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光处

　　时间从来不会因为谁的幸福而放慢，也不会因为谁的痛苦而加快，但它总在改变些什么，当时是淡的，后来是浓的。几年后，叶子上了初中，现在的她依旧没有交到朋友，误解、议论、厌恶如同藤蔓爬满过去的十三年，蜿蜒向上，枝繁叶茂。
　　下课铃一响，同学们立马冲向食堂，但叶子并不饿，她望着窗外发呆，想起了以前在幼儿园的日子。其实除了然然老师也没什么不同，班上的同学换了又换，依旧没人喜欢自己。还记得毕业时然然老师送给所有人一个日记本，本子的扉页写着她对每位同学的祝福，写给叶子的那句是：“叶子请不要畏惧这个世界的秋冬，你会千万次迎来自己的春夏！——爱你的然然老师（你的好朋友）”当时的叶子并不明白，现在她却有些怀疑：“春天的确会千万次的到来，可秋天落下的叶子，只会留在那年冬天，或许有些事情自己以为不了。”
　　突然叶子想到了什么“对了，今天是妈妈的生日！”叶子从来没过过生日，但她总会在妈妈生日那天想方设法的准备一份礼物。她看一眼墙上的时钟，离上课还早，又掏出口袋里省下的零花钱数了数。叶子的妈妈特别喜欢花，每次都会从养老院带回一些别人不要的又不算太焉的花，其实自己也能买，但她总说划不来。“刚好校门口对面就有一家花店，给妈妈买一束花好了。
　　说着叶子就出发了。随着人群涌出校门，短暂的等待后，绿灯亮起。
　　花店并不算大，但布置的极其雅致，一进门就被各种花香包围着，叶子偏头望望里屋，老板正在吃饭。
　　“老板，你好！我想买束花。”
　　老板向叶子推荐了很多款式，她最终还是选择了一小束红玫瑰，因为在叶子眼里妈妈应该是鲜艳的。
　　妈妈工作的那家养老院就在距离家十几分钟路程的地方，这份工作是妈妈姨娘介绍的，本来是被院长拒绝了，但妈妈一次又一次的保证自己一定能做好，希望院长给她一个机会，最后在妈妈和姨娘的坚持下得到了这份工作，她特别珍惜，任何细节都要反复确认，下班后也是最后一个离开的。
　　“诶，听说她脾气大的很，她男人早就受不了她了。”
　　“我估计也是，天天板着个脸，跟谁欠他二五百万似的。”
　　“你们知道她男人为什么做那档子事吗？”
　　“为什么？为什么？快说说！”
　　“我听说的啊，也不知道真的假的，好像是她在外面找了一个，她男人发现了，心里受不了，喝酒买醉才……”
　　“哟哟，你看看！两个人做的这算什么事啊！终究是可怜了那孩子。”
　　……
　　上了些年纪的人说闲话总以为自己的声音很小，在一边打扫的叶子妈妈却听得一清二楚，这些当然是假的，但她懒得解释，装作没听见，这也让那些人信以为真，声音甚至更大了些。
　　“快快快！来个人，二楼的杨大爷又拉了！”所有人先是皱皱眉，然后立马假装忙起来。
　　“来了。”叶子妈妈早就习惯了她们拈轻怕重，干脆懒得计较。
　　“那什么，叶兰，这里就交给你了，你也知道隔壁刘大妈离不开人。”
　　终究是些虚情假意的，门都没进就离开了。
　　“杨大爷我们翻个身，脱衣服！”
　　“不舒服，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您告诉我。”
　　“我……我”老人说的断断续续的，她打算再靠近些，突然，呃——
　　老人吐了叶兰一身，她想要去拿墙角的盆子，但老人正撑着她的肩膀，她硬是一步也没动全都接下了。
　　收拾好这一切，她洗了个澡，赶去食堂时，已经没有饭菜了。
　　“刘婶，怎么这么快就收了，还有剩的嘛？”
　　“没啦，没啦，这都开餐多久了，还早？下次有事提前说声，谁知道你吃不吃？”
　　她离开时还是忍不住瞟了眼厨房里面的桌台，上面果然摆了好几份打包好的饭菜，刘婶和几个玩的亲近的每次都会在开餐前刻意多留几份，这是大家心知肚明的。
　　回到家，叶兰本来打算下碗面条填填肚子，看着口袋里自己全是呕吐物的脏衣服，臭味一瞬间蔓延了整个屋子，想着洗完了在吃。可外面突然下起了大雨，她想起叶子没有带伞，来不及休息，拿上伞就准备出门。
　　嗡嗡——突然手机发出的震动让她停下了脚步，陌生号码，她有些犹豫但还是接通了，很久对面都没有说话，这让叶兰心里一沉
　　“叶兰，是我”听见声音的那一刻叶兰下意识想要挂断
　　“等等叶兰，别挂，我知道你不想见到我也不想听见我的声音，我只是想问问你们，出来这些年我时时刻刻都在告诉自己不要打扰来你们，但是……我知道你身体不好，最近我老是梦到孩子，虽然不知道他的样子但我知道他一定被你教育的很好，叶兰……我……想承担起那份责任，我知道，我知道我不配上，我也不是想用钱来弥补什么，只是……”
　　“离婚那天，我记得我和你说的很清楚，孩子是我一个人的，她没有爸爸，你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我们现在过得很好，那些我以前不需要的现在更不需要，如果你是真的想要做些什么，那就是永远一辈子都不要出现在我和孩子面前，就这一件事，没什么好说的了，今天这通电话希望是我们到死的最后一通。”
　　说完叶兰挂断了电话，她感到剧烈的恶心，控制不住的发抖，雨越下越大但她怎么也动不了，她从来没有这么累，好累啊！连呼吸都很费劲，她退后几步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屋里的光线被时间一丝丝的抽走，直到完全陷入黑暗。
　　“妈，我回来了！”随着门打开，楼道的光线挤进一缕，直到叶子打开灯，全都亮了起来。
　　“妈，你怎么不开灯啊！”
　　“哦，忘了，我回来的时候也没下雨，我也没带伞，本来……去换衣服吧！都湿了。”她低着头看着叶子衣服上下落的水滴，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换好衣服，叶子小心翼翼的把玫瑰花藏在身后，一把拉过正在拖地的妈妈，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妈妈，我今天……”又是这几个字，除了这几个字，她什么也听不见，脑海里开始不断闪过以前叶子说这几个字的画面：
　　“妈妈，我今天交到新朋友了！”
　　“妈妈，我今天特别开心！“
　　“妈妈，我今天和朋友们玩了好多游戏！“
　　“妈妈，我今天……“这些字像火苗一样团在一起，越烧越旺，越烧越旺，她像是能听见骨头裂开的声音，逃不了，怎么都逃不了，终于她被彻底吞噬。
　　“你在笑什么？”安静了，叶子收回快要伸出的手，她不明白妈妈的意思。
　　“我问你究竟在笑什么？你凭什么还笑得出来？你就是一个祸害，我活的这么痛苦，你有什么资格笑啊！哼！可怜？你吗？你有什么可怜的？我只要一看见你就会想起那个人，他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我，我叶兰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一个什么都没做却要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为什么啊？你究竟为什么要活下来？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我才要遭受这些……别以为你可以逃得掉！你到死都应该为你那个□□犯父亲而赎罪，我们都是罪人，我们都该死！”
　　看着跪坐在地上的妈妈，还有一片狼藉的屋子，叶子有些发愣，她像是没听清，继续刚才的话“妈……妈妈，生日快乐！我买了……买了玫瑰花送给你！”她努力扯着嘴，想要保持微笑，控制不住发颤的声音，还有举着玫瑰花抖个不停的双手，让她看起来十分狰狞。等待的这几分钟里，耳边开始重复起妈妈刚才的话，一遍比一遍清晰。玫瑰花并没有被接下，而是被叶子放在了桌上，她扶起地上的妈妈，小心整理好她凌乱的头发，又用袖子抹去她没干的眼泪“妈妈，你早点休息，我还有作业要做，先回房间了，有事就叫我。”一个声音一直在叶子心里嘶喊着：“快点，再快点，叶子，快点！”她努力平稳着脚步，终于在关上门的那一刻，完全没有了力气，背靠着门滑坐在地上，她像一条搁浅的鱼，大口大口吸着空气，好像再多一秒就会窒息。眼泪没有预兆的连成一串，喉咙被哽咽声挤得生疼，像是要碾碎骨头撕开皮肤冲出来一样，她死死捂住嘴，不允许一丝声音的出现，指甲深深扣进手背的肉里，眼泪融入溢出的血珠，流到更下面去。
　　世界在此刻被分成了两半，门的另一边，妈妈跪坐上地上，双手抚摸着门板，努力的想要说些什么，可眼泪代替了声音，那句话只能无声张合着一遍又一遍。
　　这样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叶子只是觉得模糊的视线一点点变小，直到消失。第二天醒来时，自己蜷缩在地上，脸上还挂着没干的泪痕。她并没有沉浸在痛苦里，像是昨天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快速收拾好，就准备去上学了，离开前她在门把手上留下一张便利贴：“妈妈，我去上学了，如果觉得累，就休息一下吧！我希望你可以快乐，还有对不起！”
　　其实妈妈一整晚都没有睡，她一直关注着叶子，一点点窸窣的声音都能让她紧张的坐起来，直到听见叶子打开门的声音、脚步声、水流声还有关门声她才真正松了一口气，看见女儿留下的纸条时，她像被千万根针扎一样痛的喘不过气来。她不想这样的，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出那些话。“叶子，妈妈……是妈妈害了你，是妈妈对不起你……”那一晚的话刺痛着叶子，更刺痛着她，眼泪划开的伤口鲜血淋漓，痛在爱里开始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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