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ad-End Filling·死路填充

　　『开闸』一令，是为泄洪。
　　藤丸立香刚产生如此认知，便明白了君士坦丁其意所指。
　　全线城墙上端，蓦然洞开整排整排的空格，从中汹涌淌出炼至滚烫浓稠，又饱含噬魂魔力的，暗黑的洪水。趴在城头的傀儡兵们被轰然冲垮，紧跟着下面成沓的『梯子』也被浇了个透彻，滑腻液体让这些机械爪牙再也抓不牢砖缝，踩不实同伴的躯体，裹在浊流之中稀里哗啦，如同滚落山壁的泥石流般仓皇散架，纷纷被冲荡开去，砸至地面。
　　大量储备，专供此类袭城战的武器——混入成吨黑兽脂，足以连魂魄（灵体）都摧毁的『希腊火』。城墙被糊成除了浮空从者外根本无从攀爬的油腻铁壁，被冲下去的傀儡兵连滚带翻地撞进靠近的复仇界域军队，连带着前方的几支部队都一脚踩进了沼泽般碍手碍脚的『油田』，一时间城下气急败坏的咒骂声不绝于耳，而傀儡能回答他们的还是只有黄天当立。
　　“这个距离……好的。”
　　目不转睛观察形式，确定黑色液体将他们冲得够远，君士坦丁间不容发地再次补令：“不可再等！释放宝具，落点城脚敌群，把他们焚烧殆尽！”
　　“是！！”
　　复权界域从者们齐声呼吼，高温的炮弹和光线瞄准被油脂卷裹的敌军。易燃物催化之下，射击他们的宝具威力直翻数倍，巨大炎柱咆哮炸响，城下转瞬沦为一片火海，跌落在地的傀儡兵和一部分从者统统被烈焰吞噬，无机之躯灰飞烟灭，金色粒子疯狂挥散。门前道路清出，围城危机暂缓，但大意不得——张角擅长呼风唤雨，哪怕是滔天烈火，也能翻手扑灭。君士坦丁思及至此，正待再做指示，余光却突然瞄见正大门上方的城楼，浮现出一抹奇异蓝光。
　　“……那是什么？！”
　　掐准不可多得的闪机，立香蹲下身，借助足以供应城堡构筑的灵脉之力，启动召唤式。查理曼后背相靠，以守护主人的骑士之姿执剑而立。许是自己的从者处于能力封印状态，让供魔负担也相对减小，他顺利地在魔法阵的波光中握紧右手，令咒于手背上灼灼发光。
　　“英灵召唤——”
　　在灵基图谱中锁定参战此役的对象，少年御主注入魔力，果断发出请召。
　　“请借予我们……借予君士坦丁陛下以力量！降临吧，Lancer！”
　　“——弗拉德三世！！”
　　以熊熊烈焰为背景，铠甲遍布荆棘的影从者穿过魔力引发的电光和风尘，踩着无数傀儡尸骸，显现在复权界域外城门口。黑雾浮沉，尚在混乱中的复仇军只能看清那双血红如毒针的瞳孔。仿佛要将面前的侵略者尽数撕裂，身形高壮的影从者踏步向前，以怒意鼎沸的姿态大张双臂，仰天发出无声的长啸。
　　『穿刺城塞』（Kazikli Bey）——！！
　　没有傀儡兵干扰捕捉目标，过河而来的复仇界域从者有多少算多少，皆卷进屠戮的魔城。魔枪拔地而出，冷光森然，前阵的从者猝不及防，一瞬便被扎成刺猬，血光迸溅。枪之原野不依不饶迅猛蔓延铺开数百米之远，在他们的脚下直直冲出，贯穿五脏六腑，从背脊、脖子、头顶，探出血染的刃尖。火烫的金属炙烤皮肉，发出滋滋灼烧声，受刺者痛苦哀嚎的回响久久不息，一具具或苟延残喘或暴毙当场的身体挂在长枪的死亡丛林里，被热浪吹得摇摇欲坠。
　　……有若地狱的图景。碾压意志的恐怖。
　　“那、那是英灵级Servant！是那位罗马尼亚的穿刺大公！”
　　“怎么会！没……没有听说过复权界域还藏着这种怪物啊……！！”
　　“不、不行，敌不过他……别让他过来！”
　　复仇界域一方，留在后阵侥幸存活的普通从者们，早已吓得肝胆俱裂。张角试图稳住阵型，可哪还有一个Servant敢上前迎击有若拷问地狱的魔枪之阵。
　　——『我，不害怕任何人。但恶魔另当别论』
　　毕竟那是生前曾击败君士坦丁本人的穆罕默德二世，都为之胆寒的英雄兼狂战士。此刻不论是奥斯曼的苏丹还是黄巾军的首领，都无从再前进一步。他在御主的意志下，化身为以暴戾制裁暴戾的恶魔，为末代的罗马皇帝力抗外敌，铺出一条血流漂橹的路。
　　“哎哎，被摆了一道。暂时撤退，重整旗鼓！”
　　军心尽失孤掌难鸣，张角只得草草收兵。他呼出黄巾傀儡负责断后，指挥着复仇界域从者军向远处退去。
　　“……很好！！”
　　君士坦丁灰黑的瞳中瞬间点亮起希望的灯火。他第一次用信赖的目光扫过藤丸立香的位置，随后从指挥塔撤离，牵过爱马，对复权界域因着战况逆转而群情振奋的从者们高声施令：
　　“复仇界域的敌军开始溃逃了！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全军出城，追击！！”
　　“哦哦哦哦哦——！！”
　　接连几轮交战，作为防守方只能蹲守城内的复权界域从者们，早就憋足了一肚子火气。在皇帝率领下浩浩荡荡追过河湾，将傀儡兵砍瓜切菜一样荡平，转眼间便撵上了后阵的复仇界域军团。复仇界域的从者亦对受到君士坦丁影响而转守泛人类史的复权军怒不可遏，干脆止住退势，打算殊死拼杀。孰料正当他们以为对手只有一拨人时，背后又传来了马蹄声和从者的呐喊声。
　　“兰陵王阁下！”君士坦丁精神一振。
　　“来迟了，抱歉！”覆面的美将军剑舞如风，带着一小支似乎是折服于其人格魅力而追随他的亲兵队，自后方一个冲杀，与复权界域联合将敌人包了饺子，“兰陵王，在此参上！今次必将教你们有来无回！”
　　待到旭日的光芒洒满猩红色的河岸，突袭战结束。原本企图攻敌人一个措手不及的复仇界域弄巧成大拙，第三军团768骑Servant几乎全军覆没，但副将张角得以走脱。君士坦丁十一世在桥头与兰陵王分别，驭马领队徐归。每个人的脸上都止不住地笑容洋溢——这是自复权界域建立以来，难得扬眉吐气的一场胜仗。
　　“真是太好了……”
　　闻听城内民众奔走相告欢呼雀跃，立香站在城墙上迎着朝阳，也微微笑了起来。
　　“啊，时间掌握得刚刚好，Master。”查理曼的手搭上他的肩膀，“好厉害啊。你……实在是太帅气了！”
　　感受着肩上令他喜悦的温暖，立香微笑加深，眯起双眼。
　　“我从刚才起就在等你这句话了哦，查理。”

　　俗话说三人能成虎，越传越离谱——藤丸立香和查理曼再次受到皇帝接见前，复权界域的坊间杂谈还和他们没太大关系，只围绕着神秘出现的罗马尼亚大公众说纷纭；待到从王城里出来，路上平民从者围观他们的眼神都不对了。
　　“快看啊，那就是迦勒底的御主，还有他带来的Servant，弗拉德三世！这次围城战就是他们帮助了皇帝陛下！”
　　“……不是吧？那位英灵……应该没有这么矮才对？气息也很弱啊。”
　　“肯定是白天力量有所削弱的缘故。毕竟那位……还是著名的德古拉（吸血鬼）啊。要不然为什么裹着斗篷不现真容，当然是为了防止日光直晒嘛。”
　　“哦哦，很有道理啊！”顿时信以为真，望过来的目光也敬畏好几分。
　　……不不不纯属胡扯吧！没听说过Servant力量削弱会连身高一起削的啊？！不想居他人之功也不忍心让罗马尼亚的王跟着风评受害，查理曼慌慌张张地猛拽少年御主的袖子让他赶快帮忙辟谣，却见藤丸立香已经抖如筛糠，竭力不让自己漏出一点声音。
　　“…………。……噗………”
　　“喂——笑得太过啦——MASTER——”
　　一把掐住少年脸庞向两旁拉扯，气鼓鼓的骑士手劲不小，直到对方嗷嗷喊痛嘴角也不再扬得上天，才将其松开。
　　“谁叫你……不把真实身份揭露出来。”立香擦擦眼泪，“以后还随便冒名顶替其他人吗，『西顿』先生？……总之，现在就先向弗拉德公借一下他的威名好了，这也是君士坦丁陛下期望的事。”
　　上午在御前会谈时，拜占庭的皇帝便料事如神地预想到，复权界域的从者们定会将守城战发生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还请能容许。笼城期间，民心与士气非常重要。”得知影从者只是临时召唤，无法久留，君士坦丁的失落神色一闪而逝，立时制订『既然如此』的方案B，“你们还是需要按照计划尽快寻找圣杯。在此期间，复仇界域会得到弗拉德三世留在这里协助的消息，也会重新斟酌攻打这里的战术。或许可以因此多拖延一段时间。”
　　一向孤零零的复权界域领主麾下，忽然增加了一位不轻易出手，一出手则尸横遍野的英灵级战力，罗马尼亚的王。——对敌方是震慑，对己方来说更不啻于一针强心剂，让许多精疲力尽的意志死灰复燃。
　　……哪怕这其实只是彻头彻尾的谎言。
　　“这可是双刃剑哦，皇帝。”查理曼单手叉腰，“下一次进攻，复仇界域会把这条情报算在考量里，你们会面临比昨天更多的兵力，更凶猛的攻势。然后，万一立香赶不上……”暴露出弗拉德三世根本不存在的事实的话。
　　——那将意味着复权界域从精神到力量的全面崩溃。
　　“啊……我也会为之祈祷的。”君士坦丁平静地笑道，“祈祷主能保佑你们平安归来，带回象征奇迹……不，代表胜利的第三个圣杯。”
　　这一次，立香确信他从皇帝的瞳中看到了寄予自己（人理）的信念。
　　“唷！这位……Master小哥！真是没有想到，你们居然是皇帝陛下找来的得力帮手啊，真人不露相说的就是这种事吧！”
　　又是那位热忱的店员Rider，隔着半条街就在对他们高喊，打断了立香的思绪，“来来，还有什么想要的，全都给你们优惠！真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该告诉我的……再给你多搭一些赠品吧，我们的贵客！”
　　被寄托的担子又重了几分，这不尽快出城都不行了。立香让查理曼站在附近待机，进店挑选赶路所需的道具。店员从者将他看了又看，摇摇头：“哎，怎么看都只是普通的人类。和现在的我们差不多，却还要继续战斗下去……”顿了顿，从盔甲下发出豪迈的笑声：“加油啊！虽然我们现在能给你的也就只有声援而已了！”
　　“谢谢！”立香用力点头，为对方真诚的激励而由衷开心。不论能否战斗，这位Servant曾是人类史上的英雄，这一事实并未改变过。
　　“我们一定会加油的！”

　　<当前位置：复权界域据点以南>

　　正午刚过，迦勒底主从二人便在君士坦丁的特殊关照下，自城池后门溜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复权界域。
　　未知长短的倒计时业已开启。下一次复仇界域攻打那里之前，他们必须带着圣杯回来。那关系到拜占庭帝国的皇帝，以及一整个城池人们的生死存亡。
　　回想起无名Rider的声援，压力节节递增，比想象中还难排遣。立香记不清中途忧心忡忡地看了那个装死的手环多少次，当他又一次抬起手腕时，一颗豆大的水滴刚好砸在胳膊上，随即落雨如注。他一仰脸，发现河畔到乱石滩的上空聚着一片不大不小的乌云，想去往对面就非要从下方穿过不可。
　　“快跑起来，Master！别淋湿啦！Go Go Go！”
　　呼地一声，白斗篷兜头盖脸罩过来。查理曼弯下身把立香紧紧揽在身侧，两人顶着瓢泼大雨穿过浅滩，健步如飞——好吧形容有误，在几近共享雨衣的状态下，于泥泞中奔跑实在很受限制，和学校运动会的两人三足差不太多。封印力量的剑之英灵也不像初到特异点那时足以扛着人类御主跑路，此刻他们仿佛日常中最平凡不过的两个少年人，只想着赶快逃离雨云范围。水花在脚下飞溅，搞不清楚哪里被浸湿，不时有谁磕绊踉跄一下，再被另一人及时拽住。
　　“查、查理！你到底在往哪个方向跑啊！”雨雾迷蒙，看不清路，只能依赖身边的从者指哪跑哪。
　　“啊？只要往西边跑总是没错的吧！”冒险者骑士一副自带雷达的胸有成竹，虽然这雷达似乎全靠直觉供电。
　　“……可我觉得这是北边？”正午的太阳明明位于身后，他都不回头看一眼的吗？
　　“诶？！那好吧，现在立刻转向！顺道一说前方有个大坑，准备跳喽！——三！”
　　“至少把一二先数了啊？！”
　　哗啦。下半截裤子和袜子，全部宣告泡汤。
　　“查·理·曼——！！”
　　不是谁都像你一样脚上套着铠甲的！若非被他的长斗篷裹在一处动作不便，立香差点就要当场蹲下掬水，先往那双金属靴子里灌上三大捧再说。
　　“啊哈哈哈，抱歉抱歉。总是按照没封印力量前的习惯迈步子，一时忘记啦！”挨了御主一记恼怒的肘击，仍笑得灿烂明朗的圣骑士帝反而将臂弯收得更紧了点。
　　湿淋淋的鞋和裤脚，实在不能更狼狈。……可是，却莫名地在那之后感到有些轻松了。
　　何时能与迦勒底联系上，找不找得到同伴，圣杯究竟在哪，来得及回去吗。种种压抑情绪的焦虑重荷——也在这场奔忙与叫喊中被宣泄不少。当周身已感觉不到被水滴击打的触感时，立香不由得缓下一口气，从斗篷下探出头回望去。
　　左边晴日，右边雨。乌青色云层与碧天的交界处，微光流转，耀斑散落，隐隐约约可见半弯像用指尖涂抹晕染开的，破碎的彩虹。
　　宛若幻想故事的插图，又好似梦中的风景。正如这个特异点本身。
　　所以来自传说的十二勇士之王，才会成为被它呼唤的对象吗？
　　“立香，”查理曼的声音近在耳畔，隔着鼓膜触动他的心，“我知道你很辛苦了，再坚持一下。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跟着你到最后的。”
　　“嗯。”
　　围绕周遭的气息清爽又温暖，揽住肩背的手臂沉稳而坚定。藤丸立香忍了又忍，才克制住依偎过去的冲动，轻轻跨步离开剑士的身侧。
　　“我……拧一下水。”
　　……如果没有发生过『那件事』，没有其中那些交谈——大概就不会产生这样违逆本心的矛盾。
　　纵使那只是命运随手搁置的一个小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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