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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思而后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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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道是那大漠风沙之中,那阵法如同迷宫,进去的人不一定能出来,但进去的人很大的概率会永远徘徊。铁骨铮铮,却被奸佞害于此地,永不超生,铁血之魂,在于此,永不消逝。
      灵秀山向西北三千余里,有良曳,良曳之地满是沙漠,少有绿树。未有伽蓝,有伽蓝的地方多是供给上主的地方,因此人民未信有神明,少有开智之人,但体魄强健,勇于对敌。倒是史书上一段又一段佳话在百姓之中不断地流传。
      你打哪里来的?饭有吃吗?模样这么秀丽,能不能……
      男子追着白喋喋不休,白的脸色未变,心下还是感觉到几分厌烦了。
      和你什么关系?魁挡在了白的跟前,眼神里带着些许的不耐烦。
      嚯。可真有性子。
      这里很少有外人,就算有,那也多是来到这里找个伴侣就结婚的。你们这个年纪,应该是早就名花有主了吧?
      ……不知是为何,来到这里的第一反应就是稍许不适,听他们这么一讲,更是觉得哪哪都不舒服。
      原是女子到了十八就得考虑结婚的事情,男人同样也到了二十多的年纪就考虑下一代,因此多早婚。
      这样么。我们只是过客。
      正是因为少有人出去,所以来这里的外人才会被留下来成婚的。这么解释着,上了盏茶和两碗面。两位且慢用。
      建筑的风格极其杂糅,却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大概是因为外来人口和当地人口结合的缘故,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更为多元了起来,哪哪都不太像了。
      说的话也像是古今缝合,问是什么年头了也是记不清,只记得在前一代王朝迭代之后,便再也数不清年份了,大多数人还是秉持了原先的习惯,而那些稍有志向的人便多去驻守边关了。
      不过这几年还是有所飞跃的。
      不过小二的手艺倒是很好,三下两除二做了不少的菜。这里的人就爱说这些家长里短,因这人口流动不严重,所以闲下来就钻研些这个。
      原来是如此。麻烦安排间好的上房。
      这符上的字还挺好看的。只不过从那言语之间,便能够读到满是苍凉之意,想必应该是一位将军。
      魁看着手中那符咒,比起求助倒更像是请求一场毁灭。
      的确。而且这符咒上并没有法力,大概是因为某种意念而让魂始终未灭的缘故,触摸上去甚至能感受到那不灭的意志。
      既然未得观音照顾,又并非是散仙,而魂魄也未曾有过执念,光靠意念就可以让人存续吗?
      是啊。他大概知道自己早已经死去了,不过那意志却让他活到了现在,以形聚体,就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衰败。
      你不也是么。
      白这么讲道。你现在也不过是因形化体。本质上来讲,你也早已经是坟冢里的一堆灰。
      歇息了一番以后便启程。白虽然换了身黑袍,容貌却始终未改,比起从前甚至是来得更加地清丽,也大概是因为功力涨了些许,表情虽然清冷,但接近她,却又能感受到那般的柔和。
      魁将符咒藏好,将匕首别在了腰间便上了路。天色微沉,太阳藏进了云端之中逐渐落下,街巷里所闻的传言多的是男欢女爱,或是谁家惹了谁家,极少有听到谁衷心报了国的。
      姑娘。你的东西掉了。
      来者长着一张玉面,尤其好看,肌肤冷白,眼神里带着柔光,衣着雅致,文质彬彬。那骨感的手正握着银铃。
      这么重要的东西。原来你也会忘记。
      魁虽然见到了白的脸色有些不对劲,但还是接过了那银铃。谢谢了。
      不客气。不知道你们要去哪里?如果方便的话,我可以带你们一程。
      不必了。我们本已经规定好了路,不麻烦你。
      但是我家主人想邀请两位去喝杯茶。就在那,很方便。看你们才到这里,口音不像是这里的,大概是外来的。这里的人男人居多,就你们两位姑娘而言可能多有不便,还是让我来指条路,也方便很多。
      白有些质疑,但还是点点头。就喝一盏茶的时间,聊些天,但是事情重大不好耽搁,如果时间久了恐怕不太妥当。
      云沉了下来,这里地广人多,因此还是显得有些拥挤,商铺皆使用统一的标记,看起来很整齐划一,却又规整得过于奇怪。
      那老板是个做典当生意的,看起来像是经历了一些岁月的,但又捉摸不清。眼神带着狠戾,却又懂得如何收放,将茶和点心放到了白的跟前,嗓音极低。姑娘请用。
      魁见多了男人,只是觉得有些反胃,就只管低头往嘴里塞点心,没怎么明白为什么白会答应来到这里且坐一坐。这四周的环境虽然好,就连这茶盏也是花了天价的,光触摸就知道。但光是两个男人围着就有些不适应,怪压抑的。
      姑娘,这茶是上好的。
      简洁地开口说了句。
      男人举起茶盏,虽低眉,话语却带着胁迫。魁更加不适,就暗地里碰了碰白的手。
      如果喝酒。姑娘可能会更加舒服。
      很明显的带着些桃色的意味,魁皱紧了眉头。你这家只是邀请我和我师父来这里坐上一坐,这还没到晚上呢,喝上酒了?
      姑娘要晚上喝?
      魁是见惯了这场面的,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径直半露着肩膀用指尖划过那玉面男子的脸颊。是啊。怎么了,请教你的名字。
      这男子似乎没有察觉到那怒意,或者是察觉到了但并不说开去,于是就说,我叫盛千扬。繁荣昌盛的盛。
      多好的名字,可惜用在这人的身上。魁暗想着,拉过白的手径直往外走去。不奉陪了。
      身后的人没有挽留。大概也知道魁和白的性格是留不住的。
      你怎么不说话。
      终于摆脱了不适的魁舒服了不少,你怎么可能把那银铃忘记呢。分明是那人在你身上偷的。你还要跟着他们进去喝茶。摆明了就是想把我们拐过去。
      方才那茶水铺的姑娘话也说不清,眼神里是无望和惊恐。你说这里的女子,是不是都——
      白闭上了眼。
      但凡是落后些的都是如此,然而作为我们是没办法干涉的,即便是干涉也该是因果到了时候,所以以后你再见到,最多也只能助推一把。
      为什么?
      因为此为本性,助推过度,有违常理。
      违背了吗?
      那本身就是罪恶所在。如果不加以制止,那如果有越来越多的人陷于此地怎么办?
      白轻声叹着。你不知道。这是杀不尽的。甚至于他们总有办法躲着,像是阴暗潮湿的蠕虫,除非将根源尽数斩杀,否则总是会重新生长出来新的。这也像是草,风吹过了又会生长。人性善恶两面,本就是自然规律。
      但是我……
      你看。你先前没有体会到么?灭了一个总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人性本来就是如此,除非你让所有人都心存良善,否则总有大小恶行随身,业果轮回。
      总是如此。见惯就好。
      将银铃小心地擦拭了一番藏好。
      白就继续朝着西北去了。魁仔细想了想,明白了这个道理。
      良曳这个地方习俗本来就是如此。正因为是那些人从未了解过大爱是如何,只为了生存而生存,明明也有能看到外头的机会,却缩进去充耳不闻。
      怪不得外头。
      那里原来生长的女性也早就听习惯了这些话,人演惯了戏,要短时间内脱离出来,是脱不出来的。甚至会成为那戏里的人。
      白的话有深意。但是细细琢磨会更加觉得钻心的疼痛。
      戏里的人不知道自己在戏里。戏外的人或许也没办法帮她们逃离的。
      白烟袅袅,风聚合了黄沙,像是海市蜃楼,更像是怎么也出不去的迷宫,断了的军旗还未被风沙腐蚀,只是半截入土,半截倒地,拾起来还有良曳二字,笔力强劲可见。
      将军。
      那人坐在黄土上仰着头喝酒,佯装未听见,过了半晌,转过头来,脸上虽然带着胡须,却依旧能见当年风华。
      将军的姓名是?
      蒋玉龙。
      抱拳行了礼,径直走到白的跟前。你将我的魂魄散了吧。
      为什么?
      白问。
      其实你本可以继续活着。你没有和谁结怨。也没有犯下任何的过错。本可以继续存活在这个世间的,他人感知不到你。
      我未能守住这片黄土。
      但是这片土地比原先的良曳好太多了。你瞧这里的女子,摇曳生姿,比良曳自由得多。
      将军。失败有时候反倒是件好事。
      白总是话里有话,魁心底明白了几分。虽然良曳失去了一部分土地,但在那失去的土地上,反倒是比原先的良曳要来得自由许多。
      你没必要殉国。
      我的意思是……
      三百年前。这里还是良曳的故土。
      蒋将军。盛千扬风尘仆仆地骑着马来到府邸,脸上写的是光荣得意。你我二人现在皆在朝为官,我还要感谢你曾经对我的知遇之恩。
      不用客气。
      将送来的礼一一退回了。
      既然是一家人,退回来显得生分。
      盛千扬将礼留下,这本来就是将军的分内,日后若是我们互相照应,总少不了的。
      虽然生得相貌堂堂,脸上却总挂着些许狡诈。
      那明亮的眼神里多的是算计。
      我娶了个有钱的妻子,又和上主熟悉,来日方长。
      一家人吃一锅饭,虽然亲密,但总得有划分。将礼物一一摆开来,这两个本来便宜,但是合在一起倒是珍贵之物,如同那和氏璧,不可缺一。
      抿了口茶,眼神愈发明亮。怎么?将军若是同意,日后荣华富贵,共享。
      打开了盒子,里面的金银比原先能取得的多得多。
      ……将军。盛将军那妻子是他骗来的,本没有什么功夫,光是会说话,就真以为自己是军爷了啊!旁边的丫鬟气不过来,谁都明白那话里的意思。
      在这里,只要会说话能跟着人总是没错的,甚至能比原先得到的官要多上好几个爵位。
      那妻子本来是个良善之人,大概是被所谓的爱意冲昏了头脑,将所有的家产都交付给了盛千扬。
      真是赘婿入豪门,一朝成龙凤。
      不过能作出这件事倒也是符合他盛千扬的性格。
      盛千扬本来就是个擅长跟在人身后叫爹的主儿。
      关键是,他所巴结的那些人又极其喜欢那副良善的面孔,如此一来一往岂不美哉。
      升官发财,意料之中。
      端的是个好营生!这就是所谓的经济,将军。
      丫鬟的话里带着讽刺。
      蒋玉龙思索半晌,将这礼物拆开。你将这些都发给百姓们,就说是救济用的。
      打上主的名号。
      行。那我照办。
      将军是个良善的人。你应该不能是这般下场的。
      魁听了有些来气,神情愤愤。
      我一生所愿不过以身报国,虽然没有达成,但多少也是忠良。
      忠良?
      将军的确是忠良。
      忠良二字是什么?上面中,下边儿心。中心。当今的中心,是说好话,耐听。而不是提着长戟上阵杀敌的。
      伺候上主的丫头悄悄对蒋玉龙讲。不如这样,你我二人结为连理,我家有钱财,也好让你节节高升。
      蒋玉龙摇头。那不是我所求的。我现在也已经是执掌兵权的将军,权力我有了,我只是想报国。
      你怎么不开窍呀!
      丫头怒道。你生得一张好脸,为什么不会说好话呢?忠良忠良,要有忠良的法子!你生搬硬套能忠良到哪里去!
      好一个咬文嚼字!
      恨意深入骨髓,魁带着讽刺的意味啧啧赞叹。真是个好情节!若是说书,恐能惊起嘘声连连。
      所以,你和那面如白玉的马屁精互相认识?魁在一旁将蒋玉龙的话细细听来,心中除了愤怒已经没有其它,才发觉世间人皆苦,但能渡得的却没有几个。
      大概是叹于魁的直截了当,蒋玉龙细细地看了魁一眼,只道说那人也同样是个可怜人,只不过因为野心同样大,一心想着往上爬,甚至于将自己的身体也弄垮了。
      即使如此,你应该让我们去把那个人给收了。
      魁拔出匕首,本想要拉着白往回走去的,却被白用力向后一拉,于是又回到了白的身边。
      你太冲动了。
      你可曾听到过一个故事?
      白说。曾经有一朵无比美丽的花开在沙漠里,但凡是所见之人皆能够得到幸运之神的青睐,后来一位王来到这里,看到这漂亮至极的花想要将其拿回去栽种,结果那土壤里带着虫卵,任是花如何生长都没有从前那般带有魔力了。
      就像我对你说过的,恶是杀不尽的。你我是因为侥幸而存活下来的,现在让你回去将那条巷子里的人都屠尽,你愿意么?
      魁沉默。这是个值得考量的问题。
      善恶的人都自得其乐。
      但是,你明明一生戎马只是为了精忠报国,现在你的英魂存于此,却又要让我们将你的魂魄安葬,这不就是一心求死吗。
      我的职责已经完成了,现在我的存在也只不过是在守护从前的那一片土地,在我看来,此地虽然比从前更加繁华,但于我而言不过是废土而已,无数个日夜我守望那边疆,我渴望像从前那样戎马,但不会了。而这面旗帜也始终陪伴着我,却不知早已经到了它的尽头。现在我的魂魄没办法回到原来的国度,虽然我知道,那里早已经不再是从前那般繁荣昌盛,但于国效忠是我必须要做的。
      我出生时,便早已经有了这样的觉悟。
      也许在你们看来是愚忠,但在我这里,这是我的终点。
      或许。你也可以做点别的。白虽然性格冷静,但此时也尤为动容。你此身已经饱受磨难,现在存在于此本就等于不死,你却要让我将你带出这迷宫,这本不合我的道理。
      驱的是极恶的心魔。此处没有心魔,全是良善,怎么杀得?
      蒋玉龙叹道。我心已死,本道应该为我所开,然而是我自己将自己困在此,你解开了这迷宫,我就也能魂归其所,至于去哪里,本也就不是我的管辖之内了。
      所以,你将我引来,就是希望我能带着你走出这迷宫。随后你便化为尘土,随风而去么。
      白的神情有些严肃,她双指捻着黄符,终究还是念了那咒。
      你是委托之人,我没办法推诿,许是天意如此,既然你执着这么做,那么我便带你走出去。
      这迷宫本就是你的心墙,你从未忘记曾经的家国和那山河。
      迷宫弯弯绕绕,黄沙迷眼,白用法杖施了法术,将所有的黄沙抵御在外,一阵狂风过后,黄沙将身后的旗帜掩埋,恍神,迷宫已消失殆尽。
      我等待了很多年。
      宋玉龙像是终于得到了解放般,舒了口气,他微微蹙着的眉头也舒展开来。忠孝难两全,然而于我,不但背弃了最心爱的人前往此处不再归,让她等了我整整二十年,最后……
      最后还……
      那日红纱帐,金缕衣,佳人坐于轿中却不见喜色,原是被盛千扬抢了去。谁都知道盛千扬的眼里只有钱和权,她是太尉的掌上明珠,有了她自然能够傍上太尉,成为人中龙凤。
      若是她不嫁,可能就会加害于你,是吗。魁见多了卑鄙小人的手段,这么猜测着。
      那是他胁迫她的。我明白,但最后我还是逃不过。王拼死互我,最后他扶持了个傀儡,自己坐拥了大权。
      同样是平民出身,本该贱如草履,却同他一道入宫,后来他嫉妒我执掌兵权坐享高权,却不知是王上体会我的辛苦。
      那傀儡的野心也同他一样大,只不过盛千扬出身平民,更懂人心,别人没张嘴,眼角的细微便能让他懂了,靠着这一点,他比我活得好太多了。这么想来,实在是讽刺。
      蒋玉龙自嘲地笑了笑,我奉先王为永远的主,他也曾与我一同征战沙场,是过命的交情。
      不过在先王驾崩以后,因为疏忽于朝政,便再也没有了从前的那般繁荣昌盛,反倒是此处依旧如同从前。
      我驻守边疆有二十年,最后苦于征战,兵力不足,向上请求援兵却被拒,那将军的头是我用旗帜给射穿的,然而我最后也战死在此。
      那盛千扬不过是个小人,却是真的将小人做到了极致。
      那也是那土壤里尽是贪婪的蠕虫而已。将军不必自责。
      若是将军意已决,我就将此迷宫彻底销毁。只能祝你在未来多加珍重。
      她最后没有屈于盛千扬,而是自尽了。
      但本不该如此……
      繁华落尽。一场哀歌。
      你们不属于这世间,但我是世间人,我此番就算乘鹤而去,也会带着记忆投入那轮回之间,去找她。
      只因为我辜负了她二十年。这二十年后我听闻她的消息,尽是辛酸。
      言以至此,告辞。
      痴情人吃得苦往往比绝情之人来得多太多。
      看穿名利之人本该登上那云端喝酒,怎料痴情难却。
      魁暗自赞叹,心中的憎恶也无法抹去。
      走吧。想必下一世。他她也算是逍遥自在一对璧人。
      风动了那长杖上的银铃,恍然间,长风已过几万里。只叹无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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