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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杀者的献祭
诺莉把桶里的根茎混合物倒进饲料槽里。
“诺莉!诺莉!”
直到查克上气不接下气地停在她面前,她才抬起头来。
“什么事?”
话是从查克嘴里慢慢倒出来的,在他喘气的间隙。
本没死。
他将被驱逐。
“驱逐?那是什么意思?”
查克没有回答,而是在微笑。
微笑。
没有顾忌地微笑。
接着,他转身跑了。
查克,乐于充当死神的狗腿,他要把这个激动人心的消息告诉给更多的人。
那天傍晚,在大门关闭前的半个钟头,艾尔比和纽特把所有人赶到东门。黄昏的第一缕暗影悄然爬上天穹,艾尔比告诉行者们抓紧完成工作——他要求他们在二十分钟内回来。
其他的人在窃窃低语,空气中弥漫着可怕的期待,紧张的情绪如同一片厚重的雾霾。
诺莉抱起胳膊站在那里,等待开场。
民浩第一个从地图室里走出来,身后跟着其他行者。他从诺莉身边走过去,朝她点了点头。
“把他带出来!”艾尔比喊。
本走过来,实际上是被拖着。
像条佝偻着的流浪狗。
一条带血的厚绷带遮住了他半个脑袋和半张脸。
他不肯放下脚,更不愿顺从。
他的眼睛因为恐惧而瞪得老大。
“纽特,”艾尔比用很轻的声音,但这逃不开诺莉的耳朵,“长杆。”
纽特已经朝菜园的一个小工具房走去,像是早已被设定好的程序。
他们走到人群边,把本拉起来站在艾尔比——他们的首领面前。本垂着脑袋,不肯去看任何人的目光。
“你这是咎由自取,本。”艾尔比说。
他摇摇头,朝纽特走去的小屋望了一眼。
纽特走出歪斜的房门。他手里拿了几根铝杆,首尾相连能够接成一根大约二十英尺长的杆。接好之后,他抓住一头上奇形怪状的东西,一路拖着它走回到了人群中间。
金属杆在地面上摩擦。
在这片死寂之中,充当厄运的前奏。
诺莉的脊梁上涌起一阵冰冷。
纽特走到艾尔比面前,把手里的金属杆递给他。粗糙皮革做成的一个圆环,用硕大的钉子固定在金属上。一个大大的带扣表明,它可以打开闭合,而它的用途再明显不过。
这是个项圈。
诺莉看艾尔比解开了项圈,把它套在本的脖子上。
带扣关闭时发出啪的一声巨响。
本终于抬起头来。
他眼中有泪光在闪动,鼻孔里流下一串串鼻涕。
空地人默不作声地驻足旁观。
他们为何如此镇静?
“求你,艾尔比,”本哀求道,他颤抖的声音可怜至极,“我发誓,只是痛变让我的脑子生了病。我从来没想过要杀了他——只是一时失去了理智。求你,艾尔比,求你。”
没人为他开脱吗?
从这孩子山羊般的嘶叫声中,她体察到一种松软又笨拙的求饶。本,会在生命剩下的时间里不断忏悔——自己为什么要在痛变期乱跑。
可他是怎么躺在病床上就了解到托马斯的存在的呢?
也许有人会讨论菜鸟。
但是,他怎么知道新来的菜鸟就是托马斯?
他又凭什么确定自己曾见过他?
困惑,如同在她血液中蔓延的瘟疫。
艾尔比没有理会本,他扯了扯项圈,确保它已经扣紧。
长杆一点点在他手掌和手指间滑过。
他走到尽头,紧紧抓住它,转过身面对人群。布满血丝的双眼,因怒火而皱起的面孔,沉重的呼吸——他竟忽然显得如此邪恶。
而另一端:本颤抖哭喊着,旧皮革做成的粗糙项圈锁住他苍白瘦弱的脖子,接在一根长杆上,将他与二十英尺外的艾尔比连在一起。铝杆中间有些弯曲,但只有那么一点点。
它出奇得结实。
艾尔比用几乎算得上隆重的声音大声说,没有看任何人,但同时又是在注视每一个人。
“建筑工本,你因企图谋杀菜鸟托马斯而被判驱逐。守护者已经表态,而他们的决定不会改变。你不能再回来,永远。”长长的停顿。“守护人,在驱逐杆边各就各位。”
没有提到她,这很好。
男孩走出人群,一个接一个,向长杆走去。他们用两手紧紧抓住它,仿佛是在准备进行一场拔河比赛。纽特、民浩、温斯顿......
十位守护人均匀散开在艾尔比和本的周围——气氛变得沉默而寂静,只听见本低泣的声音。他不停去擦鼻子和眼睛。他左顾右盼,但脖子上的项圈让他无法看到铝杆和身后的守护人。
结束,她想,戏该散场了。
“求你,”本说,绝望地提高了声音,“求......你!有谁帮帮我!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闭嘴!”艾尔比在身后怒吼。
可是本没有理会,他开始拉扯脖子上的皮带项圈,恳求得到帮助。
“什么人让他们住手!救救我!求你们!”他的目光扫过一个接一个人,眼神在哀求。
空地人无一例外都避开了他的目光。
诺莉微微转过头,托马斯正躲到一个高个子男孩的身后。
那副样子令她恶心。
“如果让你这样的蠢货逃脱惩罚,”艾尔比说,“我们就不可能生存到现在。守护人,准备。”
“不,不,不,不,不,”本一直在说,压低了嗓子,“我发誓,我愿意做任何事情!我发誓再也不那样干了!求......”
这一幕似曾相识,那场使沃尔图里家族失去不小威严的战役。作为惩罚,他们专门寻找那些落单的吸血鬼进行虚无审判。
他尖厉的哭声被东门开始关闭的隆隆声打断.
对于即将发生的一切,诺莉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看得下去。
“守护人,行动!”艾尔比大喊一声。
本被猛地向前一推,他的脑袋向后仰去。
他们将长杆朝林间空地外的迷宫推去。
本的嗓子里发出近乎窒息的呼喊,压过了关闭的大门。他向前跪倒,但却被前面的一个黑色头发的大个子守护人拉了起来,对他一阵怒吼。
“不!”本尖叫,他不停挣扎,嘴里口沫四溅,用双手使劲拉扯项圈。
然而守护人合在一起的力量太大了,迫使这个被宣判的男孩一步步接近林间空地边缘,右侧的高墙已几乎挪到了同样的位置。
“不!”他一声接一声地尖叫。
他试图用脚顶住门口,但只坚持了不到一秒钟。
长杆突然一歪,将他送进了迷宫。
很快,他便四脚着地趴在了林间空地之外,身体拼命挣扎,试图挣开项圈,大门再过几秒钟便会死死关闭。
随着最后一记猛烈的挣扎,本终于在项圈中扭过了脖子,转过整个身体面对所有人。
诺莉无法相信她面对的依然是一个人类。
眼中的疯狂。
横飞的唾液。
紧绷在苍白皮肤下的血管与骨骼。
异类。
“顶住!”艾尔比大叫。
本不停地尖叫,那声音尖锐刺骨,那是野兽般疯狂的吼声,无疑会将他的声带撕成碎片。
在最后一秒,前面的守护人松开了长杆与项圈的连接部分,将长杆拉回了林间空地,让那孩子被放逐。
高墙在可怕的隆隆声中关闭了,本最后的尖叫声戛然而止。
“嘿。”
纽特两只手插在口袋里。
“这就是你说的牺牲?”
“是。”
“他是个可怜的家伙。”
“是。”
“他要死了。”
“是。”
诺莉张了张嘴,又闭上,没什么好说的。
“查克,他说,这里曾经发生过一两次,有男孩被鬼火兽螫咬之后失去控制。”
纽特用大拇指挠了挠鼻尖。
“没错。”
“他们也被驱逐了?”
“是。”
“为什么,纽特?”
诺莉盯着他,纽特向后缩了缩。
“因为什么?”
“什么‘因为什么’?”
“你们随意处置男孩,”她加重了语气,“本——他脑子不清楚。”
“不,不是这样。”
“我真不懂,你们简直是一群疯子!”
纽特发起怒来,什么时候轮到一只菜鸟质疑起他、他们来了。
“站住!”
诺莉当真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看着他的眼睛。
接着,两人就都不说话了,气氛有点尴尬。
东门附近早已空空如也,空地人围坐在野餐桌前,沉默地吃着晚饭。
“我们是为了活下去。”
“我们?”
“我们,”他把脸转过去又转回来,“就是我们。”
诺莉正要开口说话,却被他打断。
他环顾四周,接着走近诺莉,两人几乎脸贴着脸。
“只有过三次驱逐,诺莉。全都跟刚才一样令人不快。每一次,鬼火兽都会把项圈留在门口的台阶上,这比任何事情都让人感到害怕。”
“这怎么能让你们活下去呢?”
纽特无奈地笑笑,伸出手指挠了挠眉毛。
“别再问这种愚蠢的问题了。我们所有的存在取决于按部就班。秩序,你必须在你的脑袋里不断重复这个字眼......”
他说的是有道理的。
她的确无法想象那样的后果,在那最后的一刻,本的样子。
从这一点上考虑,她不再怀疑林间空地那一条规则的重要性——那就是除行者外,任何人不得进入迷宫,即便行者也只能是在白天。
无论如何本已经被螫过一次,这意味着他也许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最后的结局。
但诺莉知道,这种想法只是暂时的。
她总会试图打破一些东西。听天由命是永远不可能的。
“......这里会让人变得残忍,”纽特拍了拍她的胳膊,“但我们不是疯子。我们只是想活着离开这里,只是想努力活到答案揭开的时候。”
没有什么比看到别人享有着独一无二的东西更令人感到不公了。对于林间空地的其他人而言,看着诺莉和纽特两人在一起交谈,不,不只是这样——他们并排坐在一起。根据他们不时转脸对视的情形来看,他们一直在交谈。
“我听说了。”
“那现在是怎么一回事呢?”
“这——”
“臭闪克,你们在说什么?”民浩走过来,他把餐盘搁在桌子上。
“咳,”一个男孩朝东门扬了扬下巴。
民浩没有转头,反倒眯起眼睛。
“你想说什么?”
“诺莉,你,还有纽特。”
“什么?”
“我们看见,她摸你的脸了——”
“而且你没有躲开——”另一个男孩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
“但是她现在和纽特在一起。”
就在几个小时前,民浩在迷宫里奔跑,他努力回想自己到底是用什么目光看着诺莉,才会令她说出那样令人脸红的话。
难道诺莉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吗?
拜托,她可是从迷宫里跳出来的。在其他菜鸟还要依靠笼子的时候,她已经开辟了一条新路径了。
他需要她,他们都需要她,倒不是她这个人,而是她的能力。
所以,“你们这些臭脸鬼!”民浩没好气儿地说,“不是两个构造不同的生物碰在一起都会产生爱情,懂不懂?”
当你的头儿斩钉截铁地说出结论,如果还想出声反驳,就显得你不大聪慧了。
同样,当你知道自己可能时日无多,并且又确信美好的事物近在眼前,如果你想站在原地,等着它自己过来,就显得你又懒又不聪慧。
“你还穿着我的衣服。”
诺莉转过脸,把注意力从野餐桌旁的那些男孩身上移开。
“你看起来也不需要。”
是啊,我不需要它,但我需要你。没有你,我是不完整的。
“该死。”见纽特倾身吻了诺莉,盖里小声咒骂。他当时指望着民浩说些怨骂的话,但是没有。
整个餐桌都在回应他的情绪。
餐盘被喀啦喀啦地移动,椅子被踢回原位,不少人努力咽下没嚼完的食物,这倒不是因为他们想让内心的痛苦具象化,而是因为他们大脑已经没有知觉了。
纽特的大脑一片空白,耳朵尖红得像要冒蒸汽,他本来已经做好被扇巴掌的准备了,可她没有躲开,反而闭上了眼睛。
这令他一阵心悸。
“我、我不知道......”
“什么?”
“吻女孩是这种感觉——”
老天,她做了什么。
诺莉努力维持微笑,这太糟糕了。
这个可怜的家伙,她心想,比那个可怜的家伙,还要可怜。
而她呢?
是个愚蠢至极的刽子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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