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六章
人死不能复生。
在两个孩儿哭喊娘亲的声音中,谢知步伐沉重的走出了王家。
今日天气和畅,有微风而过,不照应凄凉之景。
左右村人有询问金桃娘子是谁的,为何怀抱巧娘哭的悲切,金桃娘子这一日一夜间简直把眼泪流尽了,哽咽难言,亏得老妈妈强忍着打圆场,说是娘子原来的闺中好友,多年不见。
谢知见这妈妈还稳得住,便暗中将事情告知。
老妈妈却没有怨恁之心,只说都是命,命不好怨不了人。
谢知左右思量,只能留下口信,让他们以后如有为难,可到谢府寻他,便匆匆而去。
到了村口,他想起那页小传,遂叫停马车,入庙呈上。
庙祝被嘱咐近日少往王家去,小老儿听话的没去,心中却担忧的很,在个小小的土地庙里来回打转,噗一回身见两个人进了庙,心虚之下,唬的他倒退两步才站稳。
谢知在旁人口中尽听些追捧夸赞,还是头一次发觉自己这般吓人。
他说明来意,捧上小传。
庙祝听他讲王炳的事揭过不提,喜不自胜的搓着手,如奉至宝的接过小传,回身就要找浆糊贴在庙中墙上,谢知欲言又止,不知该怎么告诉他李巧娘的事。
庙祝欢欢喜喜的把小传贴在墙上,还端详端详贴的够不够端正,然后带着轻松的笑,讨好的问谢知这小传上都写的什么。
谢知沉默两息,到底不是逃避的性子。
“老丈,我去往王家时,未曾说清,李娘子疑我前去问罪,为保全余人,已经自尽身亡了。”
庙祝脸上笑容僵住,他啊啊两声,疑心自己听错了。
他再三询问,等听清确有此事后,精气神仿佛都散去一半。
他手指向谢知,神情愤愤,谢知以为他要骂,正想担着,既让老者出气,自个心中也能好过些。
但庙祝抖了抖手,最后只颓然的原地蹲下,伸出粗糙干枯的手掌擦拭眼泪。
他人老,经的事多,又老无所依,行事早没了冲动。
即使眼前的年轻郎君任他打骂几句又如何,巧娘不能复生,还可能消去那郎君心中歉疚,如此对巧娘留下的儿女又有何益处,何况郎君并无杀人之心,如今场景,怎么能说不是天地愚弄他们。
“小老儿有事求郎君,此事若成,便是九泉之下,巧娘也该瞑目了!”
谢知身体一震,道声请讲。
“王炳还有些叔伯远亲在,只靠老儿是守不住家业的,到时稚子难以长成,巧娘地下心忧的也不过这件事了。郎君如果能在两个孩儿长成前,保住这点家产,便是再造之恩了!”
当母亲的真是为孩儿熬尽心血。
于是点头:“我回去便遣人来料理此事,届时再替金桃娘子赎身,我看李娘子与其颇为要好,有她照顾两个孩子,想李娘子也能稍稍安心。”
庙祝闻听,连连道好,他有心提醒郎君莫忘了,又担心自己话多,惹的人不快,最后只颤颤的望着谢知眉宇不展的离开。
谢府。
谢兴正在逗池塘里的锦鲤玩,听下人来报,说表少爷回来了,再听下人回禀,表少爷似是心绪不宁,颇为怏怏不乐,立时便撒了手中鱼食,前去找侄儿。
路上谢兴思衬,他好侄儿莫不是还在钻牛角尖,可昨晚分明已被他掰回来了啊。
难道是这次去王家受了气,嘿,小门小户的人家,倒敢让谢家子受气吗?
谢知回来后便进房歇息下,谢兴到了,对着紧闭的房门犹豫片刻,没去打扰侄儿清净,转头找了谢青问话,谢青在外时不离谢知左右,今日在外发生了什么,想他也是清楚的。
谢青自无隐瞒,他自认笨嘴拙舌,宽慰人的事还是面前的兴老爷拿手。
谢兴听了前因后果,并不以为然。
“觉明就是心思重,过错又不在他,那女子畏罪而死,律法上以命相抵,难道不应该吗?”
谢青抱剑不语,眼神里却传达出“你先前不是这么说的”。
先前谢兴用律法当为情理让道为题,讲这崩坏的朝堂里多是不按律法行事的人,如果谢知凡事依律而行,是自缚其身,到时被绑缚起来的他,如何去跟那些不讲律法没有约束的人斗。
又问谢知,他虽辞官了,难道就真没了清明朝堂的念想。
种种论调,说服谢知从心而为,心正自然事正。
如今却说依照律法,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不需要觉得有所歉疚。
“嘿,你这不知变通的小子!”
“情理情理,须知情在首位,我偏爱觉明,自然愿他心境通畅,无忧无惧。”
“难道要我为个不相识的女子,去苛责你家郎君吗?”
谢青简直醍醐灌顶,谢兴的话很好懂,几百年后用二字概括就能总结——双标。
“郎君无错。”谢青坚定点头。
“这就对了,你且在这守着吧,等觉明起了使人报我知。”
谢青点头,等人走了,便开始依照谢兴的理念,在心中揣摩宽慰人的话。
再说谢知。
他原只想清静的躺一会儿,让心绪平复下来,谁料想躺着躺着困意上涌不可抵挡,便睡了过去。
不想这一睡,就到了第二日早上。
谢兴担心的跑进去看了好几次,要不是见侄儿呼吸平稳,脸色红润,立刻就要喊大夫来看诊了。
等谢知睁眼,就看到叔父瞪着铜铃大的眼睛俯看着自己,见他醒了才长舒一口气。
“劳叔父挂念,是觉明的不是。”
“这会儿还在乎什么礼数,饿了吧,我这就让人送吃的来。”
等杯盘齐全,谢知正要举筷,忽然想起什么,唤谢青过来,让他使人去窎桥村看看,那李娘子可苏醒了。
谢青心中古怪,对着自家郎君说不出什么,却倏地转头去看谢兴。
他家郎君不是迷了心窍吧,他再三确认李巧娘已经断气,郎君起身后怎么忽然提到个死人,还要使人去看死人是不是活了。
这得赶紧找个大夫来瞧瞧才是。
谢兴就淡定的多,他先挥手让谢青照办,又给他使眼色让他出去时,顺路请大夫过来,继而挥退侍候在侧的人,等屋内只剩叔侄二人时,才试着询问详情。
谢知不知有人疑心他疯癫了,他喝了两口粥,放下碗筷,回忆起梦中之事。
梦中事,很是离奇。
他睡后不知多久,忽然听到人声唤他,就顺着声音醒来。
入眼的是个中年官人,文人装扮,头戴方巾,面容和气,见谢知醒来,那人先是拱手作揖,道谢道。
“在下薛前,还要多谢小郎君还薛某一个清白名声。”
谢知不认得对方,搜索枯肠,实在记不起在哪处见过,只能拱手还礼。
“先生安好,晚辈愚钝,不知何处有益于先生,劳先生亲来道谢。”
中年文人闻言朗声一笑,卖了个关子,他一指四周,问:“小郎君可知此是何处?”
他这一问,谢知随他指点看去。
才发觉自己置身于一处凉亭内,他见此处极像是某处官衙宅邸,放眼四顾假山流水规格制式都是有讲究的,再远些的地方虽是白日里,却仿佛起了烟雾,影影绰绰看不分明。
谢知养气功夫好,也不惊慌怎么从谢府客院到了这,只拱手请主人家解惑。
中年文人便道:“小郎君文气鼎盛,魂魄通透,想来不会见怪我鲁莽相邀。实不相瞒此处是我城隍庙的后衙,只因小郎君‘告世人知’的小传,为在下洗脱了□□纵容的恶名,在下心中感念,特此相邀一叙。”
“先生就是窎桥村的土地吗?”
谢知微讶,他虽晓得世间有鬼神因果,但立刻见到了一位神明,还是颇觉新鲜。
话问出口,却想起眼前的薛姓神明说此处是城隍庙,那就该当是一位城隍神当面。
“小郎君说的不错,薛某确实是那窎桥村的土地,只从前有些庇护乡里的功绩,日前升任为了这县中城隍。”
薛前真是无妄之灾,照他自己讲述,他升迁后窎桥村土地一职空缺,新的土地还未赴任,这中间就有了个空挡。
是以土地夫人私奔夜会的消息并没有及时传到薛前耳中,等他因为念旧,想着回去看看,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村人可有所求,结果,简直晴天一个炸雷!
竟听到村人议论他夫人私奔,再详查,却是一个妇人为了谋害丈夫搞出来的事端。
“不瞒小郎君,薛某这修心功夫还是不到家,当时简直气的一佛升天,二佛离世,恨不能立时锁了那李巧娘。”
谢知却道:“薛先生能克己守心,不因私情惩治李娘子,已是十分难得。”
中年文人有些尴尬的举杯劝饮:“小郎君高看薛某。薛某当时都把勾人簿子取出来了,随后才发现李巧娘阳寿未尽,且从前有些善行,不应受到鬼神刑罚,若是苛待,可能于政绩上有损。”
“薛某才刚升任一县城隍,为官帽计,只能留待她阳寿尽后再行分说了。”
谢知杯盏到了唇边,闻言顿住。
李巧娘已然死了,这不就是阳寿已尽。
这,这难道李娘子此时正在被薛城隍分说?
中年文人不知谢知心中所想,他自袖中取出一页雪白方纸。
“今日我去窎桥村巡视,却见土地庙里张贴了为薛某平反的文章,问过左右,知道是小郎君所为,薛某读之,冤愤才得以解脱。”
说着,对照纸上最后几句话念道:
“土地虽小,亦神也,岂有任妇自奔者?不知何物淫昏,遂使千古下谓此村有污贱不谨之神。冤矣哉!”(1)
插入书签
(1)出自:《聊斋志异》里的土地夫人
![note](//static.jjwxc.net/images/icon/note.png?ver=0307)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