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么大一个老婆呢

　　过了两日雨停了，叶青山在自己家窗外发现了一个灰扑扑的布袋，打开一看，里面是几颗碎银。

　　布袋上有个浅浅的印记。

　　叶青山唇角弯起，收起布袋。

　　秀娘今日精神大好，一大早就在灶房忙活，半个时辰后端出一盘热腾腾的猪油烙面饼，还煮了野菜汤，汤里放一点前几日剩下的碎肉，见叶青山起床忙招呼叶他吃饭。

　　刘婶恰好来借盐巴，闻见荤腥支着一只脚靠着门框尖声尖气：“叶家娘子，你们今日吃得这般好呀？寻常人家就是下地干活出大力气也不见得像你家这样天天开荤。就是手里有两个子也不能这样大嚼大用呀。你家一开火，闹得我家丫头也天天嘴馋要肉吃！我哪里舍得割肉与她吃？也不看自己是个什么贱骨头的烂命，还想吃肉？啧啧，真是不会过日子……”

　　叶青山眼神一凛，拍桌子就要站起来，秀娘在桌下暗暗踢了他一脚，和气回道：“刘婶子说笑了，这算什么开荤，怪我这身子不争气，前两日病了身上没力气，今日才舍得放点猪油特意补补身子。这两个面饼你也别嫌弃，拿去给小妹解解馋。”

　　说完把盐巴和两个焦黄香脆的烙饼一起递给她。

　　刘婶立马变了脸，咧嘴笑道，“这怎么好意思呢？我这人就是不会说话，哪里是要你东西…… ”

　　说着眼疾手快抢过东西脚步飞快出了门。

　　那叶家小子看着眼睛都要冒火了，晚一步人家后悔了可怎么办？

　　秀娘送她出了门，转身看到叶青山眼神冰冷拍拍他肩膀不在意道：“没什么大不了的，两个烙饼而已。远亲不如近邻嘛。”

　　“再说，去年夏收刘家大哥帮了忙，以后咱俩娘俩还要在村里过几十年呢，冤家宜结不易解，犯不着与她置气，啊？”

　　叶青山见她这样不说话了，坐下来默默吃饭。

　　吃完饭，秀娘把剩下的烙饼用包裹包好拿给他，让他带到山上吃，回来时若还去县城就带一点绣线和绸布给她。

　　叶青山说了声好，背上背篓、斧头，腰间别着弹弓出了门。

　　牛家村是个不大不小的村子，总共就三十来户人。山脚田少，每年赋税又重，大伙日子很不好过。

　　但总有几个靠爹娘养着啥事不干的闲汉。

　　叶青山朝山上走，经过一条小路时迎面来了几个醉醺醺的男子，估计是喝完酒刚从县城回来，嘴里胡言乱语。

　　他本目不斜视经过，听到闲汉说的话脚步却停了下来。

　　“哎你们说，清和茶楼那个卖艺的小姑娘，长相如何？”

　　“周正！就是身子看着单薄，经不住玩弄……嘿嘿。要我说还是咱村的秀娘漂亮，还是寡妇一个…… 嘿嘿。”

　　“寡妇怎么了？寡妇好上手啊！叶大郎都死了两三年了，她不会想男人？以前就没见下个蛋出来，你们说是不是这人随便怎么弄都怀不上啊？哈哈哈——”

　　“哎你这么一说还真有可能。要不改天哥几个去试试？”

　　“嘿嘿，好主意……”

　　那人话没说完忽然迎面抡来一斧子，差点劈到脑袋——吓一跳，好险刚巧踉跄几步避开了，登时火冒三丈：“哪来的小子，瞎了——”

　　叶青山一斧子没砍到继续不依不饶追着嘴巴最脏的那个砍，几人一看是他，心虚之下屁滚尿流跑了。

　　叶青山面色阴沉站在原地看了一会，收起斧头离开。

　　等他走远几个男人才敢从一处草垛后冒头狂怒道：“狗杂种！真要人命啊？青天白日就敢砍人？”

　　“估计是听见了。”

　　“听见就听见，咱几个怕他？改天找个晚上撬开门弄死他！”

　　其中一个长相猥琐的挤眉弄眼道：“你们说他这么生气是不是因为早就尝过那小寡妇的滋味？不然怎么不让人说？”

　　“就是，嘿嘿……寡男寡女的住一个屋檐下，他一个十几岁的小伙子能忍得住？”

　　“是你忍不住吧哈哈……管好自己胯/下二两肉，别让婆娘知道你惦记寡妇，小心拿菜刀剁了你的大宝贝！”

　　“哈哈哈…… ”

　　……

　　污言秽语不绝，几人丝毫没察觉路边窝着个蓬头垢面的乞儿。

　　这天上山收获不多，转了大半天背篓里只一捧野栗子，一把菌子，顺手打的一大捆柴火。

　　随意转悠半天，午后他看看天色，凭记忆来到一处隐蔽的山洞。

　　山洞里，一个坐着轮椅的白衣少年已等待多时。

　　叶青山眼睛一亮，三步并做两步跑过去，见他穿得单薄，又忙把干柴拢起来生了一堆火，让周飒坐近了烤，还不忘塞给他一个猪油烙饼。

　　冷却的面饼在火上烤过之后重新变得焦脆，咬一口满嘴油香。

　　叶青山吃了两个，喝了几口水，抬头看周飒，只见他还在慢条斯理地吃着巴掌大的饼子。

　　他也没催，专注看着周飒，眼神带着自己都不知道的柔和。

　　吃完简单的午餐两人开始教学。周飒检查了他之前学的五个字，确认叶青山都学会了，才教新字。

　　沙沙的写字声中周飒不经意问：“青山哥哥，这两日可有什么麻烦？”

　　叶青山蹲在地上专心致志一笔一画描字，闻言停下来想了想，摇摇头。

　　周飒笑了笑，眼神却冰冷。

　　很快一个时辰过去周飒表示要走了，叶青山恋恋不舍，但看看天色也知道不晚了，还要去一趟县城，恐怕再耽搁时间就不够用了。

　　他心里虽不舍动作却很利索，打扫两人来过的痕迹，跟周飒确认不用他送之后就转身离开了。

　　周飒也看看天色，返回密道。

　　下山后叶青山没回家，直奔县城找到东街摆摊的瞎眼婆婆，从摊上买了些便宜的绣线和绸缎布头，想了想，又去找粮摊老板买了五十斤杂粮。

　　几日没来，杂粮的价格从四文一斤涨到了六文。叶青山不高兴，但看看摆摊那个老汉黝黑疲惫的面容和干裂的嘴唇，还是没说什么掏了钱。

　　粮袋放在背篓里，赶回村子天已擦黑。

　　秀娘正忐忑地站在门口等着他，看见他的身影才松了口气。

　　叶青山放好东西，边回屋舀水洗手边疑惑看她，“娘？”

　　秀娘拍了拍他身上的尘土，小声道：“下午村里有几个闲汉掉进水沟跌断了腿，还有一个摔破了脑袋，估计是活不成了。如今世道不太平，娘担心你呀……”

　　叶青山怔了怔安慰她，“没事娘，我不小了，能保护自己。”

　　秀娘叹口气，进灶房把做好的野菜杂粮饼子和稀粥、咸菜头端出来。

　　叶青山中午把自己的饼子分给了周飒，本就没吃饱，再加上正是长身体的年龄，容易饿，三两下吃完自己那份。

　　秀娘把自己的饼子分一半给他。叶青山不要，秀娘固执，他只得接过来吃了。

　　吃完饭，秀娘就着稀薄的天色取出绣线和布头看了看，问：“多少钱买的？”

　　“线三文，布片大的四文，小的三文。”

　　秀娘点点头，知道他是挑便宜的买的，穿针引线尝试着起了两针，发现有些眼花，看不太清。

　　身旁亮起一盏油灯，叶青山放好灯盏，轻声道：“娘，仔细眼睛。你想绣就绣，不绣也成，咱家不靠这个赚钱。”

　　秀娘笑着点头，催他快去睡。

　　他转身出去，打了水简单洗了手脚，却没回自己房间，扯个被子把自己裹着，卷缩在一旁椅子上陪着她。

　　就像十一岁时叶大郎刚去世那段时间，秀娘也曾整夜陪着他那样。

　　叶青山不是白眼狼，也不是烂好心，他知道谁真心对自己好。比如秀娘，比如周飒。比如县城那个偶尔找他买野味的酒楼帮工大叔，和叮嘱自己早点归家的老婆婆。

　　除此之外，其他人与他无关。

　　他其实很多时候都不理解秀娘的为人处事方式。

　　在他看来，世界非黑即白，对自己好就是好人，对自己坏的就是坏人，不好不坏的就是普通人，比如邻居刘婶和大部分村民。

　　好人要好好对待，坏人就要收拾。但秀娘常告诉他凡事能忍则忍，人与人交往以和为贵，能不起冲突就不起冲突，他们孤儿寡母的生存之道就是这样。

　　他知道秀娘是为自己好，所以常常隐忍退让，就是不想秀娘难做。
　　毕竟她是自己唯一的亲人。

　　虽然生活贫瘠，但这里有周飒，有秀娘，他愿意留在村子里过这样的日子。

　　如今自己身量还不够结实，他决定等再大一点他就去县城找工，识得几个字应当可以找到活做吧？

　　要不扛大包也行。

　　只要能挣到钱，买到粮食，养得活秀娘和周飒就行。

　　他在椅子上蜷缩着，渐渐地睡意涌来，眼皮沉重。

　　快要睡着的一瞬，他好像听到秀娘自言自语：

　　“好端端的怎么会跌断腿呢？没了男人，以后家里日子可怎么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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