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春朝

　　今日是回宫后的第二日，同样也是卫昭懿死后的第四日。

　　经过了一下午的整顿和思考，卫昭懿梳理出了目前尚待究诘的几个问题，分别是：

　　自己和付温珏因何事传出流言以及何人散布的流言？
　　自己同韦韶宜等人为何产生交集？
　　青禾藏着何事？
　　北瞿二王子铎朔因何前来主动结亲？

　　以上的几个相对于茫茫如堕烟雾的死亡真相而言较为容易，是她下一步打算先调查清楚的问题。

　　完毕，她将纸递向烛火燃烧处，待到火苗点燃后放于红炉中任它化为灰烬。

　　月辉倾注，她望着皎洁的月光，此时却很想知道付温珏在做什么，开口询问道：

　　“你想好明日要问的问题了吗？”

　　她没有听到任何回答，还以为此时付温珏凭借着他得天独厚的鬼魂般的状态去外面晃悠了。

　　“想好了，你呢？”

　　本来心下稍感失落的卫昭懿在听到他的回答后又转而复喜，面不改色道：“我也想好了……我看现在没有人，你为何不现身？”

　　“我为何要现身？”

　　卫昭懿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因为我想看你啊！”

　　又是一阵沉默，卫昭懿的神色并未展露异样，眼眸不甚在意地四处观察，似是想寻找付温珏所在的方位，只恨此时看不见付温珏脸上的神情，她很想知道他可会因她所说的话而感到窘迫。

　　“你还真是和以前……”

　　付温珏话说到一半倏然止住，引得卫昭懿不解追问：“以前怎么？你想起来什么东西了？”

　　周遭风声轻起，付温珏的身影也慢慢显现。他脸上挂着无可奈何的笑，淡然地说道：“没什么，你跟我以前见过的女子不太一样，更何况你是公主，怎可轻易对生人说此话。”

　　“你又不是生人。”

　　“你我相识不过几日。”

　　卫昭懿付之一笑，她原意本就是同付温珏开个玩笑逗弄一番，可到头来却反被他说教，她看着付温珏那正经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暗叹眼前的男人当真是个实心眼，安分守拙却不知变通。

　　但她自己也觉得有些奇怪，每次见到付温珏时总是忍不住对他进行一番作弄。明明从前的自己还算得体，不常与人调笑，怎地如今愈发开放了？

　　付温珏还以为自己的话起到了作用，看着卫昭懿此时呆滞恍若泄气的模样又觉好笑，主动转移了话题问道：“那日道长虽说会来寻我们，可你觉得他要怎么进皇宫？”

　　卫昭懿晃过神来应答：“他既然能让你变成鬼一样在各地穿梭往复，也肯定有本事躲过皇宫里的守卫进来的。”

　　说到此处，她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转过头询问付温珏：“这几日你都待在我身边，也没见你说起过对自己被杀害有何想法，你明日要问什么问题？”

　　付温珏挑了挑眉说道：“道长那日不是要我们不能提前互通吗？”

　　卫昭懿疑惑地偏了下头，想回忆起那日郑中阿说的话，却没捕捉到任何印象。

　　“许是我忘记了吧，最近这个脑子每天都在冥思苦索……”

　　付温珏停驻良久，脚迈出了一步后又止住，随后看着卫昭懿的背影说道：

　　“你会找到真相的……”

　　“但在那之前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毕竟你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身子还需休养。”

　　卫昭懿转头，已经看不见付温珏的身影，也不知道这男人是什么时候又隐起身来。只余空气中传荡来的他那温润醇厚的嗓音：

　　“好梦。”

　　——
　　第五日。

　　卫昭懿终于见到了韦韶宜口中所说的那个唤作“幼宁”的女子。

　　午时已过，殿外的宫人通传昌平郡主前来探望，卫昭懿闻言起身迎接。

　　韦韶宜身边跟着一个侍女，她一进殿内看见卫昭懿后，脸上满是压抑不住的欣喜，对着卫昭懿连连眨眼似是与她打趣般。

　　此等举动，足见此女与她的关系甚是亲密。

　　卫昭懿脸上展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靥，同她作了回应。

　　韦韶宜吩咐殿苑旁的宫人退下，那女子才欢快地走上前来挽住卫昭懿的手臂，娇憨地说道：

　　“这几日我可想你得紧！”

　　韦韶宜轻轻拍打了她一下笑骂道：“好你个沈幼宁，真是没规矩，这是在皇宫，叫人看到可不好！”

　　韦韶宜这话足以让卫昭懿推断出此人不是皇室中人。但从她和韦韶宜之间的打闹却可看出来两人相交甚密，能够和身为郡主的韦韶宜深交，沈幼宁的身份也必不是平常人家。

　　沈幼宁闻言又拉扯韦韶宜到桌前坐下，揽着她的肩说：“皇宫有你们两个姐姐护着我，我还怕什么呀？”

　　卫昭懿也落坐在了韦韶宜的对面，思考一月前的自己大抵会如何同此二人交谈，而后用着调戏的语调说道：

　　“在我殿内自是护得了你，出了我这殿啊，就变成韦姐姐护着我们两人了！”

　　沈幼宁随声附和：“是呀，韦姐姐那气势，她说的话有谁会不听从！”

　　韦韶宜闻言笑着说道：“快别抬举我了，羞得慌！”复又正色道：“适才姑母遣人唤我前去一叙，暂不陪着你俩了。若这个小蹄子等不及了六妹妹你帮我带她出宫门便是。”

　　卫昭懿展颜一笑，应声答应下来。

　　沈幼宁目送韦韶宜离去，直到看到她消失在殿苑门口后脸上挂着的笑容才逐渐消失。

　　卫昭懿察觉出异样，心中下意识一紧，询问她何故。

　　沈幼宁褪去方才活泼欢乐的模样，脸上的神色尽是凝重，和卫昭懿对她的初印象却是全然相反。

　　“姐姐，我有一件事，但我不知道如何跟你开口。”

　　沈幼宁扭过头去，似是犹豫不决。卫昭懿敛容道：“与韦姐姐有关？”

　　沈幼宁慌忙地摇摇头，迅速否认道：“不是，和韦姐姐没有关系。”

　　说完重新对上了卫昭懿的眼眸，艰难地启齿道：“长盛镖局那里传来消息……说付公子已经死了。”

　　“……”

　　虽然自己早就知道，但卫昭懿此时还是流露出惊恐地神色，捂住了嘴，失声道：

　　“怎么会这样？”

　　沈幼宁看见卫昭懿的眼眶已有水雾打转，心下不觉悲痛，忙握住了她的手安慰道：“我知道你现在定是十分难受，我原也委决不下，只是付公子他……”

　　卫昭懿挤出了几滴眼泪，喑哑道：“你不必担心我，直说便是。”

　　沈幼宁听此也咬了咬牙，忿然地开口道：“付公子死在滨州的一处客栈，有知情者称付公子欲对客栈老板娘行不轨之事，被老板娘的相好给打死了……你我都知付公子绝非此种人，只是眼下客栈老板娘出言亲口指证，客栈也有不少人人称他们亲眼所见。付公子被小人塞此污秽之名，却是死也不得安生！”

　　卫昭懿仔细听着沈幼宁说的话，不放过任何一个字，想从中窥察到更多的信息来。

　　而沈幼宁方才为何会说说她知晓付温珏为人？难道她和付温珏早已认识了吗？

　　只见卫昭懿轻抹去脸颊边的泪珠，低声道：“妹妹，你今日肯将此事说与我，我自是十分感激。他人之言我断是不信的，只是如今我的身份特殊，怕是不好出面……”

　　卫昭懿话还没说完，沈幼宁便插话说道：“姐姐你放心，我知道你一时悲痛接受不了，你也有你的难处。你大可放心，我会让人调查清楚，绝不会让付公子背负此等恶名。”

　　卫昭懿心下错愕，十分不解区区一个私情的流言，为何竟让沈幼宁如此肯定自己知晓付温珏死亡的消息后定会伤心欲绝呢？

　　仔细回想身边之人说过的话，起初卫昭懿以为定是有人故意传播她和付温珏的不实关系众人因此才误会。但谈及过这段关系的人中，尤其是青禾和眼前的沈幼宁，她们透露出来的种种信息却又让卫昭懿觉得自己确实对她们说过诸如确有情意此类的话。

　　难道自己真的承认过和付温珏之间不一般的关系吗？还是说其中另有隐情？

　　卫昭懿的大脑极速思考的同时，面上还是保持悲恸的神色，淡淡地应下声来。

　　沈幼宁还同卫昭懿说了北瞿大王子暴毙，二王子到达安都等其他的一些事，两人谈了许久。

　　“今日我来此除了看望你，为的就是跟你说及此事……之后姐姐你可千万得小心！”

　　卫昭懿不解的问道：“小心？”

　　沈幼宁面色凝固了瞬，而后用带着担忧的语气说道：“可不是得小心嘛，姐姐大难逢生，自己的身子定得调理妥当才是。也不知道皇上怎么想的，为何前后两次和亲都是如此匆忙……”

　　卫昭懿听后佯装神色黯淡了些许，沈幼宁意识到自己言说不当，忙闭了嘴，羞赧地望向四周。只见殿外日头渐低，自觉时间不早，便起身道：

　　“想必韦姐姐被皇后娘娘挽留下来了，我还是先行出宫吧！”

　　卫昭拿起帕子擦掉脸上的泪痕，一番拾缀后便送沈幼宁前往宫门。宫门的距离不算太远，俩人不久便到达了目的地。

　　临别时，沈幼宁像是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向卫昭懿询问道：“我之前给你的药可还留着？”

　　卫昭懿哪知道沈幼宁送了她什么，但依旧面不改色道：“自然尚在。”

　　沈幼宁闻言似是松了一口气，转而叮嘱：“此药有利于疗身，姐姐在宫内这一月内记得时常服用，有助于你身子恢复。”

　　卫昭懿点了点头，笑着催促她回去。

　　沈幼宁坐上马车后掀起帘子同卫昭懿挥手作别。待放下帘子后褪去笑颜，全然不复适才模样，连带着周遭仿佛换上了深沉的气息，如此转换让人始料未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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