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微寒

　　死寂的深夜，万籁俱静。
　　她试图拼命奔跑，四肢却似缚着千斤沙袋般沉重寸步难行。她想大声呼喊，嗓子里却像被水泥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背后那人狞笑着走近，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无尽的黑暗如同恶魔吞噬掉她的身体。

　　正和二年，阳春白日风在香。
　　至荆州赴任已半月余，终于得以离开那个让人透不过气的地方，离开那个暴戾残忍狡诈多疑的人。
　　晨霭已散，望向微波粼粼的满江春色，项逾白深吸了口气。弥漫江水潮湿的新鲜空气中透着久在樊笼中复得返自然的舒畅。
　　项逾白习惯早起，以前要上早朝，来荆州后每日清晨先出门散步再回家吃饭。
　　他沿着东湖漫步，行至一片竹林，听到翠竹深处传来隐隐琴音，一时兴起步入林中欲探个究竟。
　　渐入竹林中央，项逾白依稀寻到抚琴之人，是位身着青布衣裙的年轻女子。
　　女子面蒙薄纱，眉如墨画神若秋水，双目湛湛有神似星光流波。清瘦身影中有种勾人心魄的美，微幽兰之芳蔼兮采湍濑之玄芝。
　　项逾□□通乐理，知女子奏的是曲东山，悠扬婉转如泣如诉。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果臝之实，亦施于宇。伊威在室，蠨蛸在户。町畽鹿场，熠耀宵行。不可畏也，伊可怀也。”
　　项逾白不由从袖中取出玉箫，与女子相和。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仓庚于飞，熠耀其羽。之子于归，皇驳其马。亲结其缡，九十其仪。其新孔嘉，其旧如之何！”
　　二人惺惺相惜，引为知音。
　　一曲终了，女子起身携琴离去，未与项逾白相见。
　　天赐良缘觅此佳音甚感愉悦。
　　此后每日，项逾白都在同一时刻到湖边散步，经过竹林，隐隐盼与青衣女子再会，如此十日中有三日能够相见。
　　她总是一袭青衣，清丽脱俗地坐在竹林深处的时雨亭中轻抚瑶琴。
　　项逾白与女子琴箫相和，合奏愈加默契。
　　一日，项逾白进入竹林未闻琴音，初时未觉如何，可在这幽静之地感到一股不协调的杀气，他立刻起了警觉。
　　刚至时雨亭附近，忽从树上落下数名黑衣杀手向他袭来，剑剑杀招阴险毒辣。
　　项逾白拔剑还击，他剑术高超，寻常杀手完全不是他的对手，何况此时他心中有所牵系，力求速战速决。
　　不过多时，眼看杀手即将歼灭殆尽，从时雨亭内走出一名黑衣人，在他剑下胁持的正是那位青衣女子。
　　黑衣人高喝一声：“住手！”
　　项逾白立刻停了招式，问道：“你想怎样？”
　　黑衣人冷笑：“你最好自行了断，省了我们的麻烦。”
　　项逾白不假思索答了个“好”，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刺向小腹。
　　黑衣人没想到他真会自杀，立刻放开女子去查探项逾白。
　　然而下一瞬间，项逾白的剑尖已刺入他的胸口。
　　黑衣人倒地时，眼中仍带着难以名状的惊恐。
　　项逾白急忙奔向青衣女子，关切地问：“姑娘，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那女子几乎也在同一时刻问道：“你怎么这么傻？伤得重不重？”
　　项逾白微微一笑：“我没事，那匕首有机关，并不是真的插入腹中，你看，我根本没有受伤。”
　　女子松了口气：“这就好，刚才真是惊险。我也没事。那男人挟持我，让我不要做声，等着你来。我担心你会中他们的埋伏，想不到你这般厉害。”
　　项逾白不在意地说：“他们几个人我还不放在眼里，只怕他们对你不利。我叫项逾白，敢问姑娘芳名？”
　　“小女，竹若星。先生的箫吹得真好。”
　　“姑娘过奖，姑娘弹的琴真乃一绝，余音袅袅绕梁三日。我见过许多琴师，从未见过把古琴弹得如此灵动之人。”
　　“先生谬赞。小女不知天高地厚地与先生合奏，实在让先生见笑。此番若非因为小女，先生也不会遭此险境。”
　　“他们冲我而来，却连累了姑娘，这原是我的错。实在抱歉！我送姑娘回去吧。”
　　竹若星莞尔：“不敢劳烦，多谢先生。”。
　　项逾白凝望着她渐行渐远的倩影，心有所动。
　　若星，若星。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竹若星离开后，项逾白仔细检查了伏击他的杀手，在刑部任职多年得罪的人多如牛毛。
　　如今远离京城，看来想杀他的人已开始行动。

　　旭日东升，晴空万里。
　　王老汉扛着鱼竿哼着小曲，来到小东门外的莲池河边垂钓，打算多钓几条鱼晚上回去给孙子们熬鱼汤喝。
　　沐浴着温暖阳光，王老汉惬意地坐在河畔静待鱼儿上钩。
　　今天运气不错，不过多时便钓上两条肥美的鳜鱼。
　　王老汉将钓起的鱼放进身边的竹篓，在鱼竿上重新装好鱼饵再次抛入河中，这时一个棕红色的包裹顺着河水飘到岸边。
　　王老汉好奇心大起，把包裹捡上来。当他打开包裹看到里面的东西时恐惧瞬间笼罩全身，一声惊叫划破宁静的天际。

　　项逾白在验尸房中仔细观察着包裹里的东西，那是一具被肢解成若干块的女尸。
　　死者的血已被放干，惨白的头部、躯体和四肢，最可怕的是大腿部位的肉被尽数剔掉只留下两块森森白骨。
　　仵作已将尸体拼好，被害人是位漂亮的花季少女，初步检验死因是割断喉管大量出血而亡，死后进行肢解。
　　项逾白见过的尸体不计其数，死状如此可怖的并不多见，什么人残忍至斯？
　　项逾白命捕快在莲池河沿岸搜查线索，荆州城河流交错、湖泊密布，有大小河流近百条均属长江水系，只怕抛尸地点很难确定。
　　另一方面核对报案失踪的少女，寻查被害人身份。
　　由于面部特征完整，很快查出了女尸身份。
　　陈小玲，年方十五，家住城西，父母开包子铺营生，作为家中长女平日买菜做饭照顾弟妹。
　　家人三日前到官府报案失踪，大概是在买菜途中失踪，但具体的时间和地点不详。
　　项逾白派人详细了解陈家的社会关系，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其父老实本分，很少与人发生争执，想不出谁会有什么原因杀害小玲。其母看见女儿尸体的惨状顿时哭晕过去。
　　小玲乖巧可爱，四方邻里都很喜欢，不可能会有冤家对头。
　　若非为仇为财，那多半是为色，可即使陈小艾不甘受辱奋力反抗也不应招致凶手用这般残忍的手段将其杀害。
　　究竟为什么要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割肉分尸？凶手是在隐藏什么，还是有其他特殊原因？
　　陈小玲被害一案还未查出任何结果，很快又出现了第二具肢解的女尸。
　　四日后，三更时分，敲更的老董今晚出门前与朋友多喝了几杯酒，脑袋有些昏沉，一边喊着“小心烛火”一边没注意走进一条死胡同，被脚下的东西绊倒摔了下去。
　　摸着地起身时正好碰到一个包裹，出于好奇老董顺手打开了包裹，紧接着又是一声惊叫打破了沉默的月夜。
　　这次的死者尤儿，是富豪李员外家的洗衣女工，十四岁，与陈小玲一样的死法，放血、肢解、被割去了大腿部位的肉。
　　尤儿的父母住在乡下，送到李员外家做女工，在出门买洗衣用的皂角途中遇害。
　　尤儿活泼单纯，有时会和其他年岁相仿的女佣吵吵闹闹，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有人想要杀她，况且那些女佣也不可能有这样的手段。
　　尤儿与陈小玲之间没有半点联系，两人既不认识，彼此的社会关系中也不存在交集。
　　尤儿的抛尸地点是条死胡同，平时几乎没人去，自然也找不到目击者。
　　饶是项逾白见识过无数凶案，此刻也有些一筹莫展。
　　采用这种杀人手法多是了解并掌握屠宰技法的人，能够从容不迫处理尸体、不会引人察觉进行弃尸的人大概就住在荆州城里并拥有独立住房。
　　项逾白下令手下按照这两个条件重点排查城里的屠户和厨子，两日下来什么线索也没发现。
　　五日后，出现第三名受害者。黄家小妾凤凤，十七岁，同样的杀人手法。
　　黄家住城北做药材生意，凤凤被弃尸于城外的野草丛中，被走镖的镖师路过发现。
　　三名毫无关系的受害者，三处相距甚远的抛尸地点，没有目击证人。
　　项逾白已经下令展开地毯式的搜查，对城中屠户、厨子和可疑男子进行重点排查。
　　案情没有丝毫进展，荆州城里人心惶惶，家家户户纷纷加强对女子的保护。甚至有传说是河妖作怪，专抓年轻貌美的女孩子，吸血吃肉。
　　项逾白刚接任荆州刺史不久便遇到如此棘手的案件，不免有些心烦意乱。
　　刺史负责地方政事，省察治状、黜陟能否、断治冤狱。
　　此案案情恶劣复杂社会影响重大，项逾白又出身刑部，直接查办这起连环少女肢解案。
　　最近几日忙于案子未能前去竹林，不知竹姑娘如何，但愿她平安无事。
　　正这般思忖着，抬眼竟看到那个一袭青布衣裙的人就在前方。
　　项逾白快步走上前，“竹姑娘，真的是你！你怎么会来这里？”
　　竹若星看见项逾白也有些惊讶，“项先生，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你。小女是来报案的。”
　　竹若星身边的府吏说：“大人，这位姑娘来报案，小的正准备带她去做笔录。”
　　项逾白关切地问：“竹姑娘，发生什么事情了？”
　　竹若星想到什么，“项大人？您就是新任的刺史大人？”
　　项逾白点头：“是，有事可以对我说。”
　　竹若星也不扭捏，“项大人，我的一位朋友失踪了，我很担心她，怕和最近城里发生的少女被杀案有关。”
　　“什么时候失踪的？”
　　“可能是昨天，今天发现的。”
　　项逾白做了个“请”的手势：“我们进屋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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