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狗的一日三餐

　　“总之，当不成本小姐夫婿，就得替本小姐把这事摆平了，事成之后，五十两五百两还是五千两，你想要多少有多少，给你一晚时间好好想想，今晚你就在这庄子里歇着吧，客栈里的东西都给你搬过来了。

　　“这是我宋家房产之一，你若是能办成了，这地方也给你了，走了拜拜。”

　　“对了，苏公子别想着跑啊，我宋家家丁身手还是不错的，桀桀桀。”

　　“小姐！”

　　“哎呀知道了！”

　　大门关上，宋桓玉带着笑声远去，厅堂内陷入寂静，博山炉里的沉香早已燃尽，昏暗的烛光下，苏啸手撑在头，手肘靠在茶几上，一言不发。

　　简覆云关切的声音传来：“公子，你还好吧？”

　　苏啸平静道：“没事，你今晚吃过东西了没有？”

　　苏啸突如其来的询问，让简覆云愣了一下，开口道：“未曾。”

　　苏啸站起身，拿起门边的烛台，扭头道：“走吧，先去找个发带。”

　　简覆云这才想起他的头发被宋桓玉拽散了，原先的发带被来回扯断了，推辞道：“不用了公子，我这样出去也行。”说着，捡起帷帽套在头上。

　　苏啸没多说什么，抬脚便往外走。

　　宅子厅堂在前院，苏啸简覆云两人快走到大门口时，被提着灯笼的家丁拦住去路。

　　苏啸解释道：“我们去寻些吃食。”

　　家丁恭敬道：“公子稍等片刻，已经派人来送晚膳了，一会送去公子客房中。”

　　苏啸道：“明白了，客房在何处？”

　　家丁提着灯笼，带两人去了后院的卧房。

　　家丁推开客房大门，客房内亦是带着浓厚大封国风格的布局：正对门的是一张围子榻，榻前两张小方桌，苏啸今日买的妆盒与他那包裹都安然放在木桌上，右面是木隔断配米灰色挂帘，挂帘后为帐床，左面一扇山水屏风，屏风后摆放着红漆木的镜台和衣架。

　　苏啸询问正在点灯的家丁：“劳烦，可还有多余客房？”

　　家丁恭敬道：“公子，这间右侧还有一室。”

　　苏啸本想让简覆云去右面那一室，但转念一想，先前骗了宋桓玉他俩是夫妻，当着家丁的面分室睡，着实不妥。

　　他吩咐家丁道：“劳烦帮我找个发带。”转头对简覆云道：“先进来吧。”

　　待家丁点完了灯，苏啸大门一关，将其隔绝在外。

　　“让我看看你的伤。”苏啸道。

　　简覆云脱下帷帽，乖乖坐在榻上，仍由苏啸往他脸上抹药膏。

　　简覆云脸上多了些惆怅，道：“公子，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苏啸：“你睡床，我睡榻，其他地方的伤你自己抹。”

　　简覆云接过药膏，说：“不是说这个，公子，宋小姐那事我们该如何？”

　　苏啸看着简覆云扣起一块白色的药膏，细细涂抹在自己手上，昏暗摇晃的烛火下，不那么顺滑，浓黑的长发垂落于他胸前与额间，身上细密的伤与那精致的脸和骨节分明的手分明不搭，三者结合，带着异样的，损伤的美感。

　　苏啸带着一丝揶揄说道：“你武功不差，干脆留此做她夫婿。”

　　简覆云不满道：“那我们装作夫妻一事可就暴露了，我留下了，公子也别想走。”

　　“我能走。”苏啸毫不留情道，他从腰带上摘下钱袋，捏着碎银数着。

　　只要避开家丁视线，他一个人随时都能溜走，只不过现在身边多了个小累赘，等夜深他再找机会跑。

　　简覆云涂药的动作停了，瞬间就泪眼婆娑道：“公子，你不要我了吗？”

　　“停，别哭。”

　　一哭这药就白擦了。

　　这倒霉孩子怎么这么难搞。

　　苏啸捂脸，硬生生从嘴里挤出几个字：“要你，夜半，找机会，跑。”

　　简覆云情绪转变得很快，下一刻就破涕为笑，乖顺涂着药，涂完药就百无聊赖盘坐在榻上看苏啸数钱。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门被敲响，家丁的声音传来：“公子，晚膳来了！”

　　简覆云率先跳下围子榻，兴冲冲道：“我来拿。”

　　苏啸的眼光追随着简覆云打开门，站在门外的，不止是家丁，还有扮成家丁提着两大宛如木箱的食盒的宋桓玉。

　　宋桓玉声音提高了一个度：“草，你俩还真睡一个屋啊！”

　　简覆云：“……”

　　苏啸：“……”

　　家丁有点无奈：“两位公子，对不住，我家小姐就这样，别见怪。”

　　“怪什么怪，他俩比我更怪。”宋桓玉白眼一翻，两臂一伸，说道：“给，晚膳，还有你要的什么零零碎碎的东西，本小姐就是来确认一下你俩狗男……咳你们有没有骗我。”

　　她把两大盒子往简覆云手里一塞，两手一伸把卧房门重重关上了。

　　简覆云慢慢回过头，胆战心惊道：“公子，宋小姐实在是……”

　　实在是太难应付了。

　　苏啸一看见宋桓玉，头更疼了，挥手道：“先不管她，我们吃饭。”

　　两个食盒，都是五层木制，一个里面是各式的菜品汤品还有两碗米饭，碟筷碗盆都是白瓷制，上面纹着青鱼蓝莲样，当真奢华至极。

　　而另一个食盒里，不仅有苏啸要的发带，还有或白玉珍珠或金银翡翠的发冠发饰发簪发钗抹额，耳挂腰挂项圈诸如此类的配饰挂件。

　　简覆云小小得惊叹一声：“就说这一盒提着莫名重得多，这些怕是价值千金了。”

　　不知道宋桓玉是误解了什么，但果然她家豪横得有些过分。

　　苏啸只觉要被这些饰品闪瞎了眼，从中抽了条暗红云纹的发带，便匆匆合上了木盒。

　　这云纹发带算是发光物件里较朴素的了。

　　二人用过餐，屋外传来亥时的敲锣声。

　　待到敲锣声歇，苏啸背好包裹，整个人贴在墙上，探听外面的动静。

　　门口有护院把守，他选择翻窗逃跑。
　　客房旁边是一栋高楼，高楼上有人巡逻，苏啸左蹦右跳，趁着巡逻转身的功夫快步登上高楼顶上，随后示意简覆云快步跟上。

　　简覆云缩在房檐墙角下，环顾四周，以同样的轨迹踩着高楼层层栏杆往上越。

　　只要登上高楼，云和鸟便不再受人约束，即可逃出这宋玉庄。

　　最后一步了，简覆云踏上了房梁。然而，他踩中的那一片房檐不知是年久失修，天意弄人般的，一片瓦松动断裂，砸在地上，静谧的黑夜里，瓦片掉落的声音是那么突兀。

　　“什么人？苏公子！他们跑了！”

　　苏啸拽着简覆云就跑，家丁们带着火把追上来，简覆云跟不上苏啸的速度，苏啸干脆把他扛起来，急速冲出宋玉庄，往金城偏僻的小巷里寻找藏身之地。

　　他们还是没逃过这一劫，又被人强制带回了宋玉庄的客房里。

　　宋桓玉摆出一副被人欺骗的心碎模样道：“苏公子，你真是太过分了！你怎么忍心就这样偷偷跑掉！还好本小姐有高人指点，不然真让你溜走了。”

　　苏啸继续垂死挣扎：“宋小姐，请不要强人所难。”

　　“我，不，听！”宋桓玉嚣张至极：“吃人手短拿人嘴短，苏公子，刚刚吃的那些可是金城有名酒楼里出的菜品，价值千金！听懂了吗，你现在欠本小姐千两银子，就得帮本小姐做事。”

　　那么难吃，还那么贵，还以为是宋桓玉拿隔夜菜用自家碟碗装的，原来是坑有钱人的。

　　苏啸无言，而宋桓玉把他俩再次关进了客房，还命人强加看守。

　　简覆云担忧问苏啸道：“该怎么办，公子？”

　　“没办法。”苏啸叹气：“先歇着。”

　　今晚是逃不出去了，莫名背上巨额债务，倒不如先既来之则安之。

　　他又把随身东西放在桌上，大致整理了方桌，从包裹中拿出毛笔墨台，以及那本《忘言录》。

　　苏啸翻开书的一半时停下，他行走江湖已有六七年，这本书写了才有半本，苏啸提笔写道：“西北金州手执羊，乃燖煮，与肉鸡一发，配桂，无羊膻，惟肉咸香，从至嫩滑，使人回革筋醋，实为一道难得之味。”

　　“公子，你在写什么？”简覆云于帐床里待了不到一刻钟，光着脚穿着里衣凑到围子榻前，卧房里烛台甚多，墙上涂抹有保暖用的麻椒，即便脱光也感受不到室外的冷冽，简覆云边观望边念出声：“西北金州手执羊……”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苏啸边写边说道：“写书，关于各地风俗食味之书。”

　　“公子，你好厉害。”简覆云赞叹一句，话音一转，发问道：“不过公子，你身手这么好，若想成名，得到钱势，于你是轻而易举的事，为何多执着于食味？”

　　苏啸手下笔触不停，随口反问道：“那你又为何执着于我，帷帽而已，至于叫你追着一个陌生人两天不放？”

　　空气静了下来，苏啸依旧低头有条不紊写着他的书，他不期待从简覆云嘴里听到什么实话，只是不太愿意与他讲自己的事。

　　身后，简覆云一声轻笑，他的语气听上去很愉悦。

　　他说：“因为，我喜欢公子。”

　　苏啸：“？”

　　他的动作停了下来。

　　简覆云没察觉到苏啸的异样，继续滔滔不绝道：“我也不知为何要如此执着，头脑一昏？我其实不是因为救命之恩才执着公子，而是第一眼看见公子，便觉得有缘，这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吧。”

　　“你想说的是一见如故吧。”苏啸继续写他的字，一撇下去，有些不稳。

　　苏啸在边城那次，可是实打实被简覆云碰瓷喊兄长。

　　“一见如故，这倒也没错。”

　　苏啸不动声色斜了他一眼：“你倒还真奇怪。”

　　简覆云不置可否，放松笑道：“世间每个人都很奇怪。”

　　等到纸上墨痕干了，苏啸放下毛笔，起身，熄了门前的烛台。

　　没了说话的声音，亥时过后，便是静默黯淡之夜，万物休憩，于寒冬降雪前享受着片刻的安稳。

　　十一月的清晨来得晚，宋桓玉于东方渐白时敲响了苏啸的房门。

　　“醒了没，苏公子。”

　　苏啸淡然的声音从卧房里传出：“请进。”

　　宋桓玉不顾及男女忌讳，大大咧咧推开门，一开门便是眼前这个景象。

　　苏啸和简覆云，苏啸还是昨晚那身黑衣劲装，头发松松散散扎在后脑，简覆云则是用暗红发带束了个高扎发，发尾上还插着个紫檀木簪，耳朵挂着个铜钱耳挂，整个人瞧着比昨日要整洁精致多了。

　　苏啸一条腿膝盖搭在榻上，手正在简覆云脸上抹着什么，简覆云坐在榻上，手里捧着装着白色固体的青瓷圆盒，苏啸正好双手解放，一手掰着简覆云的脸一手涂抹药膏。

　　宋桓玉拔了头上的簪子，转身扔在地上：“草，大早上的真晦气！”

　　跟在宋桓玉身后的侍女又高声道：“小姐，仪态！”

　　“知道了！”

　　苏啸面无表情道：“宋小姐，何事？”

　　宋桓玉叉腰道：“自然是来商议如何弄死薛……薛子凯。”

　　门外有个家丁脚步匆匆行至宋桓玉跟前，道：“二小姐，宋老爷喊你回宋府一趟。”

　　“老头给我惹这么多麻烦，还好意思来喊我，暂且等着，本小姐去去就回。”说完，宋桓玉连同侍女如风一般走了。

　　简覆云：“这宋小姐还真是同往常女子不一般。”

　　苏啸难得认同：“像是投错胎了。”

　　简覆云身上伤在这一夜休憩后愈合得差不多了，脸上看着还有些唬人，需再用药两天，若不小心留了疤，那便是直接毁容了。

　　简覆云的耳挂和簪子是苏啸别有心裁挑选的，反正宋桓玉送来的，不用白不用，都说贵物养贵人，但贵人也养贵物，几个小小的饰品便衬出简覆云一丝浑然天成源于皇族的矜贵气质，身边跟着个赏心悦目的，倒也不错。
　　在宅子里，不用像在外面般遮遮掩掩，苏啸也就随心所欲起来，又挑了个镶嵌着红碧玺的金制发冠叫简覆云戴上。

　　“早饭如何？”

　　两个时辰后，苏啸和简覆云坐在后院廊下，苏啸一手执笔，一手持着《忘言录》询问简覆云。

　　简覆云略作思考，道：“不错。”

　　“相当于没说。”苏啸默默说了句，低头写他的书。

　　简覆云摇头晃脑笑道：“我对品尝食物的造诣可远不如公子。”

　　食物的造诣，简覆云还未加冠，那么他日常饮食应当是由御膳房负责。

　　御膳房所做，应当是最精致的菜肴了。

　　苏啸见左右无人，便问道：“你以前，都吃得些什么？”

　　简覆云仰头，似在回忆：“都是些没什么新意的东西，菜，肉，味道都一个样。还不如与公子一起吃的那碗汤面。”

　　苏啸回他道：“或许是吃惯了。”

　　北面窜来一阵晨风，简覆云不由得哆嗦了一下，说：“是啊，年年如此，年年都只我一人，自然无滋无味。”

　　“不过——”简覆云话音一转，带着调侃意味的笑：“现在与公子一起，每天每顿都有滋有味，覆云何其有幸。”

　　苏啸笔停，道：“不愁吃穿罢了，没那么夸张。”

　　简覆云那件布衣还是简陋了些，不防寒，再有半月便下雪了，苏啸想着在此之前再去买件冬衣，做个毛披大氅。

　　思绪飘飞之时，宋桓玉的声音由远及近，一听，她人正趴在廊檐上，表情难看：“快跟本小姐走一趟，那薛狗派人来，说晌午之前要来我家提亲。”

　　见苏啸不动，宋桓玉更急了：“苏公子，紧要关头，没人助本小姐了，本小姐眼下只能靠你了！”
　　“有劳！今日先帮我应付过去！”

　　苏啸暗自叹了口气，起身，将书塞到简覆云手中，道：“你待在此处。”

　　便跟随火急火燎的宋桓玉，从后门上了马车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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