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情

　　没想到哥哥这么黏糊…宁嗣音磨了磨牙，心里一阵烦躁。
　　怎么就被缠上了……早知道就不主动招惹了。

　　风生先前想要隐瞒他，现在又这样因为一点小事哭出来，欺骗和懦弱，正正好撞上宁嗣音的反感点。

　　他索性扭头不去理对方，任由对方不声不响的落泪，自己内心即便再不忍，也克制着不去理会。

　　风生意识到示弱和道歉并不是什么好方法，吸吸鼻子强迫收起自己的难过，哑着声音解释自己隐瞒的原因。

　　连逸春身为蚀气到来的“警钟”，在修真界里享有声望，但这点名头在他被发现修炼天赋，被藏峰门破格录取，甚至被藏无剑尊冷凌浪收为小弟子之后荡然无存。

　　在为人尊敬的名声下，连逸春本人只是个天赋平平的小孩，没有宗族资源培养，被发现之前，甚至是个山野间与野兽为生的的野人。
　　他是火木属性双灵根，本身天赋就差，强行修炼已经是逆天而行，尽管他强行压制自己的木灵根，火属性天赋也不强。

　　放在散户和小门派里还算平常，但他拜入的是登仙台最强大的藏剑门，拜入的是最风流负有盛名的藏无峰冷凌浪门下，大师兄是修真界公认最有灵气也最受欢迎的宁嗣音。
　　在这样的环境下，他那点稀疏的天赋就格外扎眼，即便他什么也没做，在许多人眼中，他这样的老鼠屎呆在米缸里，本身就是一种错误。

　　因此，即便连逸春刻苦修炼，硬生生跟上藏峰门普通内门弟子的进度，几年时间就练到云勿五阶，在弟子大比中的排名一次比一次高，他也是藏无峰中唯一的污点。

　　但这时候，他身上的缺点除了天赋太差，其他诸如对大师兄不敬、性格寡言阴郁之类不痛不痒的毛病，并没什么大问题。

　　直到他被爆出和魔修有联系，甚至在后山私自养魔修，他才真的成为众矢之的，被逐出师门，之后再有消息，就已经是宁嗣音陨落的时候了。
　　据悉有人看到他出现在藏剑峰附近，在山脚下跪着磕了三个头，丢下一句“我会把他带回来”，之后就再也没有了消息。

　　“魔修？”
　　宁嗣音皱眉，他隐约觉得这件事并不像风生说的那样。

　　风生讲得简单，其余细节都是他结合隐约记得的一点剧情拼凑出来的，他记起的游戏剧情越来越多，也想起一个角色。

　　他为了积攒刷好感度的道具，几乎刷完了所有关键角色的支线剧情，其中一个角色的人设卡从头到尾黑乎乎盘着蛇，设定似乎就是魔主？
　　支线剧情开始似乎就是后山山谷？他对此有一点印象，当时还吐槽过穷逼游戏一个背景图多次使用。

　　如果那不是重复使用背景呢？

　　想到师弟可能替自己背了锅，宁嗣音有些汗流浃背了。

　　“确切来说，”风生解释，不经意磨了磨牙，“确切说是魔主南宫南，那时候他正处于魔主即位的十八劫中，正是最虚弱也是最危险的时间。”
　　“那段时间仙魔两族的人都在找他，一个是想夺位，一个是想磋磨魔修实力，兜兜转转寻了半个云勿大陆，几乎所有人都认定他死了，没人想到他居然在藏峰门后山。”

　　“南宫南。”
　　宁嗣音轻轻呢喃出声，表情怔松中带着痛苦。

　　果然是他。
　　没想到害连逸春落得那个境地，还有自己一份功劳。

　　宁嗣音不做声了，他有点点想死。
　　良心好痛。

　　风生耳朵动了动，却没揪住宁嗣音的呢喃不放，他继续说自己的想法。

　　“但连逸春即便天赋一般，在乾晏七年时也已经云勿六阶初期，这魔修只是四阶水平，还是通过不当能力而来，恐怕打一些三阶后期也吃力，根本不可能杀死连逸春，甚至是在不伤他灵根的条件下杀死他。”

　　“况且，”

　　宁嗣音接住对方未尽之语，点明其中的问题：“况且在连逸春被杀死之前，他已经在王家村做了两年多疯子乞丐，他是被谁废掉神智，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这个人一定有远超六阶的能力，他的目的和身份还始终没有苗头，紧紧抓住表面上闹事的魔修治标不治本，要做的是把被背后的来龙去脉搞清楚。”

　　风生抿唇，欲言又止。
　　这些虽然重要，却没能让风生这么在意。

　　没人直到连逸春当年说“会把他带回来”时，是不是找到了什么方法。
　　他为什么疯了？怎么就正正好留在王家村，宁宁的回归和他有关系吗？
　　他好好活了两年多，那名魔修为什么盯上他，又为什么在三年后——恰恰是宁宁出现的时候被杀，这后面的阴谋会不会影响到宁宁？

　　他并不在乎什么连逸春，也对探索事情真相没什么热情，但如果这件事可能让宁宁受伤，那就绝不应该被轻轻揭过。
　　这也是他不愿意让宁宁参与进来的原因。

　　风生低头，手指轻柔仿佛在抚摸一片羽毛，微颤着碰触宁嗣音的发梢，看着眼前无知无觉陷入思索的青年，内心的满足和绝望几乎要溢出来。

　　宁嗣音隐约察觉到古怪气氛，抬头看向风生，在对方湿漉漉的眼中没看到任何其他情绪。
　　除了温柔还是温柔，带着点令人心碎的脆弱哀伤，像是小说里被主角伤透心却依旧坚强单恋的温柔男二……
　　——这什么破形容？

　　宁嗣音把自己的发梢从对方手里扯出来，莫名觉得这人精神状态不大对，犹豫着正想说什么，一旁打坐的唐黎悦兀得睁眼，眸中金光大胜，光芒炽烈像是太阳，让人无法只是睁不开眼，其中力量让人天然畏惧恐慌。

　　她惊叫着“不能这样！”，喷出一口热血。
　　等到宁嗣音睁眼能看见的时候，就见唐黎悦歪歪靠在草垛上，鲜血从她耳朵、双眼和鼻孔流出，但她似乎感受不到疼痛，又似乎查看到比疼痛更可怕的事情，双目圆睁着大口喘气，和看不见的什么人争执着重复“你们不能这样！”

　　风生迈步上前，给她喂了颗丹药，又点了对方几个穴道，血液这才不再继续往外流了。

　　唐黎悦缓缓回神，眼神没有焦距，对着风生叫了句“宁大哥”，转头看见宁嗣音，又叫了句“阿音”。
　　“你们怎么长得这么大了？”

　　她呆呆的，没意识到自己为什么能认出这两个变大的伙伴。

　　风生给她又喂了几颗丹药，又在对方额头贴了个符篆，低声呢喃着念了什么，低喝一声“醒！”
　　符篆无声无息的卷曲燃烧，唐黎悦眼中光泽重现，看了看风生又看了看宁嗣音，忽然呜咽着哭了起来。

　　“没用，做什么都没用，他还是会离开、总会离开，现世只是泡影，他……”
　　她又哭又笑的还想说什么，忽然呛咳着喷出一口血，同时天上瞬息间举起乌云，一道惊雷就当着宁嗣音面前劈下来，直直砸到唐黎悦头顶。

　　她又喷出一口血液，粗鲁的擦掉血液，指着空中怒骂起来，言辞尖刻粗鲁让宁嗣音睁大双眼。
　　他挑眉，看向风生，记得这个哥哥不喜欢脏话。

　　但风生却只是凝视着天空逐渐散去的黑云，面色阴沉陷入思索，不知怎么，宁嗣音能从对方平静的表情中看到疯狂。

　　“报应，这都是报应……”
　　身后忽然传来虚弱的声音，是想为王喜报仇的男人醒了。

　　宁嗣音还没转头看去，面前陷入沉思的两人先反应过来，风生一道闪电一般瞬间到了男人旁边，掐着对方脖子语气狠厉：
　　“闭嘴！什么报应，从来都没有报应，宁宁没做错任何事，如果有，也该报在我身上！”

　　眼看那人面色越来越红，显然已经有些窒息，宁嗣音忙去扯风生。
　　见后者没反应，他终于忍不住，一招手催动灵根想把对方挥开。

　　灵根忠实意识到身体主人也没察觉的烦躁，木属性灵力飞快缠绕成一根长鞭，甩在风生背上。
　　后者明明有能力躲开，却硬生生承受住，沉默了几秒，松开手站起身，低头看不清表情。

　　宁嗣音被自己的所作所为吓了一大跳，理智回归，难得有些局促，想要道歉又有些无措，犹豫再三站过去扯扯对方衣袖。

　　后者依旧低着头，反握住宁嗣音的手，手掌大而温暖，包裹住另一只。

　　宁嗣音忽然安心，所有烦躁、无措、和暴戾，所有负面情绪都被拂去柔化，整个人前所未有的安宁。

　　“我没事，”他小小声，自己也不太明白为什么忽然这么说。
　　他索性坦诚些，微微靠过去：“对不起。”

　　握着他的手微微动了下，握的更紧了。
　　“我也是，宁宁不要为我担心。”风生同样小小声，“宁宁做什么都可以的，不用道歉。”

　　那不行，做错事就该道歉。

　　宁嗣音正想反驳，呼哧呼哧喘气的男人缓过来，忽然哭出声：“我怎么知道谁是真正的犯人，谁是被推出来背锅的？我怎么知道官府是对的还是你说得对，我只知道我兄弟被杀了，我只想为我兄弟报仇，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能做的只有报仇……”

　　他哭得凄惨，但实在不好看，眼泪鼻涕糊在一起，干嚎的声音粗得像是磨子的驴。

　　宁嗣音叹口气，蹲下来和对方细细掰扯所有经过。

　　“……我经历的就是这些了，我看到的就是，我追着送他丢掉的盒子，他不知道为什么心虚逃跑，躲到一个废弃房子里，当时还有一个小孩和他在一起。”
　　他斟酌着，避开令人伤心的“死亡”表述：“然后我就被抓了。”

　　“我没有作案动机，如果县令今天提审我，我会把所有事情都说出来，告诉他们应该去查那个小孩和木盒子，那才是问题的关键。”
　　“但我现在自己出来了，找到了真凶和作案经过，甚至即将自己抓到罪犯本人，这是我一个犯人应该做的吗？”

　　他顿了顿，提出整件事他最烦躁的点。
　　“谁主张谁举证，本该由指控我的人提出完整证据链，而不是由我越狱自证清白，甚至和你把这件事掰碎了解释清楚。”

　　“我本没有义务做这些事，所有人都应该明白这点。”
　　他站起来，脸上依旧带着温和地笑，没有过激行为，却此刻让人感受到无比冷酷。

　　游离在外，冷酷地蔑视这个世界。

　　“但…”男人被震慑住，内心的愤怒让他开口，却无从反驳：
　　“但……你越狱是为了救你未婚妻子。”

　　宁嗣音顿了下，随即叹气，收起所有尖锐的边角：
　　“倒也没错，如果不是为了……”

　　“谁？”
　　他的话忽然被打断，一直安静的唐黎悦出声，语气古怪又带着些恼怒。

　　宁嗣音不解，看看她又看向风生。
　　后者低头，附身在他耳边解释，声音有些紧和不自在：“首辅唐家和平康将军府宁家从小设了娃娃亲，双方分别是唐家二小姐唐黎悦和宁家次子，宁嗣音。”

　　宁嗣音没反应过来，意识还有些游离于状况外：“所以，她是我的……”
　　“前未婚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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