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乖

　　正午炎热的阳光照在地面上，使地表温度升至很高，空气中隐隐流动着一股热流，燥热难忍的午后鲜少有人外出。
　　只有某处宁静的小巷里，传来一阵激烈的打骂声，等那阵声响过去后，一个身穿夏季校服的男生拎着书包慢慢走了出来。
　　本该洁净的校服上沾染着泥土和血迹，露在衣外的皮肤有几处大大小小的青紫色伤痕，唯一伤势不严重的地方是那张略带稚嫩的脸。
　　林乖刚从背光的巷子里走出来，被阳光刺激的微眯起眼，抬起手背擦了下嘴角渗出的血。
　　过热的气温加上他刚打完一场架，额头冒出的汗顺着脸颊滑到下巴，湿热的感觉让他烦躁的甩了甩头，随意把汗甩了下去。
　　路边茂密的梧桐树叶里传出知了嗡嗡作响的声音，上百只蝉鸣在宁静的街上显得格外刺耳，让本就烦闷的天气更加令人燥热难耐。
　　顺着十字路口一直走到尽头拐角，林乖推开了“那年”酒吧挂着休业牌子的大门。
　　酒吧内的冷气开的十足，瞬间让人有种刚从火海走到森林的感觉。
　　清凉的空气让林乖放松下来，他将有些残破的书包放置在角落，径直往吧台走去。
　　“不好意思，我们现在午休，不营业。”
　　吧台旁边的沙发上躺着玩手机的人随意说道，然后又小声嘀咕着：“该死的小张又忘了把营业牌子翻过去？奶奶的，扣爆他的工资……”
　　“蓝姐。”
　　林乖平淡的声音不大不小的传来。
　　齐蓝拿手机的手一顿，猛的从沙发上起来，“小林？你这个时间不应该在学校吗……”
　　看清对方身上的伤后，她眉头猛的一皱，快步走到林乖跟前，避开伤口抓住他的胳膊，“怎么弄的？又是哪个傻逼死孩子整的？”
　　学校里总有些爱出风头爱搞小团体，整天不学无术，以欺负同学为乐趣的人。
　　也不知道林乖是不是有什么招傻逼的体质，经常隔三差五被一些同级或高年级的人惹麻烦。
　　并且大部分人都是因为他的名字而嘲笑他、看他总是面无表情的样子觉得不爽、或是因为他虽然成绩好但没什么朋友……这些莫名其妙到神经的理由来招惹他。
　　一开始只是几个人来惹他，后来被林乖全部打跑之后，就会死要面子的再找人来。于是接二连三的，他就拥有了打不完的架。
　　有的人仗着家里有一钱，或者接触过几个社会大哥，就毫不后怕的三番两次来找林乖打架。
　　从初一开学到现在初二第二学期，林乖身上总是带着些旧疤新伤，在学校里被人传的谣言满天乱飞，后来有的老师或多或少的相信了，也开始对他冷脸相待。
　　久而久之林乖也没了听课的心思，为了躲避让人窒息的学校氛围，经常隔三差五的翘课来齐蓝的酒吧待着。
　　“他妈的，该死的小崽子们……我早该让人去你们学校整治一下他们的。”
　　齐蓝看着林乖身上又多出的新伤，即心疼又生气。
　　她是在林乖初一下半学期时偶然遇到的，当时是个傍晚，酒吧刚开始营业，就听到有人在自家后巷打架，于是她抄了个棍子打算把闹事的撵走，就看到林乖只身对付五六个小混混的场景。
　　仅管年纪尚小，少年打架时出手却满是狠戾，青涩稚嫩的脸上没有一丝动容的痕迹，敏捷的躲过每一个向他挥来的拳头，即便被打到也只是轻微皱一下眉，像是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殴打一样。
　　“操他妈的、你们活腻歪了？敢在老娘地盘上打架？！”
　　齐蓝怒声骂着，手里的棍子顺势往角落的垃圾桶上一敲，猛的一声震响让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
　　“还他妈愣着做什么？再不快滚把你们腿打断！”
　　其中几个小混混认出了齐蓝，低声和其他人说了几句，便都赶紧停手往巷口外跑了。
　　巷子里重新回归宁静之后，只有林乖还站在原地，他疲惫的喘着气看了眼齐蓝，然后默不作声的捡起角落里的书包也准备要走。
　　或许是因为那晚四周真的很黑，少年看向她的眼睛却是格外的明亮。
　　从来没有过多管闲事的齐蓝，忽然鬼使神差的叫住了他，“你等等，跟我进来。”
　　看到少年眼里带着些疑惑犹豫着，她直接不容分说的过去拉起林乖的手腕，把人带进了酒吧里。
　　林乖看着给他熟练的清理伤口上药的齐蓝，低垂着的眼眸有些动容的闪烁着。
　　“你们这些小孩儿真不知道怎么想的，不好好把学上完，整天净想着怎么打架。”
　　齐蓝嘴里数落着，手下的动作却极轻，“而且你也太冲动了，和五六个人打架很风光吗？要是对方真出了狠手，你现在都不一定还能站在这里。”
　　看到林乖依旧沉默着低着头，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察觉到自己身为一个陌生人管的有点多了，齐蓝便不再说话，同样沉默着把最后一个伤口用绷带缠住。
　　“我想好好上学。”
　　少年忽然出口打破了这份沉默。
　　齐蓝的手一顿，“什么？”
　　林乖抬头望向她，浅棕色的眼眸里渡着一层水光，在昏黄的灯光下像两颗易碎的玻璃珠。
　　“是他们先招惹我的，我该怎么办才能不用打架来解决……周围没有人愿意帮我，老师也不相信我，是因为我不善言辞，所以才被人欺负吗？”
　　少年明亮的瞳眸里满是迷茫和悲伤。
　　本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年纪的情绪，却出现在林乖的脸上，让齐蓝感觉心脏被猛扯了一下。
　　“……其实姐也不知道怎么解决，我以前也是这么打过来的。”
　　齐蓝不知道该给予什么解决办法，她上学那会儿也总是被人莫名招惹，然后每天打架，也没人教过她如何才能停止这样的日子。
　　“但是，你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可以给姐打电话，姐保护你。”
　　她不想看到少年眼里的那一丝失落，于是用自己的方法认真承诺道：“我提出不了什么办法，但我唯一可以无条件做到的，就是相信你。”
　　齐蓝又对他笑了一下，活跃气氛似的举了举拳头道：“姐虽然不擅长解答，但姐打人很厉害。”
　　林乖怔怔的看着她。
　　在这个容易落寞的夜晚，少年的心却不再感到空旷。
　　……
　　林乖回过了神。
　　“姐。”
　　他出口叫住还在喋喋不休骂人的齐蓝。
　　“没事，就是几个打不过就找外校人来的怂货。”林乖笑着轻声道：“打赢了，下回应该不会再找过来了。”
　　他这两年把招惹他的人打跑，再加上齐蓝也会暗中找人帮忙修理那群人，已经很少有人会再找他麻烦了。
　　齐蓝看着明明一身伤，还反过来安慰她的人，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就被再次被推开的酒吧大门给打断了。
　　“林乖！”
　　一个熟悉的女人的声音响起，林乖身体一僵，缓慢的转身看着女人道：“……妈…你怎么知道这里的……”
　　“我怎么知道的？”
　　白夕元拧着眉，语气里满是愤怒，“你每天不好好待在学校里，老往酒吧里蹿，我再被你瞒着还是你妈吗？！”
　　“……你这身伤又是从哪来的？又和人打架了是吧？！林乖，你为什么就是不能学点好的！我把你辛苦养大，就是让你每天在酒吧和不三不四的人来往的？！”
　　听到话题被扯到了齐蓝身上，林乖也轻皱着眉，语气有点冷但又克制着道：“妈，蓝姐帮过我，她不是你说的那种人……我们回家再说。”
　　说着，他带着歉意看了看齐蓝，便拉起白夕元的手腕推开酒吧的大门往外走。
　　“有什么不能在这里说的？！我偏要让你……”
　　白夕元甩开他的手，说话声音戛然而止。
　　林乖忽然被一片白芒刺了眼。
　　他转过身，看到原先在身后的酒吧忽然消失不见，周围的事物也一点一点正在消散。
　　“妈？妈！你在哪妈！妈——”
　　林乖不安的喊着，他焦急的四下寻找着，奔跑着。忽然视线被黑暗笼罩，随即感觉脚下倏的失重，如坠冰窖——
　　林乖猛的睁开眼，惊出一身冷汗。
　　他看到昏暗的天花板，愣愣的起身坐在床上一点点回神，反应过来自己是被噩梦惊醒了。
　　手脚冰凉的露在空调被外，他把昨晚忘关的空调给关上，起身走到阳台将门关上，把刚刚做了噩梦的地方隔离开来。
　　外面天还未亮，他坐在阳台的小椅子上，微颤的手摸索到旁边的小桌，拿起烟盒点了根烟。
　　直到原本昏暗的天微亮起来，林乖才终于冷静下来。他把脚下散落一地的烟灰清理干净，才返回卧室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凌晨四点十分。
　　林乖握着手机有点发愣，很久没做过这些噩梦了，以至于他的心到现在还忍不住抽痛着。
　　虽然时间还很早，但不可能再睡着觉了。于是他洗漱换上了校服，抓起书包和手机，穿好鞋后拿上钥匙，关上了只有沉寂与黑暗的屋门。
　　这个时间的老小区里宁静的只有鸟叫声，林乖出门后一头扎进了覆盖着冷色调的世界里。
　　———
　　五点，街边已经陆陆续续的有卖早餐的小摊在准备了。
　　林乖漫无目的的在小区附近的公园里逛完走出来，看到这些早餐摊位才感觉到肚子里空荡荡的。
　　忽然很想念王姨餐馆的那碗暖热的小馄饨。
　　林乖推开餐馆的小门，然后惊讶的在常坐的靠窗座位上发现了顾彰扬。
　　顾彰扬举着手机看到他也是一愣，“林乖？你怎么这个点在外面。”
　　他看了看手机反复确定现在是早上五点半，还没到上课的点。
　　林乖跟王姨点了碗小馄饨和白菜包子后，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把书包随手放在窗边角落道：“没什么……起早了就出来了了。”
　　不想被追究细问，于是他反问道：“你呢？怎么也起这么早。”
　　顾彰扬指着自己身上黑色的运动服，“跑步啊，我每天都这个点跑完步，然后在这里吃早饭。”
　　林乖有些不解，“你不是经常睡过头迟到吗？”
　　顾彰扬无奈道：“我哪有经常睡过头……只不过每次再回宿舍补觉的时候偶尔迟到而已。”
　　“哦。”
　　气氛忽然又安静下来，但这次却少了些沉闷。
　　俩人心照不宣的默默吃完早餐，顾彰扬说反正时间还早，便要带林乖去他宿舍里待会儿。
　　林乖没拒绝，跟着他走到了学校。
　　“学校这个点不是门都没开吗？你怎么出来的。”
　　林乖忽然反应过来这个问题。
　　“翻墙喽。”
　　顾彰扬带着他在一个较矮的围墙前停下，“哝，就是这里。我先上去，再拉你一把。”
　　说完，他熟练的翻到墙上，然后朝下面的人伸出一只手。
　　林乖看着那只骨节分明又宽大的手，怔了几秒才将手放上去，微凉的手瞬间被那只干燥温暖的手紧握住。
　　顾彰扬拿钥匙开了宿舍的门，让人进去后把椅子上放着的校服拿起来，让林乖坐下。
　　“我先去冲个澡，你困了就去我床上睡会儿。”说完他就转身进了独浴里。
　　林乖之前一直是走读，这还是第一次进学校的宿舍里，所以忍不住好奇的四下打量着。
　　不大不小的双人间，靠墙有一张宽大的书桌可以容纳两个人，整洁的桌面上只有几本书和一个水杯。
　　书桌旁挨着门边的地方立着一个较大的衣柜，再一转身，身后是上下铺的双人床，只有下铺铺了床单和被子，看来顾彰扬是一个人住的双人间。
　　有一个半开放式的小阳台，上面的晾衣架上挂着几件衣服，阳台左手边就是独卫的门，右手边是两个入墙式的储物柜。
　　阳台上两扇宽大的窗户半开着，太阳已经徐徐升起，阳光安静的洒在干净整洁的宿舍里。
　　从小到大都是走读的林乖忽然感觉，住学校宿舍也许真的挺好的。
　　比起一个人在外面租房，他更喜欢这种有人陪伴一起住宿的感觉。
　　独卫的门被打开，顾彰扬半裸着上身从里面出来，看到站在阳台发愣的林乖，问道：“怎么不进去坐着？”
　　林乖回过神，看到他后又飞快的移开视线，“随便看看，我还是第一次见学校宿舍。”
　　“还不错吧？”
　　顾彰扬笑着道，“我当初就是看上了这个学校的宿舍才考过来的。”说完，他拿起旁边立着的晾衣杆，从上面摘下一件白色T恤穿上。
　　“才六点十分，你要睡会儿吗？七点才开始早读。”
　　顾彰扬在床边坐下，随口问道。
　　“好。”
　　脱口而出后，俩人都是一怔。
　　林乖本来不困的，但不知道今天是不是吃错了什么药，总是话不过脑。
　　顾彰扬其实也只是客气的问一下，他都已经在脑海里模拟出对方说不用了，然后他就可以自己占着床睡觉了。
　　沉默了几秒。
　　林乖反应过来，刚想说算了，顾彰扬却比他先行一步。
　　他在床的最里面躺下，然后拍了拍身边的空位。
　　“那来这儿睡，还好这个床够宽。”
　　于是林乖默默的躺了上去，没一会儿身边就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他扭过头看着顾彰扬安静的睡颜，平时这张脸都是一副欠揍的表情，现在闭着眼睛的样子却有点乖，浓密的长睫垂在眼睑，落下一小片阴影。
　　男生也会有这么长的睫毛啊。
　　林乖有点好奇的想着，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睫毛，然后再次看向顾彰扬。
　　又觉得对方的鼻梁也很高挺，侧颜的弧度很好看。
　　嗯……果然还是和游戏里的人物不一样。
　　林乖这么想着，缓缓合上眼，也沉沉的睡着了。
　　宿舍依旧一片宁静，但又多出了一份美好。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