办？”

　　林嘉则把问题抛回去，“要问做攻略的人。”

　　机舱里持续响着发动机轰鸣声，现代文明成果让所有人隔了一个座位就听不到其他声音，能关注到的就只有身边人。

　　他们值机值得晚，只剩中后排的座位，下飞机的时候，总有人用身体在狭窄的通道里往前挤。陈靖文站在林嘉则的后面，挡住陌生的冲击。

　　李珍没有拒绝跟他们见面，她给了一个定位，说直接到那边一起吃晚饭。

　　这家店离他们住的酒店很远，车子拐了很多条小路才进入到一片城中村。定位是一家海鲜店，林嘉则他们到的时候，李珍已经到了，正在和旁边一个黄毛交头接耳。

　　店面大约只有二十平，一共就两张桌子。三个人一进店铺，空间更是被压缩得所剩无几。李珍招呼着他们坐下，调侃着弟弟们长大了，果然脱离苦海就是不一样。

　　桌子上黏糊糊得像是覆了一层干掉的油，空调形同虚设，店里的空气污浊到仿佛桌上的油黏到皮肤上一样难受。用塑料膜包好的餐具堆在桌子边，抽纸也是那种上厕所用的质地，后边墙上有个窗户，窗户后面就是厨房。叫人不愿意多呆一秒。

　　李珍招呼着老板上菜，跟他们说这里虽然看着破旧，但菜都是实打实的新鲜，每个品种都是从码头直接拉回来的，她还是提前跟老板打招呼，才把最好的货留给他们。

　　李珍给林嘉则他们介绍黄毛，说他是她在这边认识的哥哥，大家可以叫他阿辉哥。

　　秦向阳憋着一口气不想说话，林嘉则也一直不擅长跟人称兄道弟，反倒是陈靖文率先叫起珍姐，然后又叫阿辉哥。场面这才没那么尴尬。

　　知道陈靖文才高二，李珍便说，上学就是好啊，暑假想怎么玩就怎么玩，真是快活。

　　知道林嘉则是陈靖文的家教老师，李珍便露出自家弟弟终于出息了的眼神，说小林啊，姐姐果然没看错你！

　　林嘉则和秦向阳都没有见过这样的李珍，她穿着红色露脐背心和超短裤，一口一个阿辉哥，称海鲜为"这个货""那个货"，用脚把桌子下面的垃圾桶踢出来倒垃圾。

　　他们都知道李珍当初来H市是为了逃婚，为了远离乡村。可是此刻她又故意嗔怪着表演一些曾经的行为习惯，林嘉则知道，就跟徐含清一样，或许她需要在这个阿辉哥面前扮演一些无知和蠢笨。

　　陈靖文的裤子口袋被人扯了扯，他瞥见林嘉则在桌子底下将一包纸巾递给他，他伸手下去接，就这样握住了林嘉则温热的手。林嘉则明显顿了顿，看到陈靖文面不改色得将纸巾接过，只当刚刚的小插曲视为不小心。

　　陈靖文心想，原来林嘉则在担心他不适应这个环境。

　　李珍知道秦向阳不开心，但她偏偏就不主动跟他搭话。林嘉则本就知道她在做什么，更何况他们两个现在都成年了。她不高估自己在一个弟弟面前的魅力，但也不低估秦向阳这个愣头青的固执，所以她做了一个决定。

　　海鲜店吃完后，这片城中村像是复活了一样，褪去了白日的破败，亮起一间间昏黄的光。周边的一些便利店，酒水店也都开始营业，李珍说这附近有很多好玩的，往前走几条路就是个小商圈。

　　他们几个就跟着李珍一起压马路。一晚上，秦向阳终于走到李珍身侧，看着她身上堪堪遮住关键部位的零星布料，主动拉下脸来主动说话，问的第一句竟然是冷不冷。李珍站在秦向阳和黄毛中间，像是听到了什么世纪笑话一样，笑着笑着眼角就氤氲出了泪，"冷你个头啊，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天气。"

　　陈靖文放慢脚步，同林嘉则一起在后面跟着，他不知道林嘉则此刻的心情，只好胡扯，"秦向阳学长喜欢珍姐啊？"

　　"连你也看出来了。"

　　陈靖文不服气，"什么叫连我也看出来了，我又不是傻子。"

　　"嗯。这趟出来是不是跟你想的不太一样？"林嘉则问道。

　　陈靖文立马解释，"不会啊，说实话刚刚那家海鲜确实味道还可以。"

　　林嘉则也点点头，或许李珍就是想用这样的方式告诉秦向阳，他们活在不同的世界里，但她依旧可以活得畅快。

　　林嘉则说，"刚刚也没见你吃多少。"

　　陈靖文倒过来走，面对林嘉则往后退，"学长，做家教老师还要关心学生吃没吃饱饭啊？"

　　林嘉则收不住脚，一头撞上陈靖文的怀抱，他退开半步说，"你现在应该庆幸自己吃得不多，不然我怕把你撞吐了。"

　　陈靖文摸着头笑笑，"我不是故意的。"

　　头顶的昏黄灯光照射下来，飞虫集聚在光源下，身上的汗干了又湿，湿了又干，一路上都是臭掉的垃圾味，其实非常不舒服，甚至可以说是糟透了。

　　但看着陈靖文明明故意搞这出却丝毫没有道歉意味的笑，林嘉则忽然就很想摸摸他的头。他们住在一起的这一个月，陈靖文剪过两次头发，他会把头发保持在半寸头的长度，说这样清爽舒服。

　　林嘉则是自己带了洗发水到花园壹号的，他们的生活用品一起放在卫生间的窗台上。一开始，林嘉则还本着泾渭分明的原则，希望不要影响到陈靖文原本的生活习惯，但后来发现根本不可能分得那么清楚，甚至有一次陈靖文还问能不能试试他的洗发水。

　　陈靖文问，"学长，你在想什么，是我把你撞傻了吗？别呀，那就没人给我做家教了。"

　　林嘉则无奈，"我看你好像很想看到这个结果，这样就没人盯着你每天写卷子。"

　　陈靖文又乖乖走到林嘉则身侧，"不会的。"

　　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在身边。

　　都说散步和坐公共交通最能了解一个城市，这天晚上，林嘉则没有想到李珍会用这么残酷的方式跟秦向阳说再见。

　　李珍带他们走到的根本不是什么小商圈，转到最后还是跟海鲜店附近差不多的破旧街道。一些跟李珍穿着差不多的女孩站在路边，像招揽出租车一样向路边的人伸出邀请的手，她们无所谓最终握住她们的是谁的手，是怎么样的手，只要能在这个漆黑的夜里将她们带上楼就行。

　　街对面有人认出了李珍，假装骂道别跟她们抢生意，眼神中难辨这个玩笑的真假。李珍挽着黄毛的手，很快穿过了马路，秦向阳停在原地，看着李珍揭开自己的真实身份，流着泪接受这道银河。

　　林嘉则脸上的泪和汗混在一起，那年暑假，一道房门终究是替他抵挡住了真相。直到现在，他才终于见识到这个产业的真实面目。

　　李珍已经不在乎街对面的眼光，无论是揶揄，异样，惊讶还是厌恶。她的农村老家重男轻女，弟弟却意外得懂事，什么事情都向着她，就跟眼前这几个傻小子一样。所以，你们走你们该走的路吧。

　　此刻的触感跟桌子底下无意中的触碰不一样。

　　陈靖文用力牵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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