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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城门严加戒备，不多时一群满身狼狈，风尘仆仆的人钻进城中。
似乎无人看见，又似乎，家家紧闭的窗户后都藏着一双好奇探究的眼睛，府衙的官兵守在街上，依旧是无声无息，微玉没来得及撒开脚丫子逃跑，就被忽然出现的官兵强制送回会云楼。
倒霉！
她暗中问含嫣：“要不要我一榔头把这些人敲晕？”
不然今天真的走不掉了！
含嫣不动声色注视着那群人，很快被护送她的官兵喝止，她于是收回视线，回道：“是朝廷的军队，只剩下这么些，看样子外边的战势不大好，贼军很快就要打过来了。”
微玉说：“你不是说战火不会蔓延到这里吗？”
“情况有变。”
含嫣只答这四个字。
她不在前线，哪里知道那里的变故。
只是烽烟烧在另一山，运气不好，燃到这一山也并非不可能。
将军们的心事，没人能猜得透，战火无情，纵火者哪管百姓是怎么想的，恨不得将天下烧尽了，然后自己重新搭建一个新的世界，做至高无上的主宰。
“那小花和方阿奶呢？她们在外边是不是会有危险？”
“……”
回到会云楼，仰首看着牌匾上金光璀璨的三个大字，含嫣呢喃，“会云楼里是安全的，至于外边——”
“我明天去找她们！一定把她们安顿好！”
把她们送去她之前住的道观里躲些日子，顺便探探城外的风向，若是城门戒备比今夜还严格，依她的能力，恐怕没法子带含嫣全身而退。
原本就是打算强硬冲出城门，如今守城士兵多了一倍，实在是冲不出去。
“你明日出去，若是能保证她们安全，便不必回来了，我能顾得上自己。”
“你在胡说些什么？我是为你来的！”
“我知道你是为我来的，可是——”
“既是为你来的，就一定能护好你！”
“你从前也是这么想的吗？”
含嫣忽然问。
“什么？”
微玉没听明白。
“那日，你还没回答我的话。”
“什么话？”
“你从前也将旁人的性命看得这样重吗？”
微玉摇头：“不曾。”
听到她这回答，含嫣蓦然笑了下，道：“阿玉是极好的，我才是没心的人，好不容易打定主意想逃出去，如今被这么一吓，半口气都没了，其实我担心你帮我会落得个和阿鱼一样的下场，所以一直犹豫着。”
“我活了十几年，第一次鼓起勇气和他私奔，偏偏老天作弄人，把他收走了，你想保全我的安危，我也想保全你的安危，所以，不论遇到什么事只保全自己就好了，你千万要记住旁人的命与自己相比算不了什么。”
像在说临终遗言，微玉闻言，置气似的想：这还要你说！我当然明白！我又不是傻子，才不会为别人丢了自己的性命！尽力而为尽力而为！只是生来不是人，可就算再没本事也比凡人强一些，凭什么以为我救不了人？哼！乱世生存不过小事一桩，就算不出城，我也依旧有法子护你周全！
既然选择留下来，就一定要将这件事做到底。
回到房里微玉便不愿再和含嫣说话了。
她默默地想，若是做不到这些，那她也宁愿遭天打雷劈！到时候死了下地狱也要把阎王殿闹得天翻地覆，将阎王爷掀下去，自己当王，这样那些活在世上受够苦楚和冤枉的人到了下面能在她的护佑下过好日子……
不对不对，微玉觉得哪里不大对劲。
她明明记得老道士总说她是个心眼小的人，可如今，怎么会记挂这么多的人？
生而为马，一睁眼看得苍天大地，听风声，闻草香，未化人形之前似襁褓中的婴儿，懵懂无知，四只蹄子在草地上拨动，一生为五感所限，张嘴只知道嚼草根饮喝水昂首嘶鸣，天地间的道理一点也不懂，自然不会记挂别人。
一直到遇到老道士的那一日，她在山野间捡了颗果子吃，灵识顿开，方才有机会化身为人。
记得开灵智时说的第一句话是：“娘啊！我变成人了！”之后什么都不顾，甩甩不熟悉的手脚趴在地上试图变回马。
那场景实在有些不堪入目，过路的老道士挥挥拂尘拦住她，向她保证他会教她做人的道理，直到飞升成仙，送她大好前途——谎言向来是动听的，做人的道理微玉没学会，骗人的道理倒是参透了一些。
此番别无他法，知道求神仙也没用，倒不如求己。
微玉第二天去何家村护送何小花与方素月去道观躲避时，特地在道观外设了一层结界，灵力微薄，只可简单防御，临行前看着道观中一张张惊慌失措的脸，知道这些人心中最害怕什么。
蛛网布满神像，九天上的神仙垂眸笑看苍生，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满心犹豫与愤慨，对老道士的怨更上一层楼。
无数思绪到嘴边化作一声苍白无力的叹息，最终学老道士的模样，指着神像违心地对他们说：“天上有神仙在看着，求神仙庇佑吧，短日之内若无征战，我会回来看你们。”
跟她来的不止祖孙两人，还有村子里的其他人，各个拖家带口，背着粮食钻进老旧破败的房子里。
逃亡的人路过村子带来战火蔓延的消息，被朝廷抛弃的伤兵就死在村子口，尸体无人收敛，最终要进野兽的肚子。
微玉没见过死人，这一次长了见识，心里骇然，直到与众人分开心口那团肉还在狂跳。
车辙马蹄印杂乱地混在一起，天初亮时下了一场蒙蒙小雨，村民仓促出逃，遇到别的地方来的难民也不多问，各自在微湿的小路上奔跑，于是前一夜军队行进的痕迹就这样被踏平。
离开道观时不忘施法将步痕凌乱的地面修整回原样，微玉没有回头看，她不知道那些在她看来最是无知的百姓并没有按照她的话向神像跪拜乞求。
一双双迷茫麻木的双眼看着天上璀璨的太阳，最后对着她离开的方向流下眼泪，无声又绝望，黑色的瞳孔闪烁，微光如萤，在这一瞬间，仿佛她才是那个真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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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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